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死后不过枯骨一具罢了。”皇帝咳嗽两声,“朕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决定了,你要为朕宣旨,让朕觉得朕是一国之君,不是这龙椅的奴隶。”
殿外的冷风拍打着窗户,皇帝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苍凉。
“把朕的陵墓建在漠北,迁各地家产万亩以上者去漠北为朕守陵,他朝有一日,边关丢地就是朕的陵墓守辱,朕看往后儿孙敢不敢背这骂名。”
“陛下,古往今来从未有这样的事情,陛下,请您收回旨意。”小太监在地上不断磕头。
“朕的父皇不喜欢朕,就没必要再去烦他了。”
“皇陵可是龙脉,保皇室基业的。”小太监仍想劝。
“自古哪有不灭的王朝?比起有朝一日,被人打到京城,让朕陵墓受辱,朕更喜欢边关寸土不让。”皇帝缓缓闭上了双眼,“让怡亲王来见朕。”
冷风吹的更加猛烈,轩辕长德身披黑色斗篷领口的狐毛将那张苍白的脸衬的更加是毫无血色。
“你还真是任意妄为啊。”轩辕长德坐下,立刻有人给他端上了茶水和糕点。
“彼此彼此。”皇帝咳了一声。
轩辕长德抿了一口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装了那么久的小白兔现在终于肯露出獠牙了?”
“如果不是兄长先打乱朕的部署,也不会有这样的惨案。”皇帝的看向轩辕长德。
“哈?”轩辕长德放下了茶杯,“你想从本王和皇姐的儿子里挑一个继承皇位,从一开始你就是在痴心妄想。如果你看上的是轩辕明,你会杀掉他母亲,看上的冥儿,你会想办法对付我。很长时间没谈心了,你的做事风格怎么变的这样阴森森的,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了。”
“光明磊落?”皇帝笑了一声,“因为靠君子之风赚不到钱,朕努力过了想要做一个好皇帝,朕想把皇位还给你的儿子,也不想兴起大狱。朕给了他们两千万两银子的亏空补救,朕甚至允许他们从各地税款中拿一小部分来补贴家用,可是没有用,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尽职尽责,既然他们认为这天下是朕的私产,那朕对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得受着。”
皇帝说话从来不会大喊大叫,他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眼中泛着泪光,眼角也有些发红,或许是不想失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史书之上,哪怕是再刻薄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前期执政宽仁,倡导黄老之学,却不知为何在位后期会突然一改先前作风,任用酷吏,大兴牢狱。
风越来越大,刮着漫天的黄沙,天空已隐隐有冰粒落下,混在风中,沙与冰混杂在一起,黄与白交织,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共同编织出一片奇妙的景色。
“商队从这里经过,几乎要留下一半的货物,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宰羊也不是这样宰的啊!”轩辕冥翻着手里的各地图志。
他面前跪着一排人,个个头上都顶着个大包。
“我们占着天山牧场,你们却能把马匹买卖做成这个鬼样子,手里的算盘都是拿来干什么的?搓衣服的吗?丝绸卖的贵,你们收关税多一点倒也可以接受,反正普通人也买不起,但是你们连茶叶都收那么高的,是打算干什么?”轩辕冥每说一句,牙都要咬紧一分,到了后面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
偏偏还有人不懂事,那个披红纱的少年勇敢举手,“可是不这样做怎么负担得起日常开销,啊!”
轩辕冥手中的书卷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立刻他头上就又多了个红包。
“唯一值得夸的也就是边防了,”轩辕明拍着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严防死守,我们出不去他们进不来,真的是做的太棒了。”
这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听出轩辕冥绝对不是真的在夸他们。
红衣少年揉着脑袋,小声说道,“这个不好吗?”
“好啊,太好了,我哪里有说不好了?”轩辕冥笑道,“每年河西军费都是批的最快的,你们拿着这笔钱还能做到寸土不让,真的是太棒了。古道卡着从沙漠到天山的路,这对你们来说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啊。”
“喂,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再这样了,”那原本戴面具的弥如此时硬气道,“你说话的语气让我们心里感觉毛毛的。”
轩辕冥看向他,“还没轮到你呢,能想出先让马贼来劫杀我,然后再搞救人这种烂招,给我下马威,我看你脑子也不好用,先给我撤职回去反省个十天半个月的再说话吧。”
“好了,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商路重新改回来,第二件事是重修关防,第三件事等我想到了再说,希望各位能在开春前完成。”轩辕冥站起身,将手中的图志拍在桌上。
“你疯了吗?怎么可能在……”
轩辕冥打断对方的话,笑眯眯地说道,“办不到的话,我就只能和各位说抱歉,来世再见了。”
第八十三章 誓言
皇宫,明晃晃的金殿中,皇后有些忐忑不安,她一向只待在后宫甚少过问前朝政事,一时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召见她。
坐的有些腿麻了,皇后站起身,旁边服侍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来想要扶她。
“不必了,”皇后摆摆手,“本宫在这里走走就行。”
“是。”小太监立刻退了回去。
皇后在这宫殿中信步走着,这里是皇帝平日处理政事劳累时的休息之所,两排架上摆着各种珍宝古籍供皇帝赏玩。
忽的,皇后脚步停住,盯着那珍宝架上的某样物品发起了呆。那是一副绣画,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一只跳起的老虎,皇后情不自禁地走近,想要去碰触那件绣品。
然而就在即将触到的时候,她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不忍再往前一步。
那时她曾经绣给皇帝的,昔日他们也曾郎情妾意恩爱无比,她从陛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就服侍在他左右,皇帝登基后,大臣都说要他立个身家显赫的女子做皇后,皇帝不愿意。
想起往事,一抹甜蜜的微笑浮现在皇后的唇角,那双已有皱纹的眼眸似乎也带上了少女的娇羞。
那是皇帝第一次发脾气,同整个朝堂怄了近一年,终于还是把他心爱的女子扶上了后位。
封后那日,皇帝拉着她的手说,“此生定不负你。”
喉头有些哽咽,皇后别过脸不忍心再去想。
是从哪一天起开始变了的呢?从她为父亲要官时,皇帝阴沉的脸色?还是第一个儿子夭折,她痛苦不已而皇帝为了倡导节俭草草办了丧事?又或者是她曾想逐轩辕明出宫,皇帝的大发雷霆?
皇后口中泛起苦涩,那句此生不负不过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许诺,可是这天下他始终只愿给轩辕家的人,她始终只是个外人,皇帝从未信任过她。
从皇帝登基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单纯的夫妻,哪怕她为皇帝生儿育女,可姓氏不同,在对方眼里,她也不过是个亲密些的臣子。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尖锐的指甲抓破了手心,皇后露出得体的笑,许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假笑。
“陛下已经同几位大臣谈完了事务,很快就过来,让奴才先通报娘娘一声。”太监尖声尖气的语调将皇后的思绪拉回。
“没关系,本宫等着就是。”皇后笑道。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殿门处,此时正有金色的阳光照来将对方瘦削的影子拉的很长。
皇后抬头时才发现对方的身影,慌慌地站起身,原本想要行礼,可是嘴却像被黏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就那样的看着对方。
他好像瘦了许多,皇后心想。
她今日戴的珠花颜色有些老了,该让内务府打一批新的首饰送她,皇帝心中想到。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这才想到自己还未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同皇后说些话。”
“是。”殿中太监宫女鱼贯而出。
待殿门被关上后,皇帝才开口道,“朕这么多年没有立太子,你是不是对朕有所不满?”
“臣妾不敢。”皇后慌张地跪下。
皇帝皱起眉,略有些不满,“你几时也学了这动不动下跪的毛病?”
“从胜儿走了后。”皇后脱口而出,话说出自己却先愣住了。
皇帝越发不满,“你今日是来同朕闹脾气的?”
“臣妾不敢。”皇后硬邦邦地回了这一句。
皇帝看着她,说道,“一口一个不敢,朕看你心中倒是有许多不满。”
“哪敢有什么不满,就算有不也只敢在心里吗?”
皇帝叹了口气,“胜儿真的是病死的。”
“那贵妃的儿子呢?婉嫔的孩子呢?”皇后双目有些发红,“臣妾只是想动一动她的儿子你都不乐意,同臣妾发那么大的脾气,那臣妾的孩子死了你关心过吗?那时边关有战事,你说不要大办,草草的就埋了。今日你又说要把自己的陵墓建到边关,你让胜儿怎么办?他活着的时候父皇不关心他,死了他父皇还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京城。”
“连你也要反对朕!”皇帝吼道。
“发脾气了是吧?”皇后脸上还挂着泪珠,凄凄惨惨地笑道,“旁人都说你是个好皇帝,太监弄脏了龙袍你都不忍心责骂他们,可是你对着臣妾呢?你对他们没发出去的火都发在我身上了,因为我不能同你和离!”
“啪。”巴掌落在皇后脸上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
皇后捂着脸,泪水止不住的流,“这是你第一次打臣妾,陛下,我但凡是嫁给个普通人家,我早带着孩子走了,就算是个王公贵族之家,我也能上吊跳河解脱了自己,可我偏偏嫁给了九五至尊,我身上托着母族所有人的性命,我平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比那庙里的泥菩萨都要难受啊。”
“朕对不住你。”皇帝喃喃道。
“陛下总猜疑臣妾,可除了晟儿,臣妾在这宫中还有什么指望啊?”皇后凄厉道,“他的一个兄长莫名其妙染了风寒就走,一个姐姐还没等叫臣妾一身母后就那样在臣妾的肚子里没了,臣妾真的怕了。臣妾不懂什么朝堂大事,可进了东宫也总比留在臣妾身边整日担惊受怕的好吧。”
“朕已经同你说过了,胜儿真的是病死的,你若要怨就怨朕吧。”皇帝俯身擦去皇后脸上的泪,“朕就算再懦弱,怎么可能连嫡子去世都一声不吭的?朕这病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朕是害怕别的孩子也……”
皇后凄婉一笑,“陛下是担心病吗?陛下难道不是在担心臣妾的母家怕再出一个霍光吧。”
皇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你…在说些什么?”
“幼主登基,陛下明明是害怕臣妾这个做母后的会把持朝政,”皇后笑道,说着将右手食指放进口中重重一咬,鲜血染上了红唇,“臣妾咬指为誓,若日后臣妾的母家霍乱朝纲,定要让臣妾母族断子绝孙……”
“够了,别这样。”绕是再铁石心肠,见发妻被自己逼成这样,皇帝也不由得动容,“朕与你夫妻多年,何故竟会到如此境地。”
“你我夫妻,更是君臣。”皇后说道,“臣妾请陛下革去臣妾父兄官职,将他们押往漠北,皇后母家尚且如此,其他臣子谁还敢反对陛下?”
“倘若如此,朕不就真成了个刻薄寡情之君?”皇帝痛苦道。
皇后拜道,“还请如此,若陛下要抄家,也还请先从臣妾的母家抄起,臣妾的父兄一无谋略二无武功,实在是不堪为朝廷大员。”
“罢了,”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朕欠你许多,朕已让人拟好了旨意,待这次事情结束,便去祭坛宣读封晟儿为太子。”
“臣妾叩谢陛下。”
心中一桩事了,皇后总算是稍稍能安慰些了。
回到自己宫殿,此时的轩辕晟已经会走路了,歪七扭八地到皇后身边,揪着对方衣角口齿不清地问道,“娘…娘娘,脸…脸,有手…”
皇后摸着自己脸上的指印,笑着抱起轩辕晟,“没事,一点小伤,娘娘刚刚给你打了个大胜仗。”
“哇。”轩辕晟拍着手笑起来。
虽然说帝王无情,可皇后刚刚在痛哭之时心中究竟想的是夫妻情分稀薄至此的痛苦还是太子之位将要到手的喜悦就未可知了,或许自看见那绣虎开始,皇后心中就明白感情就如江水,流走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不过,世事无常,变化弄人,皇后又怎会料到,今日在她怀中温顺的轩辕晟,多年之后竟会为了娶一个男人罢朝数日,甚至与他的母后分庭抗礼,以致母子之间也渐行渐远,他日誓言也终是成真。
第八十四章 往事
雪浸透了黄沙,天地倏然间一片寂静,仿佛回到了盘古开天前的混沌状态。
木炭在火中噼里啪啦的响,轩辕冥坐在火堆旁搓着手,这里比京都冷,甚至比漠北都要冷,夜里的狂风卷着带裹着一层寒冰的沙粒似要将人的脸皮都刮下来一层。
“世子,您再披件衣服吧。”那中年汉子,别人都叫他老马,无人知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是自己投奔到河西军的,来的时候满身血污手上还抓着一个人头。
“不用了,”轩辕冥盯着那不断跳跃的火焰,心中被事情堵的难受,“我近日在城中看了看,发现家家户户都供着佛像,这是为何。”
老马低头拨弄着炭火,声音沙哑道,“世子你看看这沙漠,百里都不一定见得到一个人,不信点什么,人是会被逼疯的。”
“你不喜欢我。”轩辕冥突然换了个问话,“为什么?张洁能给你们的酬劳我也一样能给。”
“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老马说道,“我们吃皇粮是朝廷的兵,说不上非要效忠哪一个人,只不过是想要吓吓世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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