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华就在殿中安静的坐着,起先为人烹茶点茶,而后便是添香焚香, 好似巴不得把殿内小宫人的活计都做个遍才好。
太后无奈, 便张口赶人:“若是呆的无趣, 自去园子里走走。”
江映华听了这话,只当是母亲厌倦了她在旁搅扰, 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晃荡在园子里,刚好撞见来此准备赴宴的颜皖知, 一人在园中小亭内百无聊赖。
中秋这日,宫宴有两批,午间宴请朝臣,晚间宴请宗亲。颜皖知便是为赴午宴而来。
江映华不想与其他官家亲眷相交,难得见了熟人,便也入了亭中,“长史一人躲清静,还真是自在。”
颜皖知闻言,慌乱中便要起身,江映华摆了摆手,“行了,坐下吧。”
“殿下此时怎得空出来逛园子?”颜皖知有些不解的开口。
江映华嗤笑一声,自嘲道:“不招人待见呗。难不成长史也要给我下个逐客令?”
颜皖知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嘴:“怎会?殿下一会儿可要去宫宴?”
江映华一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去作甚?宫宴无趣,我也无心朝事,听多了是非多。”
按理说,昭王手握北境军政大权,她该露面的。只是这人回绝的干脆,颜皖知也不好相劝,便只得沉默不语。
反倒是江映华,望着一池秋水,淡淡道:“今晚你可有安排?”
颜皖知随口便答:“没有,殿下有何吩咐?”
“那你记得,在府上等着我,不许耍赖。”江映华朝着她眨巴了眼睛,起身轻笑。
“殿下这是要卖关子?”颜皖知亦好奇的站起身来。
“照我说得做就成,我会去找你的。”江映华理了理衣衫,拂袖而去,留颜皖知一人呆愣在原地。
这小祖宗,听闻昨日就匆匆回了府上,今晚还要出宫不成?太后和陛下若有胡子,怕是早被气歪了才对。
不多时,午间的宴席便开了。颜皖知入内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陛阶下首第一个位置空置无人,想来该是给江映华准备的,可那人扬言不露面了。
过了许久,陛下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江映华。得,还是被陛下提溜来了。颜皖知一早猜到,战后四海初定的第一次宫宴,陛下怎么可能由着江映华胡闹。
席间歌舞宴乐不断,推杯换盏不停。虽说江映华随着陛下一道来的,可是她的位置却有些冷清。
不必问,这人离了京中数载,朝臣趋炎附势,权力核心的文臣自也不会去巴结她。
更何况,江映华性子清冷,多年来,没有半分暗报言及她勾结拉拢朝臣。加之在外人眼中,这位被陛下囚禁宗正狱一年有余,无人摸得清上位者的心思,自也不会去招惹晦气。
江映华一早就猜到会是这般局面,才四下里躲着不肯出席。她都躲去了荒置多年的后宫,竟还被陛下遣人给寻了过来。此刻的江映华一人喝着闷酒,倒是不在意朝臣冷落她,她只是觉得陛下太过霸道,不肯给她留半分颜面。
一杯一杯的清酒入腹,恍惚间,江映华的身前闪过了一抹绯红,她抬眼瞧去,颜皖知端着杯酒来敬她。江映华苦笑一声,仰首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附耳轻言:“连累你了,不似从前。若有机会,调回御前吧。”
颜皖知当她醉了,恭敬地劝道:“酒醉伤身,小酌怡情,殿下少饮些。”
江映华嗤笑,复又坐下来:“呆子,啰嗦,回吧。”
一场冗长费时的宫宴,总共有三人来与江映华敬酒,一是颜皖知,一是她曾经的下属小将,忠义侯世子,还有一人,便是乔安的嫡子,她的表哥,如今的禁军中郎将。
这朝堂便是如此,能有故旧僚佐念着旧情,江映华已经很感激了。
旁人不敢或不愿前来,江映华也能理解。自己在他们眼中,定无甚好印象的。
若是江映华有搅合朝事的心思,便也会主动拉拢一二,念着她的身份,无人敢怠慢。只是江映华终究不想,三年前初到北境,她动过那样的念头,而后却被自己驳斥的干净,觉得大逆不道,对不起君亲父母。
宫宴散去,江映华拔腿就开溜,混进出宫的人群中,干脆躲回了府中。回府之时,距离晚间家宴,也不足两个时辰了。
午间菜品纹丝未动,喝了太多的酒水,江映华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遂唤人给她熬了些许清粥,生生压下了灼热的刺痛。府中人愈发疑惑,殿下此次归来,行事太过反常,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何苦回府来。
不出江映华所料,陛下在宫宴散去后稍事休息,便遣人去寻江映华。宫人们四处搜罗这个祖宗,愣是半天没找见。她趁乱出宫,守卫也没能觉察,让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待到家宴开始,江映华才肯现身,座位与午间无异,外人看去,定要觉得她高高在上,风光无两,位极人臣。
一别三载,本就与宗亲不甚亲近的江映华,在家宴上也不愿言语。
她虽是晚辈,但身份摆在那儿,除却上首的二位君主,便属她尊贵。她不主动攀谈,旁的长辈也不好问话,毕竟无人摸得准陛下缘何将人扔去苦寒的边地,与流放无异。
太后近来身体不好,时常觉得困倦,便早早离席。江映华见母亲走了,顺势便开溜。她用了障眼法,迷惑众人,只当她是随着太后而去,实则这人直接出了宫门。是以陛下第二次试图寻人,竟又扑了个空。
江映华打宫中出来,改换行头,化身一玉面小公子,策马直接奔向颜府,停在府门对着小厮唤道:“叫你家郎君出来赴约!”
小厮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见她衣着气度,还有这霸道的语气,也不敢轻怠,赶忙入府通传。
不多时,颜皖知匆匆出来,一身银灰色的锦袍,看着比平日里清新自然了许多。她正要拱手见礼,江映华不想被人识破身份,抢先一步开口:“颜兄,多年不见,逢此良辰,何不秉烛夜游叙叙旧?”
颜皖知不知这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顺势做戏,吩咐小厮:“我出府一趟,牵马来。”
待颜府备好了马,二人并驾齐驱,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颜皖知纳闷,出言询问:“殿下此时不在宫宴上,溜出来有何要事?”
江映华回眸睨了人一眼,俏皮道:“缘何我一定该在宫宴上?缘何出来便是要事?我亦是京城子民,怎不可与民同乐?还有换个称呼,叫我九爷好了。”
“是,九爷自然使得,所以,咱往何处去?”颜皖知暗觉好笑,也被她勾起了兴致。
待行到一处小摊前,乃是一摊主卖斗笠,江映华兴冲冲跑过去,选了一个女子样式的素纱斗笠,丢下一锭银子便回身上马。颜皖知看她如此手笔,不由心疼起那方银锭来。正当她诧异之时,江映华却转手就将斗笠顶在了她的头上。
“您作何如此?这是姑娘家的玩意儿。”颜皖知故作恼火。
“戴着吧,我看合适。”江映华笑意深沉,又补了句:“颜兄威名赫赫,这面容难免有人认得,我不想生事端,就难为你装一装姑娘家,你这纤瘦柔弱的身姿,很合适的。”
“九爷有命,皖知只得遵从。只是银子不是您这么花的,您那一个银锭,能买下整个小摊来。”颜皖知暗自瘪了瘪嘴。
“我知道花不上那么多,懒得背碎银子,怪沉的。若是你带荷包了,那一会儿你替我付钱可好?”江映华这话摆明了财大气粗的娇小姐脾气。
“所以您这是逛街来了?”颜皖知总算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中秋灯会热闹,我却从未感受过。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也不知这般心境能留多久,趁着时光正好,也热闹一回。”
江映华忽而正经起来,她厌倦了太章宫的清冷肃静,倒是相中了这一番人间烟火气。
颜皖知未来得及回应,江映华便又问道:“听闻最美的花灯出来的晚,我有你这大才子在手,你会给我赢回来的吧。”
颜皖知心道,原来您拉我出来是为这,“您若想要,皖知尽力。”
“无趣无趣,出来玩能不能活泼些?”
江映华眼看就要撒泼了,颜皖知忙道:“自是可以,您别恼。”
“你可知这些小摊儿,哪种吃食美味?我晚间没吃东西,有些饿了。”江映华回眸,娇俏的望着颜皖知。
这可难为她了,她平日也不逛街市的。况且江映华身份在那,岂能出来乱吃东西?
“皖知没吃过这些,真的不知。要不为您寻处酒楼?京中酒楼我倒是熟悉。”颜皖知试探着问道。
江映华思量须臾,“不妥,今日不想吃玉盘珍馐,就要试试接地气的。”说罢她打马往人群里钻去,颜皖知赶紧追上。
行至一处馄饨摊前,热腾腾的馄饨掺和着小贩的吆喝,引了许多人在这里用餐,江映华来了兴致,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在一旁,朝着颜皖知招手:“来来来,这家人多,一定好吃的。”
颜皖知觉得今晚的江映华真像个无忧无虑的邻家姑娘,眸中灿烂明媚,再无平日的威严冷漠,她翻身下马,随着那人一起,寻了个小方桌坐下。
摊主热唠的上前,“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江映华仰首笑问:“您家招牌是什么,给我二人一人一份,要不一样的。”
“好嘞,您稍等。”
等候的间隙,江映华见颜皖知有些踌躇,打趣道:“你不会讲究到嫌弃这样的吃食吧?若是实在吃不下,陪着我也行。”
颜皖知担心的是这吃食不干净伤了江映华,但是眼前人自己都不在乎,她愁个什么劲儿呢?“没有,皖知陪您吃。”
说话间,摊主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二位慢用,这是牛肉青瓜的,这是羊肉芫菜的。”
江映华笑盈盈的接过,迫不及待地舀了一个入口,清香软糯,的确美味。颜皖知见状,也从自己碗里舀了一个出来。
江映华打量着她吞下,笑问:“好吃吗?”
颜皖知嘴里含着馄饨,不好说话,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江映华见她肯定,伸了勺子便够到了颜皖知的碗中,毫不嫌弃的顺走了一颗馄饨。
颜皖知见状大惊失色,这是个什么情况?
小殿下今晚好生奇怪!颜皖知惊诧的愣在那,勺子举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再落下。
江映华吃完了笑道:“两个口味都好,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喏,夹走一颗。”
看着那丫头热情的张罗,颜皖知有些不好意思,但身体特别诚实的凑了过去,勺子探进了江映华的碗中,也拐走一颗。
二人忽然亲近了许多,边吃边热闹的聊着这街巷中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
忽而,周围的笑闹声戛然而止,一众便服的禁卫现身馄饨摊前,将食客和老板吓得不轻。
江映华一身武艺,自是较早的察觉到了异样,知晓这些人是奔着自己来的,也不想生事端,便放下一银锭,讪笑道:“府中家丁没规矩,诸位勿怪。”
说罢,她不放心的剜了颜皖知一眼,笑道:“小娘子推荐的馄饨不错,你慢吃,我有事该回了。”
颜皖知会意,默不作声,心底却已然在打鼓了。
这人定是偷摸溜出宫的,若是惹恼了那位,岂能善了?
第37章 乐极生忧
江映华随着一应禁卫远去, 馄饨摊上复又恢复了嬉笑热闹。瞧她出手阔绰,摊主仿佛见了财神一般喜笑颜开。
有一瞬,颜皖知想随人同去。转念一想, 如今自己身为她的长史, 竟不顾规矩陪她逛夜市, 陛下知晓了定是火上浇油, 是以断不能露了身份。
好在禁卫不曾有疑惑, 颜皖知停留了片刻,便丢了斗笠,混入人群, 周游半晌, 直到灯会散去, 才悄悄回了府上。
颜皖知虽不会武艺, 执掌秘司的经验也能让她躲开跟踪。见一路无人尾随,她心里惦记着江映华方才的话,才迟迟不愿回去。
而江映华这边,识趣的跟着禁卫前行,七拐八拐的入了一条幽深的巷子, 不远处停了一辆看起来并不显眼的马车。四下无人,其中一人朝着江映华抱拳一礼:“殿下,请上车吧。”
江映华闻言, 冷着脸朝眼前的马车走去, 方才的洒脱明媚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半个时辰前, 太章宫中,陛下遣人往太后宫中通传江映华, 宫人回报说,无人见过九殿下。陛下吃了下午的教训, 派了两拨人去找,一拨翻遍大内,一拨往王府劫人。奈何片刻后折返,皆言一无所获。
陛下震怒,不知江映华耍的什么花样,赶紧传召了宫门守卫查问,才得了线索说那人自己策马出宫了。陛下又急又气,慌乱中决定去城中查探,她自己也无法安坐,换了身便服竟随着禁卫一起出宫去寻了。
是以江映华阴沉着脸色踏上马车时,根本没有多想,只当是他们奉命接自己回宫,那一脸不情不愿的神色让稳坐车内的陛下逮了个正着。
才入车内,一眼望见眼前坐着的人,江映华吓得险些惊呼出声。
奈何陛下的眸光过于阴冷,一道寒芒射过来,将她的震惊压在了喉咙里。饶是再不情不愿,惊动了圣驾出宫,此事闹得都有些大了。
江映华尚且是个拎得清时局的,双膝一软,便跪在了陛下跟前。
陛下此时宛如一尊冰雕大佛,周身散发着森然的威慑。一双凤眸凝视着江映华,一路上不发一言。
江镜澈料到了或许这人回来会使性子,或许会费些心神安抚,却从没想到,她如今行事敢无所顾忌的跳脱至此,全然不将身边人放在眼里。
一路寂静无声,这样普通的车驾就悄无声息的入了宫城,没有引来守卫的过多关注,却径直停在了承明殿前的广场上。
待马车停稳,一众侍卫无人敢近前,江镜澈用力捏着江映华的胳膊,将人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她全然不顾周遭宫人的眼色,一路将人拽入承明殿内,往前一扯,将人摔在了地上。
一应宫人从没见过陛下如此失态,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江镜澈冷声对着那个老太监吩咐道:“知会太后,人找到了。”
老公公匆匆跑了出去传讯,剩下的宫人亦想脚底抹油,却听见陛下继续开口,沉声吐出了两个骇人听闻的字眼:“传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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