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江映华与陛下商定,流寇的战力有限,目前不足两万人,四下滋扰,并不是棘手的敌人。
加之州府也有驻军牵制,这伙贼人,刚好拿来给江映华练手。是以陛下决定,带两万五千兵马随江映华远赴事发两州,顺带命人巡视沿路的军防。
亲王领兵出征,点将,选兵,践行,开拔,一应流程缺一不可。
江映华在践行宴上,看着那流满的酒碗,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这戒酒的话说得早了,总不能当着将士们的面,把一坛烈酒换成白水吧,那她这仗也不必打了。
是了,江映华的酒,也就忌了宫宴那一瞬。
正当兵士们大快朵颐之时,乔安走到江映华身前,低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映华闻言,抬脚远离了人群,待四下无人,方转头顿住脚步问道:“姑丈何事?”
“老臣递了奏表,此次与殿下同行。您放心,这里的一切臣已然安排好,坐镇的裴将军是臣的老部下,自是靠得住。”乔安垂眸解释道。
“姑丈,您怎可前去?吾自是信得过您的安排,可您受过伤,华儿带您再往战场,如何与姑母交待?”江映华不无担忧的劝阻。
“军营呆了半辈子,哪里放得下。陛下恩准了,您也应了吧,老臣绝不拖累任何人。将士守沙场,这是军人的规矩。”乔安中气十足的固执争取着。
其实,江映华心里是希望乔安在场的,这位姑丈曾经也是用兵如神的大将。况且,眼前人,她信得过。
思量半晌,江映华缓缓开口:“长姐允了您,华儿也不好回绝。姑丈,我们约法三章,您随军,但切莫冲锋陷阵,给华儿当坐镇军师可好?”
“哈哈,一言为定。”老将军灰白的须发迎风飞舞,闻言眼睛闪出一道光芒来,瞬间提了兴致。
午后的天色大好,大军开拔,朝着北疆二州进发。早在十日前,沿路各处已经调集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陛下未雨绸缪,防的是京城周围生出变故,眼下却刚好服务于江映华的大军。
事发作乱之地,是朔方节度使的辖区。
这等阵仗的流寇,其实本可由节度使请旨出兵征讨,但那流寇的旗号委实有些猖狂,加之朔方一带乃是北境边防要塞,节度使麾下将士主要压制的,乃是异族入侵,是以这批生事的贼寇才被上报了朝廷裁决。
兵马粮草,军需物资齐备,二万余将士一路急行军,不过五日光景,便已兵分两路悄然入了作乱之地。
江映华并未大张旗鼓地进驻征讨,而是提前派出三批斥候刺探军情,大军遥遥驻扎,意图摸清敌方动向后,再定计全歼。
此二州军制不同于别处州府,二州长官治下的军权乃是监督、节制节度使军为主,在剿灭流寇一事上,有些分身乏术。
江映华倒也没指望着平日缺乏正规操练的地方私兵,甚至都不曾下达军令与人。五日光景,朝堂的公文早该到了州府,可那二位地方要员,根本没有前来相迎。
江映华本就对这二人的失职心存不满,如今身处此地,二人的冷淡态度更是令江映华颇为恼火,不由生出了些许戒备。
黄昏日暮,有斥候回报,言说先前流寇攻下一处县城,而近几日却并不张狂,行踪飘忽,驻扎之地更是隐晦多变。他们探听半日,那伙贼人不过是在远处村镇滋扰生事,甚至都不曾与当地官军产生冲突。
当晚,江映华在帐内与乔安商议:“姑丈,此事您如何看?贼寇似是已有防备,吾等是否该再探,还是出兵吓上一吓?”
乔安捻着胡须,半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睑,思量须臾道:“殿下想如何?”
“再探。争取一击必中。”江映华正色回应。
“哈哈,不谋而合。想来,州府的人,也快到了,不如先会上一会。”乔安终归是见过世面的,这次出来,是过瘾来的,也是替陛下护着人来的。
果不出乔安所料,那州府二要员在第二日天还未亮时便装模做样的守在了驻地外,任凭寒露打湿衣衫,表露着迎接来迟的歉疚不安。
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江映华故意将人晾了半个时辰,才接下了这出苦情戏码。
交谈之中,二位刺史报告了他们所知晓的流寇的兵力及流向,江映华认真的听着,确能和斥候回传的一一对应,心下的疑惑便也消了大半。
只是依着那二人所言的流寇发展壮大的趋势,江映华心下盘算了一遭,这些人聚众的人马恐怕不止两万,朝中的消息并不准确。能在短短两月招纳如此多人,怕是不光是失了田地的流民山匪。
这两个刺史又不是据嘴的葫芦,也太能压着事儿了,但是知情不报,延误良机,都够这二人喝上一壶。
江映华将二人暂且留在了驻地,她打算等候斥候回报的消息,待思虑稳妥再做进一步的决断。
斥候的消息前脚入营,后脚州府的府兵便匆匆来此,言说叛军分两路人马,围困了两个所辖的县城。那两城长官已经无力抵挡来势汹汹的贼寇,破门只在须臾。
闻听此言,江映华传来涉事州的刺史,询问当地驻军的兵力细情,对着沙盘与乔安商议对策,终于敲定,由刺史和禁军分别带一路人马,专攻一县,前后夹击,分而破之的计策。
大军进发,首战士气极盛,不出半日便包抄了城外的千余流寇,算是一次轻而易举的告捷。
江映华虽是第一次应对实战,但是清扫战场,往城内巡视之时,她总觉有几分奇怪。那些流寇的路数,不似揭竿而起的平头百姓,即便其中有混杂的山匪,排兵布阵的本事也颇有些过人之处。
若是领头的当真有此能耐,江映华都想将人招安了,好似比那个狗头刺史强上几分。
而且溃败之后,那些人并没有杀红了眼拼命,反而老老实实放下武器归降,这一战,仿佛并未尽兴就已经结束了。
此处是离驻军较近的县城,另一处被围困的,据此地有五十余里的路,靠近山区,地势复杂。
拿下一城,禁军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千余战俘需要处置,受难的县城百姓也需要安置,乔安建议江映华莫要急于进军,天黑路难行,恐有埋伏,敌暗我明,不利于行动。
江映华依言休整,打算等上几个时辰,待黎明之际再往另一处转战。
那战战兢兢的刺史带着州府的驻军,虽说也在打,但不知是地方招募的兵士太弱,还是刺史能力太差,那阵仗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翌日的仗还是如此,并不费力。只是苦了那可怜的县令,苦撑一整晚,连棺材都备好了,全县的老少举着锄头榔头严阵以待,皆是一脸誓死捍卫家园的气势。
本是两个小小胜仗,轻而易举俘虏了近五千的敌军。乔安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了。
因着路线不合,后来的这个城并未包抄,而是直接迎敌对战,一大批叛军后撤逃离。江映华本想发兵追剿,却被乔安拦下。
以他多年混迹沙场的经验,这些人好似是在诱敌深入一般,制造假象,蒙混视听。
原地驻扎,乔安与江映华密谈良久,江映华听着乔安的担忧,一时颇为诧异。
的确,若是依照刺史所言,那这些流寇该十分审慎用兵才对。可不过两日光景,便送了五千人给朝廷,这损失是不是忒大了。
乔安顺势引着江映华的思路:“若殿下循迹北追,大军会往何处?”
江映华盯着沙盘道:“再北,东侧是山脉密林,西侧是平川草场,贼寇当入山,吾等当围山。地势于我等不利。”
“若他们往西呢?殿下追是不追?”乔安另辟蹊径的询问。
“往西?他们如何藏匿?那不是自寻死路?况且西侧直入朔方节度使腹地,无异于羊入……等等,您,您怀疑?”江映华自己说着说着便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着乔安。
乔安浑浊的眼眸里神色复杂:“臣本没觉得此事有何蹊跷,但来了此处心神不宁。这两场仗更是别扭,若贼寇就这点能耐,何须朝廷出兵,早该被州府压了才是。”
江映华眉头微蹙,“若是如此,吾等的兵力怕是难敌。只是眼下四方斥候并未觉察有异动,无凭无据,也不好贸然请旨增兵。”
“若是入山围山,两方僵持,耗费粮草财力,士气也会减损。到时若真如猜测,一旦兴兵,不乏腹背受敌的可能。殿下如今领兵守下两城,百姓以你为准心骨,要回撤是断然不能了。”乔安凝视着沙盘,不急不徐的分析着。
“那就权且按兵不动,暗中分出兵力寻求最合适的驻地,吾会设法传讯长姐,请人探听节度使异动。”江映华踱着步子,思虑良久,缓缓说道。
第26章 虚张声势
老将用兵,在于熟稔战场规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江映华稳住阵脚,由着手下的将士探听两日,那伙贼人的确蛰伏在深山,那原是山匪的老巢。
她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城,来来回回不出五日应当就能收到秘司暗探近日的消息。
按兵不动说来容易,但军心容易涣散,战线拉长并不是好事,毕竟围山清剿,不是一场容易的仗。
等候消息的日子,江映华没有闲着,自己身在朔方节度使的辖区,又信不过眼前人。她暗中去信范阳节度使,请人严密封锁朔方与范阳接壤的北疆一线,以防叛军流窜,发展壮大。
论辈分,江映华该称那人一声皇叔,陛下即位,他倒是十分拥戴,大半生来,守疆勤勤恳恳,也没有异心。
此刻的京城,朝会上早已一片混乱。一众官员焦头烂额,非是因为北疆这小小的流寇作乱,而是那位素来庸碌的云安王,竟然敢在越国的地盘,确切说,如今皆是大楚的江山,自立为王了。
此等无视君威的篡权之举,自然要发兵征讨。不同于北疆的流寇,云安王在自己的地盘起事,自然树大根深,一旦发兵,便是生死存亡的拉锯战。
此事颜皖知的谍网是得了些许消息的,只是这风声太迟,几乎与云安王称帝的消息前后脚。即便陛下早有准备,可那敌人更是预谋在先,扮猪吃虎的蛰伏了数十年。
即位不过数月,废帝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拾掇干净,便又大兴战事。陛下忙得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更休要提掌管秘司的颜皖知了。
南疆干系社稷的安危大计,北境有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小王爷,她日日顶着熊猫一样的大眼睛,游走在禁宫与茶肆之间。
直到收到了江映华的加急密信,陛下与颜皖知本就愁眉不展的脸上更添了几多忧思。
江映华和乔安不会无缘无故的请求协查,但陛下也不敢贸然往北境增兵。
朝中禁军不足四十万,足足分了二十五万出去应付南越。眼下多事之秋,四散在京郊各地的禁军不能轻易调离,不然京城没了拱卫,老巢让人端了也未可知。
朔方节度使手上约莫有四万五千余兵马,加上辖区内各个州府的驻军,拢共不足六万。也就是说,最难的困局,便是州府悉数倒戈,与节度使合谋兵变,江映华以不足三万兵马对抗二倍于己的叛军。
陛下如此估量着,脸色颇为难看。颜皖知看着密信却满脸疑惑,秘司的情报并未显露半分异样,节度使又是朝中暗探严防死守的重点,合谋兵变总会走漏风声,不至于毫无头绪才对。
除非,自己埋下的两路人马,尽数反叛,被那人收买了去。
对于北境,因着自家私怨,颜皖知一直密切留意。可那人偏巧中秋回了京,陛下恐时局不宁,有意扣下他的家眷在京,那人竟伺机也说要多留些日子奉养母妃,如今正安生的在佛寺陪人清修。
思虑多时,颜皖知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殿下与乔将军有此猜忌,当非空穴来风。臣职责在此,斗胆求陛下恩准,臣亲往北境秘司分署查探,以防生变。”
“眼下只能如此,你万事小心,一有消息速速回报。朕予你秘旨一份,非紧要关头不可用。”陛下垂眸思量,终提起笔着墨回信。
才得了陛下的回信,江映华心底生出了半分慰藉,帐外的士兵便急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两股流寇,约莫足足有一万人马,正往驻地猛扑而来。
“何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里的没有出来?”江映华诧异的冷声质问。
“回殿下,的确如此,不是山中的贼寇。”那小兵战战兢兢的回报。
顾不得许多,江映华与乔安对了眼神,发令整军备战。正当两股势力相斗一处,厮杀正酣之时,又有士兵来报,山中流寇竟也齐齐往驻地而来。
江映华深感意外,这是要将她南北夹击不成?“约莫多少人马?”
“比眼下的少上些许。”
听了士兵的回应,江映华不疑有他,如此算来总共不足三万,人数和自己估量的相差不大。
禁军据守城池,有城墙瓮城围挡,有乔安和几位年资稍长的老将,有训练得当的阵列,迎敌绞杀除了费时费力,并无太大困难,胜算当有六成。
激战两天一夜,江映华在城楼疑惑的问乔安:“蛰伏在山中本是良策,为何疯了一样出山咬人?”
乔安愁眉不展,“怕是在牵制我方主力,意欲何为呢?”
“即便有成算,如今吾等竟是被动劣势,但愿如长姐所言,节度使并无异动。”江映华眼下分身乏术,的确是被叛军困住,速战速决也需要时间。
“走一步看一步,殿下切莫分心,拿下这场仗要紧。”乔安视线不离战局,悉心叮嘱着。
眼见叛军落于下风,又一股流寇奔袭而来,人马不多。江映华凤眸微觑:“这是增援不成?”
哪知那流寇在自制的土战车上竖起高高的木杆,悬吊着老幼妇孺而来。远远的便在前排立下一众护盾,领头的躲在后面,教唆众人欢呼雀跃,往城楼上射箭递消息。
展开挑衅的字条,那上边分明写着,这老幼妇孺乃是两州刺史的家眷,如今挡在阵前,就看江映华敢不敢下令放箭了。
“废物混账!”江映华咬牙切齿,她如今所在城池乃是两州交界,战前才布置妥帖,命那二人带着驻军在州府城内封锁驻扎,应对不时滋扰的分散流寇。如何就这般无能,让人绑走了家眷?
空口白牙,江映华实在信不过。难不成他们随便绑了人,说是谁便是谁了?
江映华心一横,正欲无视威胁,乔安抬手拦下:“不可,城中百姓是命,老幼妇孺也是命,这是攻心之计。殿下假意应承,待人质落下,再追讨不迟,莫忘了骑兵的实力。”
江映华依言,任落败的流寇出逃,丢下的不只是这一干老幼,竟还有两个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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