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凑上来,就着洛淅的手咬了口苹果,在嘴里嚼啊嚼的,嘟囔着说:“还挺好吃,没送烂货。”
“二叔除了给你塞过五十块的红包,还做过什么别的事吗?”
“那可多了去了!”陈锦坐在长凳上,背靠着饭桌,微微仰头看着大敞的堂屋门,回忆着,“我先说好,不是我嫌弃他不给钱这件事才说他坏话的啊,就是他这个人吧,又精明又抠门。老是要家里人都对他好,但是又不对家里人好,他自己孙子满月要收钱,到了别人孩子抓周,他就找借口不去。这种事他最常做。”
陈锦朝洛淅招招手,等洛淅低下头时,又快速咬了口洛淅手里啃了大半的苹果。他说道:“拜年拎一袋子旺旺大礼包拜年,说特意买给我吃的。呵,我们回礼的时候提了两瓶酒,他又把别人送的茅台摆出来,又是比价格又是比年份的,生怕我奶听不出来是啥意思。我说我们这酒就是村头小卖部买的,进价二十小店老板卖一百二,还给你拿了个顶配礼盒袋,你爱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腌霉豆腐!”
洛淅弯着眼睛笑:“你真这么说了?”
“当然没,我奶管着我呢,没找到机会说出口。”陈锦拍拍大腿,颇为遗憾,“唉,我还没吃过用瓶装白酒腌过的霉豆腐呢,都是去菜市场打散酒,我二叔也不硬气,嫌弃酒便宜,又舍不得不收。”
“他当然要收了,他送你的旺旺大礼包你不也没退?”
“旺旺大礼包给我弟带走了,他年纪小喜欢吃那些,我拿了包仙贝尝尝味,觉得也就一般。”陈锦苦笑,“忘了跟你说,我跟我爸妈那事,他拱火拱得最来劲。”
洛淅看着陈锦提起弟弟就暗沉下去的目光,心里不舒服。他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坐到陈锦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陈锦蹭蹭洛淅的头发,问:“咋了?怎么突然跟我撒娇了?”
“没什么,吃苹果吃累了而已,这苹果难吃得很。”
陈锦摸摸洛淅的脸,打趣道:“你刚不还说味道不错?”
“那也得看是什么人送来的,烂人送来的东西,再好也是烂货。”洛淅讽刺地剜了一眼那袋红苹果,“这个世界还真是烂人扎堆,我叔叔也是个烂货。”
陈锦捂住洛淅的耳朵,将嘴唇贴在他的额角吻了吻,沉声道:“烂人过烂人的日子,不干我们的事。明天奶奶要去庙里打扫,不跟我们一块去。她也不想看见二叔,正好庙里轮班轮到她,就说让我们两个去吃顿饭就回来。”
“叁楼口?”
“对,妮子也在二叔那,到时候我们问问她大狸的事。”
“妮子又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她其实是我二叔的儿子的媳妇的姐姐的女儿。”
洛淅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关系这么复杂?”
“其实也可以算我的小侄女?你就把她当侄女就行,她今年才八岁。”陈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半天相册才在角落里找到张灰蒙蒙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带着红色头花,穿着过时的美羊羊短裙。裙子泛黄,粉红色的裙摆下是她穿着的一双掉皮的凉鞋,凉鞋上贴着奥特曼的大头像,怎么看都和她的裙子极为不搭。
陈锦把照片递给洛淅,指着小女孩说:“喏,这就是妮子,她刚去二叔家的时候我给她拍的照。”
手机里板着脸的小姑娘,她身上的泥点让她穿着的连衣裙显得分外邋遢。洛淅指着她那双裹满泥的奥特曼凉鞋,疑惑:“她喜欢奥特曼?”
“啥?”陈锦摇头,“不喜欢啊,她好像不看电视,比较喜欢猫猫狗狗吧,有时候能看到她跟几只大狗在一块儿玩。”
“那怎么给小姑娘穿这双鞋,她还穿着连衣裙。”洛淅皱起眉,“太不会搭配了。”
陈锦这才仔细看向那张照片,他原本上扬的嘴角缓缓垂下,放大看着妮子脚上那双明显不合适的凉鞋。
“不是搭配,应该是二叔把旧凉鞋翻出来给她穿了。因为二叔只有一个儿子,家里估计只有这个,她才只能穿这个。”
洛淅一怔,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刷得极为干净的帆布鞋,低声问:“她不受喜欢吧。”
陈锦听见这句话,也不禁些怔愣,半晌他点点头。“是,她不是大嫂亲生的孩子,但是大嫂允许她管她叫妈妈,也就让她管大哥叫爸爸,管二叔叫爷爷。虽然这么叫着,但二叔他们谈不上喜欢她,以前就不怎么喜欢,亲孙子出生之后,估计更不喜欢了。”
“怪不得。”
怪不得她有一双坚韧的眼眸,眼里藏着一万句说不出口的委屈,世界将她丢在农村泥泞的路上,她穿着不合脚的鞋,面对镜头时,眼里是如此清晰的倔强。
洛淅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扭头将脸埋进陈锦肩头,说话声音闷闷的。
“我讨厌烂人。”洛淅说,“讨厌他们。”
这样的态度,直到洛淅真正见到妮子后,转变为对二叔一家的愤懑。
所谓的乔迁宴就设在新房前,草草摆着几张桌子,红色薄膜紧紧贴在桌上,用大桶的雪碧和果粒橙压住。然而来来往往帮忙的人,却是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正抱着一摞凳子,挨个往方桌四周摆。
陈锦见到她,跑到桌边,帮她摆好最后一圈凳子,才拉着笑盈盈的女孩走回洛淅身前。
女孩抬高手臂,拉着陈锦的两根手指,仰头看着对她来说高得像个巨人的陈锦,开心地笑着说:“小叔,你来啦!”
“嗯,来了。”陈锦将她抱起,拍拍她身上的灰尘,“怎么是你在忙这些,你爸妈呢?”
“爸爸妈妈在家里照顾弟弟。”妮子看见陈锦就高兴,她晒得很黑,作为一个女孩,却没比陈锦白上多少。
洛淅上前一步,把口袋里揣了一路的泡泡糖递到妮子面前,竟然主动打招呼:“你好。”
陈锦诧异地看向洛淅,没想到洛淅也会有主动搭话的一天。但妮子有些怕生,抱着陈锦的脖子不知道该不该接那几颗泡泡糖。
陈锦腾出手揉揉妮子的头,把洛淅给的泡泡糖都塞进妮子的口袋里,拍拍她鼓囊囊的小口袋说:“没事,这是小叔喜欢的人,他给你的都可以要。”
“哇塞!这是小叔喜欢的人!”妮子眼睛亮了起来,她对洛淅很是好奇,想仔细打量又不好意思,偷偷用余光瞟了一次又一次。
陈锦抱着她,面对着洛淅,严肃地对妮子说:“不过这是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啊。”
妮子立马捂住自己的小嘴巴,极小声地说:“放心吧小叔,我谁也不告诉!”
她的瞳孔黑亮,打量着洛淅时,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好奇,甚至和洛淅对视过几秒,她便害羞地别开脸,扭着身体要从陈锦身上下来。
陈锦把她放回地上,蹲下身问:“你今天还有看到大狸吗?”
“没有哎,前天大狸吃了我两根火腿肠就跑走了,后来我就没有看见它了。”妮子扬起黑红黑红的脸蛋,脆生生地问,“小叔,你是要找大狸吗?我可以让大黑它们帮忙找。”
“哇,你和大黑关系都这么好了?”陈锦赞叹道,“那你给大黑带个话,让它看见大狸的时候喊它快点回家。”
“好哒!”妮子接了任务,兴冲冲地转头就跑,跑过二叔的新房,钻进一条小路中,很快就没了身影。
她要去找的大黑,其实是一只黑色的土狗,额头有一撮白毛,远远看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妮子管它叫大黑,村里有些人也管它叫小哮天。
这名字说起来不算太严谨,毕竟有三只眼的是二郎神不是哮天犬,但对着一只狗叫二郎神不太好,于是额前一撮白毛的大黑成了小哮天。
至于大黑能不能把话带给大狸,陈锦是没抱什么期望的。毕竟大黑是一条狗,而大狸对狗始终没什么好脸色,见到就是打架,打赢就嚣张打不赢就逃跑。
洛淅双臂抱胸,静静地看着跑远的妮子,打量了一圈分外冷清的几张桌子,极为疑惑地问:“这就是办席?只有我们两个人来了?”
“我们来早了,不过罗山椽也快到了。”陈锦牵起洛淅的手,绕过两张蒙着红色薄膜的桌子,找了个离放炮的地方最远的桌子,按着洛淅坐下。
他站在洛淅背后,双手搭在洛淅的肩膀上,淡淡地说:“今天主要目的就是送红包和吃饭,吃饱了再回去,不然红包又白给。”
“奶奶给了多少钱?”
“不知道,不是五百就是一千,咱奶是个体面人,包红包也讲究,再不济也得两百。”
第四十八章 热热闹闹
洛淅将桌面上铺着的红色薄膜攥在手中,微微用力,抠出个洞来。他用手指在洞里来回撕扯,极脆弱的桌布没什么韧性,很快就碎成一块块的残渣。
洛淅兴致不高,塑料红凳没有靠背,他身子向后仰,正好靠在陈锦身上。陈锦乐得给洛淅当靠背,口袋里揣着的红包没找到机会给,他也不愿意独自进去跟二叔尴尬地聊天,就想着等罗山椽他们都到了,再跟着一块儿把份子钱给出去。
至于别的,他和洛淅一样,没什么感兴趣的地方。
桌子是空荡荡的桌子,凳子是红艳艳的凳子,忙得热火朝天的是专门开车在村里办席的一家子。而二叔不知道在家里搞些什么,人不出来,儿子儿媳也不出来,就让妮子跟着办席的人在外面忙。
妮子还不比十个摞在一块儿的凳子高,夏天估计也没过几天舒服日子,脸晒得黑中泛红,胳膊和腿上都是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看着都像是被蚊子咬了之后痒得受不了,自己用手抓出来的伤。
他怅然地将下巴搭在洛淅头顶,脑海里还在想压着洛淅会不会被打,下一秒果不其然挨了一巴掌。
洛淅把撕碎的桌布丢去一边,等得有些不耐烦。
“还要等多久?”
“怎么?饿了?”陈锦不再站在洛淅身后,而是坐在洛淅身旁,四下看了一圈,忙忙碌碌的人没有注意他们,他便悄悄牵住洛淅的手,藏在桌布下。
“不饿,就是无聊。”
“再等一会儿吧,马上十二点,差不多等人都来齐了就开席了,现在还没来几个人呢。”陈锦话音刚落,一道极嘹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她还没走到门前就高声喊道:“老二,你搞毛呢不出来!搞快出来!”
这一声终于点燃了寂冷的席面,沉闷的房子里也传出二叔的回应,他搓着手掌从屋子里小跑出来,和刚来的中年妇女攀谈。
洛淅这才见到二叔的样子。这是个身形极瘦却有肚腩的男人,腰背不直,脖子有些前倾,穿着工整的西装,打着灰褐色的领带。
这套西装和农村的环境不搭,和他的长相也不搭。他是个两颊下陷,下巴极长,留着一圈小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应该穿西装打领带,最适合的装扮是穿着条纹短袖和棕色拖鞋出门遛狗。
二叔眯着眼睛,堆起笑容,迎接陆续到达的客人,他西装得口袋里塞满了红包,手上也抓着几张塞不下的。
方才的中年妇女身后跟着个女孩,约莫和洛淅他们差不多大年纪,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见到陈锦便熟络地过来打招呼,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
姗姗来迟的罗山椽也坐在这,洛淅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越来越多的小孩往这张桌子上坐,从六七岁但十六七岁的都有,男男女女围了一大圈,叽叽喳喳地吵闹。
陈锦也被吵得头疼,贴在洛淅耳边说:“小孩桌,不喝酒的都在这,还会上几道小孩菜,我们算是小孩桌的大人。”
“好吵。”洛淅小声吐槽。
“我也觉得。”陈锦捏捏洛淅的掌心,“等我一会儿,我去跟罗山椽的妈妈一块儿把红包给了,马上就回来。”
洛淅微微点头,目送着陈锦走远,看他和罗山椽的妈妈一起,站在二叔面前客客气气地塞红包。
方才的黑发女孩给洛淅递了两瓶娃哈哈,微笑着说:“喏,一人一瓶,给你和陈锦的。”
洛淅礼貌地点头,接过那瓶娃哈哈。
女孩又说:“你是陈锦的同学吗,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洛淅又点点头,他不大想说话,始终冷漠地板着脸。
女孩估计是觉察出他的敷衍,耸耸肩,扭过头自顾自地喝爽歪歪,嘴里嘟嘟囔囔:“搞什么,刚刚不还和陈锦有说有笑的吗……”
“小淅哥只对陈锦好脸色,当然不乐意搭理你。”罗山椽手里压着两个小孩,把他们压回桌边,坐到女孩身边开了瓶娃哈哈,“晴晴啊,你变漂亮了好多啊!咱俩不也就几个月不见吗,怎么现在头发拉直了妆也化上了,不怎么非主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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