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似乎认识他,用布巾擦了擦手后笑道,“我说你这儿小老头,听说你做的可是个大官,怎么整天就要这么点东西,比那捉笔小吏都抠门。”
“你懂什么,”右侍郎两手揣在袖里,“我这是大酒楼里的熊掌驼峰吃腻了,胃口小了,所以才吃这么点,要搁平常,我手指头里漏出点都够你一辈子大富大贵了。唉唉唉,饼里多放点瘦肉,不要那肥的,你再这么奸,我明儿让衙门抓你去打板子,我让你整天偷放肥肉。”
“你就吹吧,”老板将捏好的面团往炉里一甩,“别人都要肥的,就你这老头要瘦的,不识趣儿。”
“别人要肥肉那是没见过油花,你看我像是没吃肉的样子吗?”右侍郎气哼哼地找了个板凳坐在了云清对面,又对着云清说道,“云大人,你是知道我的,咱昨天是不是才在酒楼里吃过?”
云清感觉有点好笑,“是,才吃过。”
“哼哼,瞧不起我,”右侍郎立刻对那老板抬起下巴,“要不是你这肉饼好吃,我早就让人来抓你了。”
周围摊贩都以为这老头在吹牛,只有云清知道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这条路靠近官员们办事的公署,时常有小吏办事到深夜,或早朝的大官来不及吃饭就在这里匆匆解决,所以这条街从早到晚都格外热闹。
“怎么不回家吃啊?”云清问道,“或者去个酒楼。”
“太贵了,回家吃饭还得吵醒我家那老婆子,听她唠叨,耳朵受不了。”右侍郎将自己的芥辣瓜儿往云清面前推了推,他可不是好心同人共享吃食,只是云清点的小菜比较多,他想用自己这盘辣瓜混在云清的菜里,装出大家一同点的菜一起吃。“不过云大人怎么不回御史台吃啊。”
“饭菜太难吃。”云清随便找了个借口。
谁知这却引起了右侍郎的共鸣,“哈哈哈,这我知道,要不是兜里没有闲钱的,谁愿意吃那大锅饭啊。”
云清皱起眉,他其实不觉得御史台饭难吃,“也还好。”
“来尝尝这羊肉小馒头,别客气啊,天冷了就该吃点热的。”右侍郎将盘中馒头塞给云清一个。
云清看着那盘子喃喃道,“这本就是我买的。”
“那你更得多吃点,”右侍郎哈哈笑道,“我同你说,只要这肚子里有食,官场上的那点事也都不算事了。”
云清咬了一口手中的面食,牙齿慢慢咬开那劲道的面皮,温热的肉汁推着舌尖,在短暂的热后是咸鲜的感觉包围着你的味蕾,可就在你刚想再咬第二口,羊肉的膻味一下就冲进了口中,紧接着就是就是鲜辣。
“咳咳,”云清猛然扭头捂嘴咳嗽,甚至连手帕都来不及拿。
“哈哈哈,”右侍郎拍着大腿大笑,扭头对着那几个摊贩用家乡话说道,“我就说这小子吃不了吧,逞能,臭小子,平常嘴那么毒,多辣你一会儿。”
其实从这点就能看出,这条路上多是南方小贩,卖的也多是南方菜,皇帝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
云清眼泪都咳出来了,不过他倒也没觉得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吃完饭,右侍郎想要付钱,然而摸了摸口袋,脸上的笑僵住了,“奇怪,怎么没有铜板呢?”
那老板收着碗碟说道,“小老头,我这儿有剪银子的剪子和秤,没铜板用银子也行。”
“去去去,”右侍郎挥着手说道,“我给你金子你找的开吗?记账上。”
“不想给钱就直说。”老板笑呵呵道。
这时云清站起身,“我付吧。”
“这多不好意思,”右侍郎挠挠头,脸有点红,“你付钱的话,那就再给我来两个肉饼,没吃饱。臭小子,昨天我才请你吃过熊掌,你就请我两肉饼,你占便宜了。”
云清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人生来吝啬,手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金银,可偏偏还是舍不得漏出一点来。
“没关系,是我欠你的。”
右侍郎没听懂云清的意思,还笑道,“你这小子今天说话倒还入耳,回头去我府上,再招待你啊。”
第七十九章 下跪
天气逐渐变冷,谢应魁出门买纸笔,刚拐到大街,就听到身边有人纷纷议论。
“是御史台的轿子。”行人低声道。
“年前的对各衙门的大审查,”同伴搓了搓冻的麻木的双手,呵着气说道,“真好啊,要是能进御史台,每年肯定能捞到不少油水。”
“你还是别想了,御史台要的都是前三甲的榜上进士,你我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进去。”
“现左都御史云大人不也没参加科举嘛,他就能做大官。”
同伴呵着热气笑着捅了对方一肘子,“也不看看人家的祖父是谁,你能比吗?”
一旁的谢应魁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鸣锣鼓响,锦绣轿子一辆辆的过去,心中莫名有种失落。他也想做大官,可是他一没出身二不愿意学那些个四书五经,眼前这样烈火烹油的盛景不知哪一日才能轮得到他。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那众人簇拥中,一只手掀开了轿帘,露出了半张脸,紧接着帘子往上挑,谢应魁看到了一双浅淡色的眼睛。
那双眼似乎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其中,身处在权力金钱之中却半点没有迷恋于此的感觉。
谢应魁屏住了呼吸,就在他想要低下头的时候,那双眼眸中的眼瞳移动,看向了谢应魁。
那一刹那间,两个人,两双眼同时看向对方,一双眼中充满了对世间一切的厌倦,而另一双眼中则全是对功名利禄的渴望。
一触即离,云清移开了眼神。
谢应魁缓缓恢复了呼吸,他立刻垂下头转身挤进了人群里。
“大人刚刚是在看什么吗?”红衣下属骑马凑到云清轿旁。
“没有,看错了。”云清放下轿帘,心中却有少许不安,刚才那双眼睛让他想到了轩辕冥,都一样充满了野心与欲望。
不过不可能,对方只是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文弱书生罢了。
云清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是被怡亲王府折磨的杯弓蛇影了。
“听说这次着重要查的是户部。”
“怡亲王世子去了河西……”
“唉唉,你知道吗?先前占地那件事好像逼死了人……”
“又收税,而且这次还只要银子……”
“漠北突厥归附了……”
一个个声音传进谢应魁的耳朵中,在他的脑海中这些声音同刚才那双眼睛交织在一起,一个个疑问迅速在谢应魁心中发酵。
身为朝廷大员,为什么云清看起来那样疲惫?他最近在忙事情?什么事?
一边想谢应魁的手一边迅速翻着各种文书,另一只手在纸上乱涂着。
为什么要我指出乡绅占地的事情?为什么是我?我在什么地方?我在苏州,江南地区!
谢应魁握着毛笔在纸上画出浓黑的一笔,云清轿子去的方向不是户部,是郊外。看着纸上交错的墨痕,谢应魁长呼了一口气,他似乎以明白云清的想法了。
“我要见王爷。”谢应魁跑出院子。
一处古寺中,轩辕长德手中握着一块白玉,身前跪着谢应魁。
“你不是说过只与世子交谈吗?”轩辕长德手里捏着刻刀慢慢在白玉上雕刻着眉眼,“怎么来见本王了?若是旁人知道你是王府的人,你就是块废料了。”
“王爷是否知道陛下接下来的打算?”谢应魁急急问道。
轩辕长德并未回话。
谢应魁知道自己说话超过了,低声恭敬说道,“陛下估计想要对江南地区下手。”
“你能猜到的东西,本王早就已经知道。”轩辕长德擦去手上的玉屑,“等你哪天不用在本王跪着说话时,再同本王卖弄你那点小聪明。”
“可……”谢应魁犹豫着。
“你是不是想问你要怎么办?”轩辕长德终于愿意抬起一点头了,“你也是南方人,恐怕科举时不会偏向你。没关系,举人也是可以做官的。”
“可那要等替补,而且只能做小官。”谢应魁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或者说他有一种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应变能力,他知道在轩辕长德这种人面前不需要遮掩自己的欲望。
轩辕长德有能力实现他的愿望,只要他敢要,相反扭扭捏捏不肯正视自己,才会惹得对方厌烦。
“有本王在,你还需要害怕等不到有空出来的位置吗?”轩辕长德唇边浮现笑意,他说话时的温柔语气总让你认为他万事都为你考虑,可你要真这么想就完了,“而且越是有冲突反而越好混水摸鱼。”
谢应魁仔细思考着轩辕长德的话。
“你觉得在平时那些世家贵族有哪一个能看得起你?”轩辕长德唇边笑意更深,说话的样子就像在诱人进地狱的魔鬼,“只有他们落魄了,才能依赖你啊。”
“他们想要依赖的不是我,而是王爷你。”谢应魁实话实说。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本王能给你的是朝廷最新的情报,而你需要回馈本王的则是那些世族们的财富。”
谢应魁心中开始思量,“王爷你自己应该不会需要这么多的钱,是为了世子?”
刻刀擦着谢应魁的手插进了他身下的石板里。
“再多说一句,你就可以永远不用说话了。”轩辕长德俯下身,手中是一张折起的白纸,“这是接下来陛下会宣布的旨意,把京中宅子卖了拿着钱去江淮,那里有一个官职在等着你。”
谢应魁接过那张纸。
“不要让本王失望,”轩辕长德笑着说,“记住,云清越是打压谁,谁就越是你的助力。只要你足够聪明,很快你见本王时就不用下跪了。”
那最起码得是朝中三品大员以上才有的待遇,轩辕长德的手在上空虚虚抚摸着谢应魁的头,风轻云淡地给对方画下了一个大饼。
轩辕长德讨厌触碰别人,他最初只喜欢摸轩辕冥的头那是一种父爱,后来喜欢摸对方的脸那是一种情欲。
谢应魁从来没有想到,轩辕长德会触碰他是在病榻前,那时的谢应魁也算是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势力,可是当他去探病时,他站在病榻前,轩辕长德摁着他的手硬生生逼他跪下了。
那个你不用跪下说话的许诺,永远都没有兑现。
那时的轩辕冥是坐在榻上给自己父王喂药,他甚至都没有扭头看一眼跪下的谢应魁,那一刻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在谢应魁心中炸开,他为这父子俩做了那么多事,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好像都没人把他当一个站着的人来对待。
“王爷,您曾经教过我要依赖那些被打压的世族,我曾经用他们对付了云清,你猜我会不会用他们去对付世子?”
卧病在床的轩辕长德只温和地笑了,“他们一定会抛弃你,还有,本王从来没说让你跪下说话,而是一直在说有一天你不用跪,是你自己跪下了,下跪的人永远不会被尊重。”
“我没有……”
“别找借口。”轩辕长德闭上眼不再看他。
第八十章 不详
骏马在沙漠中奔驰,带起的狂风卷着黄沙,天空蓝的有些发白,远处茫茫沙丘连绵不绝。
马背上,轩辕冥一身红衣,高束的马尾被风吹的往后飘,额上绑着金色抹额,他手握着缰绳绵绵黄沙吸走了马蹄声,举目眺望,一道孤烟正在远处升起。
“殿下,你不要跑那么快。”
身后的侍从们骑着马终于赶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留两撇小胡子,正捏着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珠,“马上就要到碎叶城了,这一片是马贼经常出没的地区,世子你可不能乱跑了。”
“马贼?”轩辕冥扭过头,双眼亮晶晶的,“没见过,好玩吗?”
那中年汉子被噎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怎么会好玩啊,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他吁了几声,骑马到了轩辕冥身旁伸手指着远处,“世子请看,过了这几座沙丘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门关了。有首古诗不是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嘛,沙漠的天气就是春会晚来一点,再往前就是天山山脉,那里雨水充沛有着大片用来放马的草地,现在天冷了,等明年开春,属下带您去,有大片的杏花,真是粉霞晕晕动人情,香风暖暖撩人心啊。还有……”
“你先打住,”轩辕冥一扬手中的马鞭,:我怎么记得在地图上,玉门关不在这个地方啊。”
“世子真是好记性,”那中年汉子先是奉承了一句,接着说道,“自太祖开国以来,河西一直沿用的是前朝的古商道,但是沙漠这些年战乱频繁,商人们开辟了一条新商道,玉门关也就跟着移了几步。”
“就算是这样,”轩辕冥眯起眼,“哪有边关不往前移而往后退的道理?”
那汉子额头汗珠更多了,支吾了半天想不出个说词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养在京城富贵窝里的王府公子会这样敏锐。
“在来之前,张伯伯就同我交代过,说治理河西要宽。因为西域收服极为困难,当初是用人百无禁忌,所以混进了不少性情乖戾之人,这些人如果逼的太严是会反的。”轩辕冥笑呵呵地说道,“可是本世子的眼睛有点毛病,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办啊?”
“哈哈哈,世子真会说笑……”汉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一把锋利的弯刀抵住了他的脖子,稍一动立刻就有血珠滚了出来。
“喜欢不喜欢?这是父王送给我的刀,你应该认识上面的青蓝宝石吧,需不需要我送你去见他的主人啊?”轩辕冥稍稍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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