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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歌词:Queen《Bohemian Rhapsody》
波西米亚狂想曲万岁!!!
第97章
自从去年的万圣节一别,我们无非是几个月没见,我却感觉过了半辈子那么久,隔了生和死那么远。
我甚至想不起该怎么称呼容晚晴,人前人后,哪种比较得体,不会招来猜疑和觊觎,直到双脚踏上粗盐般的沙滩,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了一片没有审视也没有敌意的土地。
我们是保镖,杀手,千金小姐,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只是三个疲于争斗和奔逃的人,第一次以彼此都知晓的身份站在这里,坦然相对。
“不应该先抱一下吗?”
还是容晚晴先开的口,迎向前来,分别拥抱了我和虞百禁,像从未经历过当初的反目和杀戮一般,“我以为你们会来得更晚一点儿……谁先去找谁的?”
“我。”
虞百禁微微弯下身,手隔着长发轻拍她的后背,“是我先被追杀,然后才去找你哥……”
“不对。”我纠正道,“是他先去疗养院找的你……也不对,他先跟来了V市想找我……”越说越乱,无从谈起,我索性先去帮玛瑙和琉璃泊船,放他俩在一旁闲聊,谈论近期影院将映的新片、下节课去哪个教室上和学校后山有狐狸之类的氛围,好像昨晚才通过电话似的熟络,每次都让我觉得非常神奇。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容晚晴说:“我知道问书会报复你们。”
紧接着下一句是:“对了,你有没有带枪?”
“带了。”
虞百禁毫不犹疑地答。
“你要用么?”
我暗骂一声,猛然调头往回跑,但已经迟了。
容晚晴手持着虞百禁的新枪,HKVP9战术版,定制化模组加改良握把,像他教过她的那样上膛,9×1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被推进枪管,蓄势待发,枪口对准了它主人的眉心。
“这次做得不错吧?”
她说,“这一枪是我还你的。”
我止步在离他俩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不再上前调停或阻拦。琉璃的反应不比我慢,惊叫着把玛瑙往船的背面拖拽,而他的胞弟是一贯的无邪无畏——压根儿没认出容晚晴手里拿的是枪。
是模型,是仿真道具,反正不会是夺命的凶器。
虞百禁仿佛也这么认为,“哦,好。”
被枪指着脑门,他也声色不变,一种见怪不怪或是意料之中的泰然,只是扭头看了看我,“你感觉怎么样?呼吸和心率呢?”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那就稍微等我们一会儿。不舒服了叫我。”
他说完,方才面向容晚晴道,“手法很标准,速度慢了点,以及,”他真诚地予以指点,“双手握枪。”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容晚晴说。
“枪口再低一寸。开枪时有后坐力,你的胳膊稳定性不够,会被震得往上抬,所以,”他伸手比了比自己眉骨的高度,“要想一枪爆头,瞄准鼻梁中间这一小块区域比较稳妥。”
“你请便。”
我对看向我的容晚晴说,“我没资格替你原谅他。你想怎么做都行。我不拦着。”
因为我深信,虞百禁不会死。就像他深信着我那样。
“试一试。”
虞百禁鼓励她,“你知道你杀不死我,就开一枪玩儿玩儿嘛。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杀杀人跳跳舞,这辈子才活得痛快。”
“唉。”
容晚晴叹气,手往下放了放,冷不丁地扣动扳机。不是向虞百禁,而是朝着虚无之处某个束缚着她、囿困着她的事物,用尽全力开出一枪。子弹飞入天际,消失在高空中。
“你是一个坏朋友。”她对虞百禁说,“但我不讨厌你。”
她把枪扔给我,甩了甩被震麻的手,像以前一样佯带着埋怨说:“是有点疼。”但我能看出,她已经和从前不同。具体到哪个眼神,哪个动作,难以形容,我只好先把弹夹卸掉,听虞百禁对她道歉:“对不起,晚晴的腿。”
“我的腿是另一位嘉宾吗?”
“他,左耳失聪了。”我不得不对容晚晴吐露实情,“段问书想炸死我俩。”她捂住嘴,大为震惊:“天呐,阿百。”
然后他俩击了个掌。“我们扯平了。”
“……”
我把拆解过后的枪支零件揣进衣兜,走回去叫琉璃和玛瑙:“没事了,出来吧。”琉璃探出半个脑袋,还死抱着玛瑙一条胳膊:“我这妈还让不让见了?”
“有妈就不错了。”
心中的巨石轰然落了地,使我生出一股大起大落后特有的解脱感,“他们的矛盾……他们自己解决,我会保障你俩的安全。”话虽如此,我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俩好像背着我在说些什么。随他们去。没打起来就行。“接下来,你们俩要回家?”
“我们一起。”
玛瑙拖着他哥站了起来。
“回村子里。”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容晚晴,然而碍于外人在场,找不到开口的契机,只得暂且按下不表,和虞百禁跟在他们三人后面,沿一条小径穿过棕榈林。
玛瑙和容晚晴走在最前面,雀跃地聊着天,似乎在讲述岛外的见闻,对岸的世界多么繁华,多么令人目眩,讲和他五官相同却个性迥异的哥哥,向来聒噪又不甘被冷落的琉璃,此时却一反常态的寡言,只顾闷头踩路上的枯枝败叶,兴许是在为即将见到未曾谋面的母亲而忐忑吧。我和虞百禁都假装没看见。
“这里大概有三十多个村子……地方蛮大的,我来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没把整座岛逛完呢。”容晚晴的声音从前往后飘,“我就住在玛瑙妈妈隔壁,村子里的大家分了两间空房给我,虽然对面是公共浴池,但是很敞亮。你们去了就知道。”
她自豪地说:“是我做农活和手工活换来的。”
林荫从我们头顶退去,眼前豁然明亮,我们到达了玛瑙长大的村落,琉璃从未回过的故乡,世人口中的桃花源,容晚晴的新家——半人高的篱笆门上挂着一只木雕吊坠,我和虞百禁都认出来:是护林员老人亲手雕刻的小鸟。
“屋子里有点乱,要拜托你俩帮我收拾喽。”
门没有上锁,她直接拉开,请我们进去,“有一肚子话想跟我说吧?”她笑道,“真巧,我也是。”
第98章
琉璃被玛瑙带回了自己家。跟容晚晴的住所相邻,非常典型的乡间小屋:斜坡屋顶铺着瓦片,混凝土墙外接木质地台,衔住一方整洁小巧的别院。放眼望去,整个村子二十多户人家,房屋排布相当宽裕,户型统一,无非是窗户开的朝向不同、谁家院子里晒了鱼干的细微差异。容晚晴“分到”的这间屋子位于村子末尾,“分给你是什么意思?”
我问她,“要用相应的劳动来换取?什么类型的工作?这座岛上……村里的人,不排外吗?”
“哥还是老样子。”
容晚晴笑,引我们进屋内,放下门边斜挂的帘幕——像是某种晒干的草叶编织而成,手感柔韧,透风且遮光,“一些基础的手工活。织鱼网啦,种庄稼啦,采摘水果,甚至帮人带小孩,这些都算。”
我环顾她当前的住处,居然和疗养院的单人间布局有些神似:将近五十个平方的一居室,兼并所有生活分区,左边床铺靠墙,右边书桌靠窗,另一扇窗下布置成简洁的厨台,摆放着一人用的炊具和餐具;屋子正中扎一张小矮桌,桌下摞着一叠草编的坐垫,和门帘相同的材质。
“你们先坐。”
她拍拍我和虞百禁的后背,“我煮了茶,一起喝点吧?”
我的视线追逐她的背影,试图把她和记忆中那位政要千金联系起来。第一次见面,在容家大宅,每一根发丝落在肩头的位置都精心设计和打理过的名门贵女,笑不露齿,娴静端方。
如今她是个快乐的乡下姑娘。
“好久没和你俩坐在一起喝东西了。”
三个互相朝对方举起过枪的人,围着一只烧得滚烫的粗陶茶壶,茶杯——有且仅有三只,“上一任屋主留下来的,是个老奶奶,擅长制作果酱和草药。半年前她寿终正寝,安葬在岛上,房子空出来,就给我住了。”
她把我和虞百禁的杯子倒满。杯中液体芬芳四溢,香茅与荷叶相结合的清香,不知出自何种植物。“早知道买瓶酒带过来。”
虞百禁盘起腿坐定,托着下巴,悠闲地像回自己家,“这儿能买到酒吗?”
“岛上的人自己酿酒。”
容晚晴话说了半句,别有他意地转转眼珠,“晚上就能喝到了。那酒很香。”她用指尖敲敲桌面,“这里的人自给自足,不怎么依赖岛外的作物,也不消费,更没有我们现代社会完善的交易体系,没有网络,社交软件和短视频。”她张开手臂,“不觉得棒极了吗?”
不被互联网和信号塔所覆盖,也就意味着无法借由通讯工具进行定位。“和这里的磁场有关?”虞百禁曲起的指节抵着鼻尖,“同理,我们把电子设备带上岛也用不了?”
“对。”
“非常朴素的反侦察思路。”
他喝了口茶,“毁尸灭迹的首选之地。”我横过手肘捅他的肋下。
容晚晴毫不避讳地笑出声来。
“原本还想问你,是谁派你来杀我,事后又觉得,这种事多经历几次,我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在意,不是这个人,也会是另一个。只要我作为‘容峥的女儿’继续活着,类似的麻烦就不会终止。”
她一合掌,“所以我不干了。”
“……不干什么?”
“我,不做那个人的女儿,也不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没出世的孩子的母亲。我全都不要了。”她将目光投向了我,“哥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
我没料到话锋会忽然转向我。“你开心就好。”这是她的事。我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哪怕是,我也无权替她定夺。唯独有一点,“段问书不行。”
我捏紧了温热的茶杯,“只有他不行。就算你想和他结婚,我也会阻止你。”
“怎么阻止?”
“在你婚礼上枪杀他。”虞百禁说,“你不是喜欢万圣节舞会上那件带血的婚纱?就穿那一身,跟我们出去玩儿。抢银行,睡大街,绑架别人,深夜偷偷溜进动物园,把笼子里的动物全放出来。都行。”
她笑得直耸肩。
“哥。”
“我没事。”
见我许久不响,她关切地探身向前,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迟钝地回她,“我还在适应。”在缓慢地接受和消化,超出我的认知范畴却又真切发生在眼前的现实,绑架,照片,逃婚,小岛,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想问你……”
“‘绑架’我,囚禁我的人?”
容晚晴说:“是我爸爸。”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八岁的容晚晴问自己的家庭教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原文出自明代作者凌蒙初的《初刻拍案惊奇》,它的本意是,只要保住了事物的根基,遭受一时的挫折也无伤大体。”
老师语调温柔,细致地为她讲解,“可以引申为,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要时刻谨记,我们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哦。”
她点点头。“那,青山和柴有什么关系?”
老师一怔,有些愕然,“因为树都种在山上呀。你看,树被砍光了,只要留着树根,来年春天还是能生出新芽,但没了这座山,树要长到哪里去呢?”
“所以,把山留住……是为了能继续砍山上的树,拿来烧柴吗?”
她才八岁,却已经上了好几年的体态和礼仪课,牢记着长辈的称谓,行礼的步骤,大人的阶级,什么样的场合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她太灵敏、太聪慧了——近乎于一种缠身的诅咒,使她的余生都为这聪慧所累,无法再安然做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和儿子的母亲,她是个完美的残次品。
“我懂了。谢谢老师。”
她握紧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下标准答案。
“可是这样……对山好不公平。”
“我从来没怀疑过爸爸是爱我的。怀疑别人的爱是一件很小气的事。更何况他对我并不吝啬,他为我提供了最优渥的物质条件,最雄厚的教育资本,让我念全球排名前几的学校,把我培养成一位合格的淑女,从绑匪手中救出我,让我平平安安长大,变成女人,家族的纽带,联姻的工具,能够孕育继承人的子宫……现在,到了我报答他的时候。
“我这才发现,我是那座山,而他想要的是柴火。”
第99章
四个月前,S国深秋,十一月第一天,容晚晴躺在特护病房的护理床上,似睡似醒。麻醉药效堪堪消退,她盯着天花板上摇曳旋转的顶灯,如同舞会还没结束。
然而零点已过,仙女教母的南瓜马车一去不返,她也弄丢了一只水晶鞋——左腿僵直困于护具,胯骨以下的部分与躯干断联,成了字面意义上的“身外之物”。她差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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