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初看着傅迟,掌心再度收紧,侧头温声说:“小迟,我们进去吧。”
“嗯,好。”她笑得乖顺。
对傅迟来讲,回老宅属实说不上高兴,反而很讨厌这里,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母亲、煦姨,小瑾在身边。
尤其是,只要裴泠初在身边,她就不在乎任何其他的。
裴烟回不由分说攥住裴煦的手腕,目光直视前方,沉声说:“走了。”
农历七月十五,上坟祭祖的时间,裴家人都会回到老宅,这是裴家主当家,裴珩箐,也就是裴烟回母亲定的规矩。
老宅是四合院的构造,分正房和两个偏房,占地面积很大,漆黑的大门很气派。
裴家历来都是产下两个女婴,每一代都有两个女孩子,培养其中资质最好的接受家业,这似乎成为一种不可破的规定。
裴珩箐其实也有两个女儿,但除裴烟回外,另一个小女儿在出生的时候难产夭折,她自己的身体也受损,没办法再生育,也就只有裴烟回一个女儿。
女管家在前引路,刚过前厅,就看见裴温瑾愁眉苦脸地蹲在水池旁,拿一袋子鱼食喂金鱼,老远就看见她嘴巴噘得贼高。
“真讨厌,一点都不想来,什么人啊,哪有一见面开口就问这问那,没有一点隐私,还管到穿什么上了,有点那什么病……”
她胡乱撒着鱼食,胳膊一甩,气愤地扔水里,溅起星点水花。
忽然,余光瞟见从外面走进来的几人,动作一顿,眼睛唰一下亮起来,立马站起身,又因为蹲的时间太长,眼睛一黑,身体晃荡下才站稳,也不在乎自己没形象,飞快跑到傅迟身旁,皱着脸朝她吐苦水。
“傅迟,你们终于来了,我跟你讲,我就不应该这么早来,你是不知道,外婆冷着脸往正厅一坐,我刚进门就挨一顿批,说什么我头发卷,穿这么短的裙子不像样,她竟然还说我走路没走路样!”
“说真的,我下次再也不要来了,怎么比母亲要求还多啊!”
裴温瑾气愤得要炸了,丝毫不收敛声音,也不管面前的女管家是外婆的人,听见就听见呗,她又不怕。
有母亲,有煦姨,还有两个姐姐,都在这,她怕什么,她一点都不怕!
傅迟刚想说话,走在前方的裴烟回扭头,低声斥道:“小瑾,声音太大了。”
“噢。”
裴温瑾撇撇嘴,满不在乎轻哼,还是收敛一些。
傅迟拍拍她手臂,压低声音讲:“吃完饭就回去,实在忍不了,你就不和她们待在一个屋里,你去母亲房间里,她们不敢当着母亲面说什么。”
“主要是她们会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啊,又不像在家里,吃饭不能说话。”
裴温瑾说这话莫名心虚,瞥一眼裴烟回。
进入正厅,几人没再说话。
裴珩箐就坐在正厅的主座上,手里拨弄着一串佛珠,一头白发绾在脑后,一丝不乱,她身着米白短袖衬衫,搭配深棕西装裤,裤线笔直,整个人清爽干练。
周围坐着站着不少人,是裴珩箐的妹妹,裴珩竺那边往下两代的人。
裴烟回早已习惯她犀利又敏锐的视线,此刻只是在裴珩箐面前站定,目光平淡,尊敬喊一声:“母亲。”
裴泠初:“外婆。”
傅迟:“外婆。”
裴温瑾:“……”
裴温瑾选择扭头不看她,看傅迟漂亮的侧脸。
裴珩箐不笑,只是点点头,声线很粗,有她这个年纪的沙哑沉重:“回来了。”她目光在裴烟回身上停一下,又在裴泠初身上停一下,随后便收回视线,朝女管家点点头:“可以开餐了。”
裴烟回她们算最晚到的,然而裴珩箐不挑明说,就没人敢说。
但这不代表她们不敢说裴煦。
落座时,裴珩竺的大女儿裴枫婉抬手一抬,嗓音尖细,忽然阴阳怪气地说:“哎,烟回姐,现在已经这么没规矩了,怎么下人要和我们坐一起啊,她们不应该是在那边吗?”
眼神落到裴烟回身旁的裴煦身上,唇边勾出讥讽嫌弃的笑容:“你说是吧,小裴?”
裴煦身体一僵,缓慢低下头,刚想抽出裴烟回掌心里的手腕,下一秒却被攥紧。
她怔怔望向身侧冷峻的侧脸。
裴烟回目光顺着指尖看去,指的厨房,她忽而笑了,矜贵地抬抬下巴,目光冰冷锋利,一双浅色瞳孔薄凉。
她往外拉椅子,语气漫不经心,丝毫不把她放眼里,按着裴煦坐下,又拉开左手边的椅子:“你很久没回来,可能不知道,裴煦是我的人,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我让她坐在主桌吃饭,她就必须坐在主桌吃饭,除我之外,谁都不能使唤她。”
话音刚落,裴烟回眼尾一眯,幽幽补充一句:“说她也不行。”
她声音冷,一字一字,压迫感很足。裴枫婉看着她那双极浅的瞳孔,像被毒蛇盯上,脸色瞬间惨白,噤声不再说什么,灰溜溜落座。
裴珩箐坐在主座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一口,略显浑浊但精明的眼珠转动,严肃道:“落座吧。”
裴温瑾难得赞同一次裴烟回的做法,俏皮地冲她比大拇指,后者轻飘飘扫一眼,坐在裴煦左手边,右手边依次是裴泠初、傅迟、裴温瑾,其他人相继落座。
老宅佣人多,一个接一个上菜。
除了圆桌上摆放的炒菜浓汤,每人面前还有一碟鸭肉、一碗馄饨,以及一个花馍。
中元节的习俗,但这些都是处在减脂期的裴泠初不能吃的。
傅迟用眼神示意她,裴泠初只是笑笑,掩在桌底下的手拍拍她手背,随后就夹一片鸭肉,咬一口花馍,细细咀嚼过后,喝一小口馄饨汤,最后才夹一个馄饨吃。
但说实话,对于裴泠初来讲,鸭肉过于油腻,用花馍压也压不下去,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胃的冲动。
她强忍恶心的感觉,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下大半,才将将压下去。
忽然,手心里塞进来某个东西。
裴泠初愣住,张开手一看,是一颗话梅。
“姐姐,很难受的话就吃一颗。”
傅迟靠过来偷偷同她讲,眼睛扫着四周,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冲她扬扬手里一小包话梅。
裴泠初看她笑着,目光有一瞬间失神,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捏捏她的脸蛋。
某种悸动和烦躁在心里交织,说不上谁更胜一筹。
这之后,傅迟不想让她多吃这些,但每个人又不得不吃完,她就夹菜的时候,趁没人注意,悄咪咪把她的空碗和裴泠初的碗调换,连花馍也不放过。
裴泠初看她毫不介意,一口一口吃她咬过的花馍,心情有点复杂。
尤其是她顺着自己的牙印咬下去时,那种感觉就和面前的碗全部空掉一样难言。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佣人开始上饭后茶点,意料中的餐间闲聊如期而至。
裴珩箐放下筷子,用纸巾抹抹嘴,看着裴烟回,先是问:“烟回,公司继承人的工作进行如何?”
裴烟回应道:“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裴珩箐眉头一蹙,掌心猛一拍桌子,厉声追问道:“怎么还需要这么长时间,这可跟你当初和我说的时间不一致。”
众人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她看向裴泠初,满口嫌弃:“整天忙活着所谓的模特事业,不也就只是拍拍杂志,在T台上走来走去,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资质!”
裴珩箐又一一看过傅迟和裴温瑾,眼睛瞪大,不掩眸中的厌恶:“剩下两个,一个不是裴家的种,另一个不像裴家的种。”
她冷笑一声,嘲讽道:“还能干成什么事?”
“你——”
裴温瑾“啪”一声把筷子拍桌上,粉白脸蛋气得通红,椅子腿在地上刺啦划出刺耳声音,她刚想站起来争辩,却被傅迟抓住胳膊,硬是没站起来。
傅迟摇摇头,低声劝住她:“不要正面起冲突,不然母亲会很难做。”
裴温瑾不服气:“可是她们那么说……”
“好了,小瑾,坐下。”
除了裴烟回一家,其余人都在看好戏,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永远不会犯错的裴烟*回,第一次被当面批,还扯上继承人的事,不就是变相说明,她这个母亲当得也不称职。
裴泠初眉眼柔和,唇角平直,眼底含着不易察觉的冷淡,一个个看去,指尖紧掐住掌心的软肉,最终落在傅迟和裴温瑾身上,神情低落。
然而反观裴烟回,淡定得有点气人,不气反笑。
她不经心瞅裴珩箐一眼,抬手给自己倒一杯茶,抿一口润润嗓子,这才说:“母亲,您管得太多了,公司是我的,什么时候交给小初,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她声线沉了沉,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声音寒冷刺骨,“再者,小迟和小瑾的事,还轮不到您说,无论有没有裴家的血脉,像不像裴家的人,她们都是我的孩子。”
……
这,裴烟回亲自上场硬刚,就在三姐妹意料之外了。
“哇,母亲今天有点帅。”
裴温瑾不分场合地夸赞道,故意说得很大声,说给那些看热闹的亲戚听,见她们一脸菜样,裴温瑾就偷摸乐呵,笑得机灵古怪。
裴泠初看着母亲雷厉风行的气势,恍如隔世,有什么在心底悄悄发生变化。
裴珩箐嘴唇打颤,面色铁青,显然被气得不轻,女管家拿着药上前来,被推搡开,药撒一地,佣人也不敢收拾,她大声呵斥道:“裴烟回,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是吗!”
“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你离婚那天是不是就计划着这一天到来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她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按着胸口,喘气声沉重,连忙有佣人送上新的药,裴珩箐喝水咽下去。
裴烟回看着她,拎拎唇角,一副事不关己的冷血气,说道:“母亲,您根本没生病,何必又在这里装。”
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她站起身,抽一张纸擦手,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在众人震惊迷茫神态中,转身往外走。
“裴煦、小初,小迟,小瑾,回家。”
“好耶,回家!”
裴温瑾率先跳起来,跟上裴烟回的身影,剩下三人同样不拖泥带水,接连起身离座。
“裴煦,你敢离开这个大门试试,当初是谁把你带回来,给你一口饭吃的!”
裴煦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身上发凉。
裴烟回转头看她,眸底很深。
裴温瑾又返回去,推她肩膀:“煦姨,走啊,你管她说什么。”
“我……”
“小瑾,你们坐车先走。”
“啊?”
裴温瑾掌心一空,不知道裴烟回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拽着裴煦的手腕,不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松开,拉着往外走。
等她们三人出去时,便只剩下司机在门口等着,不见裴烟回两人的身影,刚刚有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大概是开车走了。
“先回家吧。”裴泠初说道,打开车门,直起身看着远处漆黑的道路,天空布满星光。
回去路上,裴温瑾小嘴叭叭个没完,还学裴烟回在餐桌上的架势,把自己乐得不行。
有她一对比,裴泠初沉默得有点不正常。
傅迟悄悄勾上她的指尖,又从口袋里翻话梅,拿出来一颗,凑近问:“你难受吗?”
“嗯?”
裴泠初在游神,怔愣下,隔着黑夜看她,车灯闪过,傅迟发光深邃的眼睛也一闪而过。
“没有。”
她嘴上说着没有,但还是接过傅迟手里的话梅含进口里。
她现在情绪有些失控。
刚刚餐桌上发生的一切都令她的思维不受控制,疯狂回想那些讽刺的笑容,难听刺耳的话语。
“我没事。”
裴泠初声音很轻,用指尖蹭蹭她手背,藏在黑夜中的嘴角微垂。
“你不开心。”
傅迟在耳边一语道破。
呼吸勾得耳垂很热,两天的回避在此刻终于恢复亲昵。
裴泠初手臂上泛起细密的小颗粒。
“因为她们说的那些话。”
傅迟口吻中满是笃定,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等着裴泠初接话。但她最终只是摇摇头,反手将傅迟的手握紧,扭头看着窗外。
情绪说出去,会影响别人。
到家时刚过十点,裴烟回她们还没回来。
“啊,不行了,我今天好累,我要直接回屋睡觉。”
裴温瑾一进门就拉长调子喊,随意蹬下鞋子,脱得歪七扭八,连拖鞋也没穿,穿着白袜子踩地板直接往楼上走。
“小瑾,穿鞋……”
傅迟看她晃悠悠的背影无语,转头就把她抛到脑后,跟上裴泠初。
“姐姐,我去热牛奶,喝完睡觉?”傅迟眨眨有些泛酸的眼,打个哈欠。
“嗯,好。”裴泠初点头,脚步一转,转去厨房,嗓子温柔似水:“小迟,我热吧,你要不要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她看起来很累,毕竟从早上就跟着自己在外面拍摄,一直到现在没休息过。
“嗯,没事。”
傅迟从冰箱里拿出一斤鲜牛奶,刚好够两个人喝,递给裴泠初后也不离开,她整个人软下来,周围没人,她胆子大,直接从后搂住裴泠初纤柔的腰肢,前额靠在她肩头。
她蹭着香香的脖子,语气低而软,含糊不清中添上几分可爱,“姐姐,今天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当模特没有浪费时间,你很厉害,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怎么会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你听我说的,别听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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