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影面部肌肉一僵。
傅声道:“从见到‘极夜’是无色无味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了。来君庭豪苑之前,我曾经问过裴初,为什么他们会在首都的众多企业家中选择你,也正是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坐实了你在我心中的嫌疑。”
他冷冷地向顾承影看去,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顾总,”傅声一字一句道,“其实你和新党——准确来说是和裴初之间早就有了交易,而交易的内容正式有关于‘极夜’,也有关于我,我说的对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顾承影呵呵地笑起来,边笑边垂下头,低沉的笑声在封闭的暗室内回荡,说不出的阴冷瘆人。
傅声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顾承影抬起头来,眼里划过一丝狞厉:
“……傅警官,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欣赏了。”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极夜’最开始确实是想要研发出来用以治疗精神疾病的,不过后来它的效果越发不可控,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越来越多的实验数据表明,除了让病人在服药后产生幻觉、被人洗脑而丧失自主意识之外,它没有任何正面作用,只会让人坠入无尽的深渊……”
“一开始我非常失望,可渐渐的我发觉,极夜虽然不能满足治愈病人,可它意外唤醒了我内心深处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某种更加隐秘的需求。”
“我渴望寻找一个实验体来证实对于自己的这种猜测,可是极夜在这个圈子里的名声已经烂掉了,不会有家属同意让病人当顾氏的小白鼠,更何况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听话的存在,而是一个称我心意,值得让我‘收藏’的珍品……”
傅声蓦地打断了他:
“这个时候,裴初找上了你,对吗?”
“对,新党上台后,那位裴参谋长私下确实找到过我,希望可以借我的‘极夜’一用。”
顾承影闭上眼睛,仿佛陷入回忆。
“他告诉我,他需要一条拴住某个人的枷锁,而据他所知极夜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药物……作为回报,他承诺有一日会让我验收这个人,并且向我保证他一定会是我满意的,最完美的实验品。”
他慢慢睁开眼睛,露出疯狂的笑意。
“这个人就是你,傅声。”他的声音里染上隐隐的痴迷,“从在露台上看见你的一刻我就明白,裴初没有骗我。你果然是完美无缺的,我需要的就是用极夜让一个强大、冷静、理智而美丽的人臣服于我,为我专属。你正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件无价藏品!”
暗室内没有窗户,常年不见阳光让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一丝诡谲的陈腐气味。傅声慢慢皱起眉:
“难怪你豪掷千金也从不手软。”
“这点恐怕你会错意了,”顾承影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抛开即将迎来你这个完美试验品的兴奋和期待,即便是对于你这个存在本身,我也愿意花上一点小钱助助兴。不过……”
他叹了口气:“你不再是我理想的实验品了。”
“傅声,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摆脱极夜的控制的?要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在书房里给你的可是极夜目前的最终版本,效力强悍无比。”
傅声终于幽幽一笑,抬起左手,将袖口挽起两圈。顾承影顺着他的动作将目光移过去,随即微微怔住了。
就在方才袖口遮掩的地方,傅声的手腕内侧已是一片鲜血淋漓,黑色打底衫的内侧布料上全是干透了的暗红血迹。
傅声并没把这骇人的伤口当一回事,放下手,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反倒是顾承影先说话了:“……不,即便这样也不可能!极夜不是那种普通的劣质迷药,仅靠这种方法想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男人陷入迷茫的自言自语,傅声则一直冷漠地凝望着他。
半晌。
“顾总的猜测没错,这种逼自己恢复意识的方法只是暂时的。”傅声低声说。
顾承影闻言抬眸。
“只不过有一点顾总到底棋差一着,”傅声垂眸看着他,声音沙哑道,“在别院的那些日子,极夜这药我日日喝、夜夜喝,早已经产生抗药性了。”
话音刚落,顾承影的瞳孔猝然放大!
“什……”
“顾总大概想不到还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吧?”
傅声自嘲地轻柔一笑,“即便是你也清楚频繁、过量服用极夜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裴初不在乎。方才在书房我只是喝了一小口,那药效根本不足以让我变成丧失自我的那般程度,在这之前,钻心剔骨、肝肠寸断的疼痛我已经熬过多少个日夜了,一口毒药又算得了什么。”
顾承影看向傅声的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错愕:
“裴初居然强制让你每天服用极夜……你就不怕自己有一天精神错乱而死?”
灯光下傅声的脸色毫无血色的惨白,他垂下眼睫,莞尔一笑。
顾承影愣了愣。不知是不是刚服过极夜的缘故,傅声彻底放松下来时的神态里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一些迷离涣散,有种平静的疯感。
“无所谓,我不怕死。”傅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双长腿交叠,“顾总,倒是你,现在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公司会不会被起诉到破产的问题了。”
顾承影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恢复一贯的冷静。
“就凭你一个人,一张嘴,想颠覆顾氏医疗?”男人又变成傅声熟悉的那个自大狂妄的顾承影,“且不说顾氏的法务部不是吃醋的,就算没有他们,你又有何证据指控我?”
傅声八风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慢慢弯起唇角。
“想造谣顾氏医疗当然是妄想,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证据呢,顾总?”他轻声反问。
顾承影笑意略微凝固,刚要说话,看见傅声把手伸进打底衫领口,指尖轻轻一勾,一条细项链紧贴着颈间瓷白的皮肤从领口滑出,上面坠着的某个小小金属块掉下来,吸引了顾承影的注意。
当他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顾承影的笑容顿时被抽干了。
傅声把项链上的u盘拎起来晃了晃:
“你不敢把极夜的核心数据放在公司,可在面对你最满意的实验品时,你还是实在忍不住想炫耀一番自己的成绩,是吗?很不幸,顾总,即便在你以为我被极夜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那一个小时,也足够我把该拷贝的东西拿到手了。”
顾承影脸上的肌肉扭曲地抽动一下,怒极反笑:
“这不会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在法庭上你的u盘只会是无效——”
“你也配和我谈违法吗,顾承影?”傅声放开手,“如今这个世道,想审判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法律。如果我把u盘交给裴初那个不择手段的混蛋,你猜他会不会想法运作一番,把不合法的变成合法的,搞垮你的顾氏医疗,再借机吞并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别忘了新党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如面具裂开缝隙般,男人脸上沉静的神色逐步崩塌。
“你敢……!”
他喉咙里挤出低哑的警告。傅声稳稳当当地坐着没动:“再说我以前干过违法的事多得数不清,听命于亲军派的那七年,多少缺德的事不想做我也做了。”
顾承影出神一瞬,而后认命似的点头,哈哈笑起来:
“你倒是坦荡……”
笑声在室内传来回音,一阵强烈的疲惫灭顶而过,傅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里颤抖地吐出口气。
和顾承影对峙时怎么说是一回事,实际上那一小口“完全体”的极夜药效确实生猛,他为了不露怯找了把椅子坐下,否则用不了两分钟就会被顾承影发现他双腿打颤、头重脚轻。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光顾着抵御极夜勾起的躯体化症状,没发现顾承影的笑声不知何时慢慢减弱消失。
“你的敏锐真是从不让我失望,傅声。”
傅声不予理会,苍白的眼睑阖拢,刚要稍微放松些,顾承影又道:
“但极夜终究还是拖累了你的判断。你就没发现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你在君庭豪苑从没见过吗?”
心尖倏地紧缩,傅声猛然睁开眼睛想要坐直身子——
哗的一声巨响!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撕扯耳膜,alpha的信息素味道倾轧了满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傅声的肩膀将人死死钉在座椅里头!
整把椅子都被往后推了好几寸,傅声呃地闷哼,被撞得向后仰头,颈部绷起一道脆弱的弧线。
顾承影的一只手腕上还挂着解开了一半的手铐,他眼里闪过一抹狠戾,俯身在傅声耳畔咧嘴低笑:
“这下抓到你了。”
混沌的意识登时从未有过的清醒,傅声肩胛骨被对方握在掌心攥得生疼,顾承影一条腿顶进傅声分开的两腿之间,将他整个人彻底禁锢住,药效最初发作时那百蚁蚀骨的刺痛又占据了身体,傅声挣扎不过,眼睁睁看着顾承影偏过头,在他耳边打湿的一缕鬓发上嗅了嗅:
“你太高估自己单打独斗的能力了,傅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对这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想用一副手铐就让我乖乖听命简直是做梦。”
青玉一样洁白的颈侧因失调症而被信息素激出酒醉般的酡红,傅声咬紧牙关:
“从我身上、滚下去……!”
顾承影兴致盎然地将视线下移,目光在青年被一身黑衣包裹的直肩蜂腰的身体线条上一阵流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眼里划过兴奋的光,声音都浑浊了几分,“猜猜这是哪儿?”
胃里生理性地作呕,傅声脸色煞白,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楚,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浮现,顿时令他毛骨悚然。
“这里是……”傅声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地下室?”
顾承影泰然自若,甚至对被猜中了答案感到格外高兴。
“我就知道聪明如你会推理出来的。”
顾承影说,“我邀请你来做客的那天,你应该就已经觉察出异样了,但没有我的准许,你永远也发现不了君庭豪苑地下室的存在。”
傅声琥珀色的瞳孔发抖,轻启双唇:“莫非机关就在——”
“答案一直摆在明面上,傅声,谜底从来都很简单。”
顾承影手上用力,傅声承受不住地蓦然挺腰,脑后的马尾长发也从椅背后垂落下来,与它的主人一样岌岌可危地战栗。
“电梯的按钮上一个再简易不过的指纹识别,就可以让电梯通往真正的地下三层——所有登上电梯的人里只有我,可以操控它直达最深处。”
顾承影死盯着傅声泛红的双眸,而后微笑:
“如果你和君庭豪苑的所有佣人、保安一样走步梯下楼,地下室早就败露了。不过当时你求证心切,注定了不会选择这条看起来更费时的路。”
傅声紧闭双眼不肯去看顾承影的脸,却架不住对方的气息愈发靠近。
他齿关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
“我不能吗?”顾承影表情夸张道,“至少今晚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时间名正言顺地归属于我。傅声,看看你自己现在满头大汗的样子,应该是药效第二次发作了吧?”
仿佛一声令下,傅声头痛欲裂,太阳穴鼓鼓跳动,他□□起来,睫羽振翅之蝶般颤抖。顾承影得意地挑眉一笑:
“我很喜欢棋逢对手的较量,不得不说,你和那个年轻的裴警官倒是都让我有过这种感觉。你不是唯一一个发觉这里可能有地下室的人,但那位裴警官还不如你,他对于这个疑问只是浅尝辄止,充其量只是个没见识的愣头青。”
他说着,松开扳着傅声一边肩胛骨的手,慢慢向傅声紧绷的下颌探去。
顾承影低眉笑道:“药量不够不要紧,我有的是极夜。傅声,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慢慢调教……”
砰——轰!!
一声巨响,随后地动山摇!
坐与跪在椅子上的两人皆是一震,顾承影下意识后撤回去,脸上闪过掩饰不住的惊慌:
“什么动静——”
高大的alpha撤开的刹那,空气与光源重新暴露,傅声像窒息之人露出水面猛喘了口气,身子还虚软着,却听见一个盛怒的男声从二人头顶上方传来:
“首都特警局——滚开!”
傅声的瞳孔猝然紧缩。
“怎么会,”他下意识轻念出声,“是他……?”
又是一阵骇然的震颤,结实的天花板震下一层细密的浮土,顾承影显然也懵了,仓促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根小臂长的电击棍,走到另一面墙边,把手掌放上一个识别器。一个显示屏慢慢弹出来,过了两秒,实时画面传来。
屏幕从中央切割成两份,一半室内一半室外,本该只有路灯照亮的漆黑室外此刻灯火通明——准确来说是十几量特警用车,车前大灯齐刷刷打到最亮,刺目的灯光如无数道亮出的剑,将君庭豪苑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是一道猛击传来,这次那震源似乎不再从遥远的地面,而是从更加迫近的某处钻出。顾承影眉目紧张地皱紧,死死盯着另一半地下室门外的画面,终于,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他霎时眉心重重一跳。
画面中的人正一手提着个小半人高的机械走来,顾承影认出那是联邦警方新式的室内爆破拆除装置,只要操作得当,配上少量炸药就可以将天花板或地面破出一个深坑,刚刚的动静十有八九就是从这装置上发出来的。
画面中人走到地下室门口,对方尚未察觉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更不知道此时他与顾承影之间的物理距离只剩下两米不到。地下室使用这种爆破装置会导致承重墙坍塌,那人显然也知道,于是他把装置丢掉,几十斤的金属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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