“那、那二皇兄需要我做些什么?”沈行舟有些紧张地参与进话题。
沈清岸笑着转向他,像是早就想好答案一般,耐心又温柔地回道:“阻止并揭发沈煜杭,赢得你太子哥哥的好感…”
若说沈清岸对林鹿的态度真真假假摸不透,可对沈行舟,他二人身上不仅流着半数相同的血液,且沈行舟单纯好控制,又非寻常纨绔那般身无长处,甘愿为了林鹿对自己俯首称臣,沈清岸没有不亲近的道理。
天下再难找到这么好用的棋子。
“然后你好在背后夺下礼部的控制权?”林鹿兀然打断。
沈清岸不置可否,高深莫测地牵了牵嘴角。
林鹿皱了皱眉,心生不解:“为何是礼部?”
朝中六部分为吏、户、礼、兵、刑、工,集合起来组成大周朝最高权力机关,若说有利于皇子夺嫡,无论是兵权、人脉还是油水银钱,其余五部哪个都比礼部要更得利些。
沈清岸面上仍挂着浅淡的笑,没有直接回答林鹿的问题,而是语气郑重地说道:“前一阵子未加说明,甚至没在朝上替小舟儿说话,都是为了如今的形势。”
“于朝臣而言,礼部的活计并不是一块肥差,每年只那么几次可以捞一捞祭祀典礼的好处,却也是要看户部脸色的,因而在位者多是腐朽又固执的酸儒,最是尊崇臣为君纲那一套。”
经他提点,林鹿凤眸一眯,联系朝堂势力当即想通其中关窍,但又默默听了下去——沈清岸后面的话都是说给沈行舟听的。
正想着,林鹿觑了沈行舟一眼,后者果然听得认真,不由嘴角松动,没再紧紧抿成一线。
“比起跟随太子、三皇子已久的其余势力,夺取礼部相对较易,眼下根基不稳,切忌好高骛远,抓紧伸伸手够得着的权力才是正道。”沈清岸留意到林鹿表情变化,面上笑容更盛:“至于目的……”
沈行舟却在这时接了话:“来年春闱。”
林鹿和沈清岸一齐朝他看去,神态皆是不同程度的微微讶异。
沈行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猜错了…?”
沈清岸伸手拍了拍沈行舟肩膀,笑道:“没错没错,想不到六弟竟如此敏锐,可谓文韬武略,就是当个把个皇帝也是绰绰有余哇。”
沈行舟直接推开了沈清岸的手。
“二哥,今天不叫你‘皇兄’,就叫你二哥。”沈行舟神色认真,不疾不徐地道:“这次见你也是为了当面把话说开,今后你也不必再试探于我。”
林鹿不动声色看了沈清岸一眼,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若他真想试探什么断不会如此露骨。
这么看来,他对沈行舟还有一丝亲情在。
沈清岸缓缓收了笑意,半边覆面的银面具反射着森然冷光。
“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永远不会同你争夺皇位,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鹿哥哥一人。”沈行舟话说得直白,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真诚。
沈清岸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行舟又继续道:“我知道,寻常百姓家的亲兄弟都会因财产分配不均争斗不休,就更别说生在天家的我们了。”
“可是二哥,人各有志,我不喜欢兴京,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这里的一切——若不是鹿哥哥需要与你连手,我一样也不喜欢你。”
沈清岸“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沈行舟见他笑就有些脸红,但仍硬着头皮将后面的话说下去:“我喜欢林鹿这个人,不管他是太监还是别的什么,我都认定他了,他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从前我年幼,自欺欺人地以为不争不抢就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但是后来我发现麻烦是会找上门的,逃避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难以挽回的代价,弄丢了原本的鹿哥哥……所以、所以我不想再弄丢自己。”沈行舟的眼睛在这一刻明亮又坚定,被这种目光注视着,如果他接下来提什么要求,任谁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拒绝的话。
林鹿坐在窗旁,像是没听到一般低垂了眼眸,面上神色淡淡,一声不吭地摩挲着手上扳指。
听罢,沈清岸缓缓鼓了几下掌,喟叹似的道:“好一句…不想弄丢自己啊。”
“小舟儿,就冲你这话,二哥答应你。”沈清岸顿了顿,“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让你和你的鹿哥哥落魄收场。”
林鹿掀眸看了他一眼,正巧与沈清岸投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似有看不见的暗流在空气中交汇涌动。
丑话已说在前,三人之间勉强达成微妙和谐,接下来商议祭礼及春闱的对策就顺遂了许多。
总之,林鹿与沈清岸的联盟目前还算稳固,沈行舟回京后为朝堂带来了新的局势变化,林鹿先前故意布下保持中立的烟雾弹也将被有点头脑的谋士或官员看穿,他们中的大多数会把分析出来的信息传回自家主子,但绝非全部。
而余下尚未站队的小部分人,或是表面逢迎太子与三皇子,或是利益并不会受到党争影响,则要重新考虑这支异军突起的六皇子队伍,是否有投身追随的必要。
究其缘由,司礼监秉笔参与进来这一消息则是其中关键,不同于六部中的任何职位,林鹿的身份既能接触皇帝,又是真正把控大量情报奏折的操盘手,他的加入足以支撑起任何人获得夺嫡资格,哪怕是沈行舟这样一位寻常人眼中微末不入流的皇子。
林鹿的存在无疑不容小觑,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之下,转眼便到了除夕当天。
第71章 不识抬举
宣乐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借庆祝之名放纵享乐的机会,更遑论辞旧迎新、意义深重的年节。
除夕当晚,布置得奢靡喜庆的宫廷宴厅里坐满了皇亲国戚及各种亲信宠臣,人人推杯换盏,同高坐龙椅之上的宣乐帝说着阿谀讨喜的话,一张张或男或女、或年轻或年长的脸上挤出极尽谄笑媚态的表情。
林鹿坐在角落里,与周围热闹得过分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本应同纪修予坐在除嫔妃之外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可这一整日林鹿都是在应付类似的场面,实在有些疲累,这才终于借口吃多了酒,找了处人少通风的席位躲着休息。
此时宴席临近尾声,酒过三巡,宣乐帝已有七八分醉意,全然不在意形象地歪在龙椅里,张着嘴等唤过来伺候的灵嫔给自己投喂水果。
林鹿抱臂坐得端正,轻阖了眼眸,整个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行舟从景州带回的消息不可谓不重要,加之还须分神留意皇帝、纪修予、三皇子等人动向,一时间需要思索的事情变得更多,这让林鹿几乎无法放松片刻,神经始终绷着根弦,生怕漏算了什么以致满盘皆输。
这几天,林鹿抽空见了藏身京中的许青野一面,把那枚鱼符交给他,让他去查死去玄羽女子阿雅口中所谓“天山之巅缘生城”是什么地方。
又与林娘有什么关系。
过重的思虑让林鹿头脑一直算不上舒适,这会儿正想着额角忽然跳着一痛,突兀而尖锐的疼痛刺激得他眉头一皱,继而抬手在太阳穴的位置打圈揉着,揉了两下发现并无作用,遂作罢,放下手的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双黑眸甫一睁开就骤然绽出冷芒,令所有明里暗里看向这边的人都暗自打了个冷战。
“林秉笔,别来无恙啊。”
一道说不上友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林鹿抬眼看去,只见三皇子沈煜杭端了杯酒走至跟前,正假模假样地看着他笑。
林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身形依旧不动,淡淡回了句:“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沈煜杭不请自坐,朝林鹿扬了扬手中酒杯,“新年伊始,本王敬秉笔一杯,愿明年我们都能…万事称心如意。”说罢一饮而尽,不给林鹿拒绝的时间,便冲林鹿亮了亮空空如也的杯底。
林鹿盯着沈煜杭的脸,从上面看出五六分形似宣乐帝的影子来。
随着时间推移,宣乐帝本就不务朝政,到今天已是上了年纪、步入暮年,而他的儿子们却正值如狼似豹的大好年华——比皇帝还更值得巴结讨好的,只有年轻的皇帝。
这一情况下,朝中众臣不免纷纷各起心思。
从前皇子尚幼,又有纪修予只手遮天,无人敢动非分之想;而今形势大不相同,沈君铎入主东宫数年,身边追随者影从,沈煜杭依凭生母柔妃母家势力与其平分秋色,愿为其效忠者同样大有人在。
况且,看宣乐帝不闻不问的态度,显然是有些默许夺嫡党争行为的,只要不将事态闹大至无法挽回,这位随心所欲的帝王并不会出手干涉。
按常理而言,没有皇帝的命令,任他纪修予权势滔天,也不好太过约束群臣择主相帮。
然而,这是纪修予。
以司礼监掌印之位独揽大权,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六部高官都要让他三份薄面的,权宦纪修予。
举国上下大事小情都要经他之手运转处置,皇帝管的事,他管;皇帝不管的事,他也要管,且身兼圣宠、行事有分有寸,并不会惹来宣乐帝厌弃。
有了这一旗号,纪修予毫不手软,麾下东厂如鹰似犬,以雷霆之势席卷数个以为攀上皇嗣便高枕无忧的大家,一时间朝野肃然,颇有杀鸡儆猴之效,太子与宣王的势力扩张也都从明目张胆转为地下,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直到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纪修予与宣乐帝之间,看似后者溺爱宦官,放权到甚至有些危险的地步,但实际上是二人互相成就。
有纪修予保驾护航,宣乐帝在位时的政绩就不会因其贪图玩乐而在日后背上昏君的骂名,而纪修予也得到了他最享受的、凌驾于万千身体健全臣子之上的至高权力。
至于皇子争权,同样有纪修予严防死守,宣乐帝乐得坐享其成,既不会沦落到不体面地跌下王位,又不会被世人诟病对待儿女过于严厉。
也就是说,宣乐帝只是什么都不做地躺在那里,名声和实事,纪修予都会替他得到。
这些道理林鹿一清二楚,明白以当下实力还不足以、甚至还谈不上与纪修予对抗。
既然已经决定帮助二皇子沈清岸夺嫡,那么分散在其他皇子手里的权力,林鹿都要为其一一争取过来。
林鹿的想法与沈清岸不谋而合,他近日谋划也都是为了率先拿沈煜杭开刀。
眼下三皇子沈煜杭主动找上门来,林鹿岂有不招待的道理?
沈煜杭面上沾染饮多了酒的酡红,林鹿看不出他的来意,于是见招拆招,弯唇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冲沈煜杭微微一抬,连句场面话也没说,十分痛快地挨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奴才喝了,看宣王殿下像是醉了,没什么事便请回罢。”一声轻响,林鹿将空了的酒杯端端放在案上,一副不愿多话的模样。
为了应付官场、讨皇上欢心,林鹿到现在其实已经饮了不少酒,这一杯完全是看在沈煜杭封了宣王的身份才喝的。
谁知沈煜杭不依不饶,竟伸了手捞过酒壶,往自己空杯里再次斟满,凑在鼻下闻了闻,醉醺醺地笑道:“林秉笔,你不老实呀,以茶代酒就想糊弄本王吗?”
林鹿垂着眼眸,低低地道:“若奴才记得不错,奴才与殿下并无交情,喝什么是奴才的自由,礼节到了即可,殿下何必非要与奴才论个对错呢。”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沈煜杭收紧手指握住了酒杯,声音一瞬变得沉重,眼中演戏似的轻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林鹿,你当真要同本王作对到底吗?”
林鹿四下瞥了两眼,发现周围哄闹的人群都被人刻意拦着攀谈,竟无一人望向这边。
一个是风头正盛、比肩太子的宣王,一个是心狠手辣、地位仅次于纪修予的掌权太监,放在哪个场合下,二人的单独会面都会引起注意。
前段日子,朝中拥戴三皇子的一派纷纷上书请奏,言说沈煜杭已到封王立府的年纪,再加柔妃时时在宣乐帝耳旁吹“不愿母子分离”的枕头风,是而如愿没有离开京城遣去外地,在兴京择了处地界为其开设宣王府。
离开皇宫以后,沈煜杭自诩不再时时受纪修予掣肘,背后有柔妃母家、兴京四大家之一的薛氏支持,又有兵部、工部宣誓效忠,门客幕僚众多均养在府内,可谓一时风头无两。
若不是纪修予从中制衡,大周那庸碌无为的皇太子沈君铎是断不可能有机会与其争锋的,好在手掌六部中较为关键的户部与刑部,目前来看,他还不至于全无反击之力。
然而在见过无数人之后,沈煜杭不得不承认,众生芸芸,唯有林鹿独一无二。
他做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不会让多余的仁慈为自己日后惹来不必要的后顾之忧,且在东厂与朝堂都有一席之地,对于上位者的价值不言而喻——简言之,林鹿就像是一柄极为锋利趁手的,好用的刀。
说是趋之若鹜也不为过。
若能得到他的帮助,无疑如虎添翼,坐上皇位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可惜二人先前已经因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产生嫌隙。
这样的人,收不到自己手下,那便是宁可毁掉也万不可留给旁人所用!
沈煜杭恨恨想着,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不甘,这次再找上林鹿,也只是最后试着投一次橄榄枝。
他就不信,凭他沈煜杭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还打不动区区一个需要攀附高枝才能茍活性命的死太监?
“嗤。”
林鹿一声轻嗤打断了沈煜杭不停转动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您说笑了,奴才怎么敢跟殿下作对呢?”林鹿说话时也不看沈煜杭,轻轻抚平身上皱起的一块衣料,语气平淡地就像说起今日天气:“其中定是有甚么误会。”
他的态度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
沈煜杭不死心,放下手中酒杯,伸出手就想去按林鹿的肩膀,想要表示亲近。
林鹿察出他的意图,唇角勾出一抹凉薄的笑,一动不动,并未阻止。
就在沈煜杭的手掌将欲落在林鹿身上时,一只手突然从旁探来,精准无比地钳住了沈煜杭手腕。
“嘶!……大胆!”沈煜杭当即痛得皱眉,碍于周围场合又不敢喊得太大声,只得压抑着嗓音抬头看去。
正对上沈行舟睁得滚圆的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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