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遗憾我们两个没有缘分,而我的理想恐怕也要被你和裴野毁于一旦了。”顾承影语气莫名地温和起来,“祝你也有和我一样迎来破灭的那一天,傅声。”
说完,他转过身,将反锁的门打开。
光线从门外倾泻进昏暗的地下室,咣当一声,拆除装置被扔在地上,裴野逆着光站在门口,戴着指虎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滚烫的血液一滴滴顺着攥拳的手背掉在脚边的地面。
顾承影就站在门内,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了几绺,本该体面合度的西装外套皱了,领带也被歪斜地扯松,可这幅狼狈落在裴野眼中却被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对方脸上登时染上浓重的阴霾,不顾手上的伤上前就要薅住顾承影的衣领:
“你对他做了什么——”
顾承影后退半步,意味深长地一笑。
“别急,”他说,“你要的人在那呢。”
裴野的手猝然停下,回过头。
逼仄的地下室在持久的震动中早已落下大片积尘,一股空气流通不畅的味道弥漫在四周,门外楼梯上方的光线一道道打下来,照亮了灰尘四散的空气,一排排矗立的铁架,以及站在地下室中央那个青年的身影。
裴野险些连呼吸都忘了,放下手,唤了一句:
“声哥!”
傅声站在原地没动,遥遥地看着裴野的眼睛。他衣着比顾承影整洁,只是面色雪白如纸,浅栗色的长发凌乱,高束的马尾松了,鬓发微微汗湿地贴在清瘦的侧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如水,望向他时甚至丝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裴野只是什么路边的一件死物。
“你没事吧声哥,”裴野不再理会顾承影,转而向傅声走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可他刚走了一步,傅声也迈开脚向裴野的方向走去,只是步子肉眼可见地不稳,骨肉匀停的一双长腿明显在发颤,每走一步都愈发沉重。
裴野这下子不敢动了,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过来,咽了咽口水:
“声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傅声似乎在看他,眼神却放空得很,他一步步走到裴野身旁,没有停下的意思,裴野听见他颤抖的呼吸,忍不住伸手去扶他。
下一秒,傅声抬起手,啪的一下把什么东西拍到裴野胸前。
裴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捂住胸口,这才摸到什么东西,他抓住低头一看,又是一阵错愕:
“这是什么……协议?什么时候——”
傅声没有侧身,停下来。
“你哥哥交待我的任务,完成了。”
裴野恍然大悟刷的仰起脸,傅声阖了阖眼,微微垂下头,修长洁白的后颈抵出一段颈椎骨突起的流畅而脆弱的弧度。
“拿着它去交差吧,”傅声语气平稳,可单薄的后背却开始瑟瑟发抖,“我和顾总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裴警官,多虑了……”
他抬脚想要迈过门槛,可忽然间身子一软,整个人抽了骨头般向前倒去!
“声哥!”
裴野一步跨上前将人稳稳接住,两下甩掉指虎,小心地揽住傅声的腰:
“能听见我说话吗?声哥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去医院!”
药效在看见大门打开的一刻就彻底摧垮了一直以来靠意志硬撑的青年,傅声阖着眼帘,昏迷间薄唇仍然无意识抿着,眉头紧蹙,任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身子软绵绵的任他摆弄。
裴野终于沉不住气,把人一把打横抱起,走之前最后一掀眼皮看了地下室内微笑的男人一眼,转身抱着傅声走上楼梯。
整个君庭豪苑早已被特警局的人控制住了,可看见裴野抱着昏迷的傅声从楼梯口出现时,一楼接应的警察还是愣了神:
“裴警……”
“把那些人都放了,你来开我的车,现在去附属医院。”
裴野抱着人脚下快要生风,怀中人却稳稳当当躺在青年臂弯里,柔顺而富有光泽的马尾长长地垂下来,随着裴野的大步流星轻晃。
“是!”
那警察极有眼力见地跑出去替裴野拉开车门。傅声脸侧过去埋在裴野胸前,叫人看不清面容,只隐约露出半截瘦削清晰的下颌,轻盈精干的身躯弯折出两段尖锐的弧线,裴野一手穿过膝下握着傅声的腿,另一手抱着他的腰,傅声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似乎哪里都可以用一只手攥住。
裴野一秒不敢耽搁,小心翼翼把人抱进车里。车很快发动上路,那警察在驾驶位识趣地把后排隔板升起,裴野让傅声平躺在后座,头枕在自己腿上,傅声的头发已经散开,浅栗色长发柔软垂顺地搭在他大腿上。
其实裴野也清楚他没资格动手动脚,可眼下他顾不得那么多,必须第一时间检查傅声有没有受什么外伤。青年克制着颤抖,伸手在傅声身下从背后蝴蝶骨一直摩挲到腰间,又扳着他的肩把人扶起来摸索脸和小腹。
没有摸到明显的伤口,裴野刚想松了口气,忽然间一股血腥味冲进鼻腔,他抓住傅声的左手,把袖口向上一撸,看见手腕内侧延伸至小臂的血淋淋的暗红色。
裴野脸色一下变得格外铁青,他倾身按下通话按钮:
“急救包给我!”
这会功夫车已经连闯了两个红灯,那警察降下后排隔板,一边开车一边把副驾驶置物箱里面翻出来的急救包反手递给裴野:
“领导,您手上的伤口有点深,不方便的话还是我来——”
话没说完,他透过后视镜无意间望去,却惊讶地止住话头。
裴野的手在打碎玻璃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指骨猩红,手背上全是玻璃碎片划出的大小伤痕,可他三下五除二将急救包单手拆开,翻出绷带和纱布,低头用牙咬断,而后托起傅声的手腕,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
那警察愣住了。裴野来到特警局也有了一小段时日,可不要说他,就是局里所有人恐怕都没见过裴野对谁露出过这样珍重而虔诚的神情。
他很福至心灵地重新升起隔板。裴野压根没注意到前排人的心理活动,专注于给昏迷的傅声处理伤口,等包扎完了,他想把人圈进怀里省得傅声受颠簸,上衣口袋却传来震动。
他没空看来电显示,把手机拿出来按下免提搁在一边:
“谁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夹杂着电流的沉厚男声:
“听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要把天捅出窟窿来了,裴野。”
第64章
是裴初。
自己身边有亲哥的耳报神这事尽在裴野意料之内, 他一点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大方承认道:
“看来你都知道了。”
傅声仍然枕在裴野腿上昏睡着,清秀的眉略微皱起, 睫毛间或簌簌地抖动两下,裴野脱下制服外套盖在傅声身上, 他便无意识抓着裴野的衣服, 裴野怕他受伤的手太用力伤着筋络, 一边说话一边抓过傅声的左手, 扳开手指轻轻揉着青年的掌心。
昏迷中的人咬着唇偏过头, 鬓发凌乱地贴着脸颊。裴野想替他拨开头发,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上满是血迹, 这才拿过纱布和棉签。这时电话里裴初又道:
“擅闯民宅,还把君庭豪苑砸了个稀巴烂,这些你认不认?”
裴野给自己擦了点碘伏,打了个冷颤, 鼻子里却哼了一声:
“我说我不认了吗?就是当着主席的面,该砸我也还是要砸。”
裴初语气微微一沉:
“你和顾氏闹翻脸倒是痛快了,组织怎么办?你知道他现在告你一告一个赢吗!”
“他不会的。”裴野突然说。
电话那头裴初噎了一下:“——你凭什么认定他不会?”
裴野给自己缠上绷带,一边垂眸看了眼昏睡的傅声。良久, 他缠着绷带的手掌轻轻覆住傅声的脸颊摸了摸,指尖轻柔地撩开青年脸侧的发丝。
“他就是不会。”
“万一——”
“没有万一, ”裴野道, “就算有,就让组织把我交上去,要杀要剐随他的便……不过顾承影不会这么做的。”
电话另一边,裴初沉默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套强盗逻辑说服了。
反倒是裴野瞟了一眼手机屏幕:
“我倒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请问我们足智多谋料事如神的裴参谋长, 当初安排猫眼协同我完成任务的时候,有料到他会有这一天吗?”
裴初懒洋洋道:“这倒确实没有,就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不可控因素,神仙来了也难测——”
“我说的是,猫眼会被顾承影看中,要求共度一夜这件事。”裴野冷冷道。
裴初顿住了。车内只剩下发动机传来的轰鸣,傅声清瘦的身体随着颠簸轻微晃动,裴野一手揽着他的腰,垂落的发梢划过青年手腕,拂起一阵痒意。
裴野垂着头,额发遮住浓黑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电话里裴初终于轻轻吸了口气:
“总要给姓顾的一点见面礼聊表诚意嘛。他这种锦衣玉食的富家子,什么样奢华的东西没享受过,非要说的话也只有猫眼这种姿色上乘、又和一般omega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家伙能让他有点新鲜感。”
裴野抬起头,眼底凛然闪过一丝怨怼:
“决战前你答应过我可以不找七组人秋后算账,可结果你是怎么做的?现在对猫眼又是这样,你明知道这样做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
“我有什么必要为他这个omega的贞操负责?”
“我说的不是什么狗屁贞操的问题!你他.妈怎么会说出这么封建的话?!”裴野咬牙切齿道,“放过猫眼有那么难吗?他都已经投诚了,你防着他还不够,非得迫害他到死才满意吗?如果猫眼因为顾承影对他做了什么,精神不稳定而自杀了,你敢说这不算是你间接害死了他?!”
裴初不以为然道:“有价值的贡献价值,没有价值的人,唯一值得献上的就是命。”
“猫眼怎么没有——”
“轮渡的程序他一天不肯松口答应恢复,在我这他就一天没什么价值可言。”裴初傲慢道。
裴野一怔:“你还在惦记那个什么轮渡的事?”
“你对这个系统的威力一无所知,”裴初不屑地说道,“蛛网只是一种事后的威慑手段,而轮渡的价值在于它可以实时监控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只要你想,联邦的军火库、电网和资料库在你面前形同虚设,银行里的金钱也不再是钱,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这次轮到裴野沉默了。裴初继续道:
“不妨告诉你,这个任务本身就是对猫眼死活不在轮渡问题上妥协的惩罚,当然,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拿到顾氏的竞选资金,你我兄弟二人都会受到嘉奖,当初我许诺给猫眼的条件也会如约兑现。”
“别在意一个根本不可能被组织当成自己人的家伙的死活了,裴野。我对他能保留契约精神已经是看在他才干出众的面子上给了他应有的尊重,换作其他人,你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一阵压抑的死寂。
夜幕深沉,车窗外无数路灯晃过,与市区楼宇的光亮连成一片地上的星河。
裴野重重吁了口气,拿起手机。
“轮渡的事,也由我来想办法。”
他说。
电话里,裴初满意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裴野,”他轻蔑道,“从小到大,发现你的软肋都很容易。你觉得猫眼需要你这种假惺惺的愧疚吗?”
裴野忍无可忍,挂断电话。
车内终于安静了。裴野把手机烦躁地扔到一边,肩膀起伏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他低下头想查看一下傅声的状态,突然感觉腿上有什么动了动,傅声眼皮紧了紧,轻哼了一声,费力地睁开眼睛。
裴野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喘气儿太用力把人吹冻着了似的,又想到什么,慌忙一把抽回握着傅声的手。
傅声迷迷糊糊的,脸色十分苍白,红软舌尖下意识伸出一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在哪……”
他嗓音沙哑,问道。
裴野小心地替他撩开过长的额发,为傅声拭去汗珠:“声哥,我们现在在去医院的车上。”
傅声琥珀色的眼珠艰难转动,视线锁定在裴野为自己擦汗的那只过着绷带的手上。裴野温柔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关切地问:
“哪里不舒服吗?难受就和我说,啊。”
傅声阖了阖眼,把头偏向一边。他感觉到自己正枕在裴野腿上,青年肌肉结实的大腿垫在脑后,并不是那么舒服,可他真的很累,脑子里像掉了一只马蜂窝,浑身酸软无力,连拒绝与他接触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看裴野,裴野却自打他醒了之后就一直认真地看着他,再也没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东西分毫。
裴野另一只手小心地搭上傅声的腰,将人往怀里搂紧了些。从前傅声就是宽肩窄腰,就算称不上有肌肉也是轻盈精干的体型,可如今这一截腰肢摸上去手感细软得不像话,仿佛隔着一层皮肉就能摸到凹陷的腹腔内的器官,胯骨清晰而突出。
裴野喉结滚了滚:“声哥,顾承影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要是真的没动你,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绝不会放过这个王八蛋……”
傅声胳膊动了动,发现受伤的手腕已经被包扎好了。他闭着眼,摸索着抓住身上那件外套,忽然绷紧了脖颈细细地喘了口气。
裴野立刻止住话头:“怎、怎么了声哥?是不是我声音太大吵着你了?那你先睡觉,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说……”
傅声意识有点混沌,把宽大的外套拥在怀里,身体冷得打摆子似的发起抖来。
裴野反应过来,探身就要让前排开车的警察打开空调,忽然听见傅声咳了咳,皱眉道:
“别动……”
他的话比木头人游戏里的指令还管用,裴野立刻坐直身体不动了,恨不得变成一个天鹅绒枕头供傅声舒舒服服靠着。
70/137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