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之罪,世子可知是何下场?”
第65章 逢场作戏
时近酉初, 大殿内未曾掌灯,门窗紧闭下的光线未免有些暗沉。
三月初的天气算不得和暖,被人撞破的赢枫丢了魂一般的瑟缩在屏风后面, 阵阵凉意穿透心间, 满目惊惶的盯着对面脸色飘忽的江映华, 看着她嘴角那一抹瘆人的笑, 顿觉浑身不自在。
江映华瞧着她的窘迫, 没来由的竟有些欢喜,这所谓的驸马,原是个女子。东海王唯一的宝贝嫡子, 闹了半天是个假的。怪不得人称“玉面佛”, 生的透着一股子婉约秀气。
见江映华闭门落锁一气呵成, 赢枫隐隐觉得, 这事有谈判的余地。只是江映华蛮横的扯了她的衣裳,委实令她羞愤不已,思及昨晚这人所言,倾慕女子的磨镜之好,反教她彻底慌了神儿, 眉眼中满是抗拒。
“世子,表…姐?不说句话么?”江映华一脸玩味的拎着那抹胸,甚是挑衅的挥了挥。
“先把衣服还给我, 成吗?”赢枫羞的满脸通红, 这人当真疯疯癫癫, 毫无礼数可言,与外间传闻的出入大了去了。
“这是害臊了, 觉得丢人了?可惜了,本王从不怕丢人, 也不大在意名声颜面。要不要本王与你讲讲,我那长姐,是如何惩治欺君之人的?”江映华随手将那遮羞布扔在了地上,慢悠悠的晃荡着身子,语气亦徐徐不促。
赢枫飞速的捡起,胡乱的裹了裹,踉跄着自己跑去拿方才宫人送来的礼衣,手忙脚乱的披了外衣,深吸一口气道:
“殿下,我知道,你因那心上人对我颇有成见。此事我诓骗令慈和陛下,与你成婚,是我有罪在先。但我确有难言苦衷,如今尘埃落定,昭告天下,事涉两国体面,你先听我解释,再做决断如何?”
“呵,谁还没点儿苦衷了,你苦我便要听你叽歪?削尖了脑袋往楚宫钻,进来之前就该想清楚后果。想说可以,跪下求我,我或许能听上两句。”江映华冷冽的眸光凝视着赢枫,她最烦骗子,一个两个的,身边人却都在骗她。
赢枫闻言,抿了抿唇,交握的双手紧了紧,转头看向自己的婢子,道:“你去外头,守好门。”
婢女警觉地盯着江映华,生怕这个疯子伤了自家主子,还是赢枫再三催促下,她才跑了出去。
见人走了,大殿内只剩二人。赢枫垂眸,眉目一凛,当真就双膝点地,跪了下去。江映华是有些意外的,好歹是一国储君,又年长自己许多,怎就这般听话,全然弃了尊严?
她赶紧避开了身子,别过了视线。本是耍弄赢枫,她倒是先挂不住脸了。
“殿下,我的身份于您该是件好事。昨夜的休书我认,我们有名无实,各取所需的做个交易可好?您不亏的。我在楚廷,东海便是您的。父王不知我女儿身,若捅了出去,我和母亲活不成。若我的庶弟即位,东海必反,于大楚海疆百害无一利。”
赢枫的话音有些发颤,她到底是拿捏不准昭王的心思。她在东海也查过,江映华杀伐尚算果决,能得楚帝倚重,绝非表面的疯癫顽劣。
“说下去。”江映华倒是有了兴趣,女儿和母亲瞒着父亲,算计着自家的王位,小三十年如履薄冰,也是个人才。
“联姻楚国,是我与父亲谈妥的禅位条件。东海本是大楚属国,却常被倭寇侵扰。庶弟弄权,难堪大任,我冒险前来,实属无奈。我母与太后姊妹至亲,两国成一国,东海税赋国财尚可一观,可为大楚锦上添花,互为藩屏。
若殿下容我在此,我愿为您鞍前马后,便是举东海之力护您心上人,亦无不可。”赢枫说得恳切,一双眸子期期艾艾地望着江映华的背影,心博的极快。
江映华垂眸思量,赢枫见状,便又补充道:
“殿下,即便东海内政您不在乎,日后兴兵或也能吞并东海,可眼下我与母亲自然亲近大楚,现成的资源人脉都可拱手予您,总好过日后重整河山,劳民伤财。您可以不顾惜颜面,陛下和太后,大楚子民的颜面您也不思量么?”
江映华冷笑,转回身来:“赢枫,你心急了。若不拿最后一句威胁,我或许心软就应了你。我最恨威胁,你自找的。衣服穿好,今夜宫宴不让你难堪,至于我几时说出去,看你的表现。”
闻听此言,赢枫悬着的心暂且落回了肚子,虽说话里暗含威慑,到底不至于今夜就被拆穿。她站起身来,抱着衣衫往里走去,伸手拉下了帷幔,折腾了许久,方自己穿好了复杂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礼衣,走了出来,拱手道:“谢殿下成全。”
如此大事,江映华自己做不得主。她本心不愿说出去,这般于她是好事,但赢枫的动机究竟为何,未查明之前,她也不敢轻易冒险。
二人一道出了大殿,往宫宴所在而去。一众随侍不明所以,只当是二人琴瑟和鸣,小夫妻新婚燕尔,相处融洽。
江映华和赢枫耽搁了许久,宴席已开。太后和东海王、王后尽皆落座。陛下的主位空悬,想是身子还不爽利。江映华现身,令东海的两个长辈面露喜色,总算是全了他们的颜面。
江映华入内,抬眸瞄了一眼,躬身见礼:“华儿与太后见礼,与姨母,姨丈见礼,恭请金安,长乐无极。”身后的赢枫有些恍惚,这人对太后不称母亲,对自家父母,却从太后处论,话里话外的,都是弯弯绕。
东海王亦然不大满意她这称呼,不经意间就让他矮了一头,但碍于面子,也不好多言。江映华甚是讨巧,补充道:
“几位尊长恕罪,华儿前些时日身体抱恙,礼数未能周全,今日略备薄礼,聊表歉意,望尊长海涵。晚间家宴,华儿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太后在上首听着,对江映华卖乖的表现倒也算是满意,便顺势道:“这孩子被娇纵的不成样子,日后吾当严加规束,自不会让枫儿在此受半点委屈。”
如此一来,算是堵上了东海王的嘴,除了说些场面上的溢美之词,也不敢挑人的短处。正寒暄着,陛下姗姗来迟,人未至,音先到,“朕来迟了,庶务缠身,罪过罪过。”
江映华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陛下施了浓重的粉黛遮掩,丝毫看不出午后面容憔悴的模样。
一夜笙歌舞乐,觥筹交错,饶是被关久了的江映华都有些应付不来,上首的人却撑到了最后。翌日东海一行人离宫归家,江映华老老实实的相送,全了礼数。她想藉此表现一番,顺着台阶下,让陛下解了她的禁,方可图日后之事。
明眼人自瞧得出,之前疯闹的失了心智一般,眼下变得正经矜持,绝非是被陛下吐血震慑所致,定然有所图谋。难得她老实,陛下和太后都不曾揭穿,老狐狸们坐等下文,江映华心急便会自己跳出来。
又过了一日,被江映华设计磋磨一番送出广元殿的青云归来,江映华迫不及待地将其余的人遣了出去,只留她一人,问道:“如何?颜皖知去了哪儿?”
青云低声回应:“婢子昨夜得了传讯,她一路南行,陛下赠了两个随员予她,我们的人未敢近前,眼下人已然到了湖州地界,并无异样。”
江映华闻言,自是料到了陛下不会轻易放她自由,但这般消息已然很好了,“着人盯着,方便的时候就给我递个消息来。不必刻意去接近她,也不必告诉她我的安排,只护她周全就好。”
“是,属下明白。”青云拱手称是,“主子您呢,她暂无危险,您该为自己打算了。禁宫中尚有十余人手,但凭主子差遣。”
江映华闻言,眸光微乱。她不解陛下用意,此番即便她闹得如此疯癫,太后和陛下却不似寻常那般点火就着,用的手段软硬兼施,虽令她无可奈何,却不曾真的伤她。若说这么做,是为了与东海顺利联姻,那此间事成,下一步棋落在何处,她全然猜不出。
“先静默罢,我想清楚自会说与你们。”江映华颓然摆了摆手。半月来的失魂落魄,虽有演戏的成分,可八成也是真的,心碎的滋味,后劲十足。
平淡的日子过了三天,江映华留在广元殿未出,先前看押的侍卫和随侍也不曾被人撤下。江映华茫然,当真猜不透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第四日晨起,有内侍匆匆来报,遣江映华往承明殿见驾。
江映华闻言,心底冷哼,这是要摊牌了不成?她步履轻盈的随人入了承明殿,行礼后便垂首在旁,等着陛下道出下文。
陛下见人来了,在御座上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打量着江映华,良久,才拿起摊在桌案上的一封书信,慢悠悠的挪到了她身前,沉声道:“华儿,先答应朕,一会儿不管听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务必冷静,不可意气用事。”
江映华闻言,眉心微蹙,这是何意?她茫然的点了点头,抬眸对上了陛下有些落寞又复杂的神色,心底没来由的多了些慌乱。
陛下的手有些发颤,将指尖的书信递给了江映华,似是颇为挣扎的说道:“罢了,你自己看罢。”
江映华诧异的接过书信,飞速的扫了一遍,捏着信纸的手很快便抖得不成样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她颓唐的跌退了两步,目光呆愣,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喃喃道:“不…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您骗我,您一定还在骗我,都是局,休要我信,骗子……骗子!”
她将书信撕扯的粉碎,转身便往殿外跑去。小黄门想去跟,陛下摆了摆手,“由她闹一闹,过去了就放下了。”
江映华根本不信,那书信里所言,颜皖知行至宁州,沿路遭遇山匪劫杀,连同陛下拨派的两个随侍一起殒身匪徒刀下,官兵赶到时早已回天乏术。别人不知,可她自己派了数十影卫,岂会对付不了区区山匪?她急切地去寻青云,想求一个真实的答案。
她只想知道,是陛下监守自盗的灭了颜皖知,还是另有缘由,编了瞎话让她死心?而且颜皖知好端端的,为何一直往南走,走得那么远,这人岂会如此狠心,要与她远隔千里,是今生都不肯相见了不成?
她神色仓皇地跑回了广元殿,如此失态的模样令随侍错愕。入了殿中她直奔茶桌,猛灌了半壶茶水,强稳心神的叫来了青云。青云一脸狐疑,不知她缘何满脸写着不安,也不敢贸然出言。
“颜皖知的消息,可有?四天了,我要最新的,最新的,去查。”江映华手死死扣紧桌沿,目光虚离的说着。
青云闻言,拱手便出去了。她未得到什么新的消息,但看着江映华的模样,大抵是知晓了什么关于颜皖知的不好的事情。
从归来落座的模样,一直到第二日晚间,整整两天一夜,江映华未曾挪动分毫的坐在原位苦等,不吃不睡,像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青云终于回来,可探听到的消息,她却不敢与江映华直言,踌躇了半晌,都没支吾出一个字来。
江映华猛然起身,拎着她的衣襟道:“快说!”
“人,跟丢了。”青云小心翼翼地回应。江映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了须臾,方道:“说仔细些,如何跟丢的,几时跟丢的,人还活着么?”
“是今日午后最新的消息,昨日白天人便丢了。言说有一群江湖剑客打扮的蒙面人出现,陛下的人被杀了,却未见到颜皖知的尸首和马匹。
两拨人马交锋混战,我们的人本小心观望,只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对了,这陛下的人,不是之前那两个,而是一队便衣秘卫,却悉数殒命了。”青云慌乱的解释着,垂眸不敢看江映华的反应。
昨日丢的,陛下果然在骗她。可这信息量太大了,陛下让人假死,又派了秘司护卫,是要瞒着她将人带去何处?可为何帝王的筹谋,还能被人暗算截胡,颜皖知又去了何处?
秘司人手都不敌,颜皖知无功夫,理应活不成。可人丢了不是死了,那便是被抓,或是自愿跟人走了,这是一群什么身份的人?
她茫然的瘫坐在椅子上,顿觉方握在手里的线又丢了,颜皖知如断线风筝般飘走,她不知往何处寻了,“那他们人呢?”
“已经在彻查了,兵分四路,摸着蛛丝马迹在找了。”青云颤声回应,无甚底气。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江映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默念了两日的菩萨保佑,也不知这结果可算是老天开恩了?
第66章 瞠目结舌
夜深唯闻更漏声, 大殿内主仆二人尽皆沉默,连呼吸声都甚是微弱。
江映华已然耗尽了心神,她头痛欲裂, 心里惴惴难安, 脸色却已苍白一片。寂夜星河里隐有彗星掠过, 她迷离的眸子刚好捕捉的真切。撑不住了, 她得休息。如此想着, 她手撑桌案起身,忽觉一阵眩晕,两眼冒着纷繁的金星子, 一头栽落在地。
青云眼疾手快的揽住了她, 掐着人中试图让人转醒, 因着紧张却控制不了手上的力道, 只得唤人进来,把江映华抬上了床榻,遣人去请太医。
子夜时分,宫中宵禁,内苑落锁, 太医署充其量也就有一二值守的医官。此时请太医,需得奏请旨意。侍卫闻言,匆匆往承明殿去, 陛下早已歇下, 与中官道明原委, 那内侍方步履匆匆的入殿去,不多时, 便带了陛下口谕,随人去请御医。
江镜澈被人吵醒, 却没了睡意。她料到江映华会难过,却未想到,这人直接将自己作践的晕了过去,还是这深更半夜的,当真劳神。她眼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看似天衣无缝的盘算,已然让人钻了空子。
丑时三刻,全天值守的御医由侍卫引着去了广元殿。短短几日,他来这广元殿两次,陛下和昭王姐妹轮番不省人事,令他心惊胆寒,深觉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生怕高高在上的君主起了疑,担忧他洞察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宫秘辛,卸磨杀驴。
时过寅正,陛下在龙床翻来覆去难以安枕,只得起身更衣。新的一日刚好无有早朝,本能多休息须臾,却起的比平日更早了。穿戴停当,她便直接往广元殿去,踩着黎明的尾巴,探视那不安分的小祖宗。
江映华被人灌了碗安神汤药,睡得昏昏沉沉。御医值守在偏殿,禀明病因,说是连日忧思伤神,气血两亏,若非身体底子尚可,当真凶险。
陛下听罢,神色有些难看。气血两亏,江映华此番感情当真铭心刻骨,拔不出来了。这二人几时动的感情,竟蒙蔽了周遭耳目数年不成?陛下忽而回忆起,中秋夜偷溜出宫的江映华喂颜皖知吃馄饨的场景来,难不成那个时候,这人的心就已然许出去了?
思及此,她深感无力,也明白了即便强按头,这幼妹与赢枫也断无可能。她本当颜皖知与江映华情动不久,暧昧懵懂之际强拆了就是,如何也没往深了想。事到如今,她才悔悟,自己有的特殊情愫,这一母同胞的妹妹,怎就不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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