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鹤背蜂腰,精瘦结实的高大身躯撑起一身利落的黑色警服,只见他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戴在左手上,右手扶了扶警帽帽檐,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看清对方容貌的一刻,即便早已知晓结果,顾承影心里亦是一阵心惊胆战。对方浓黑锋利的眉眼让他联想到那位裴参谋长,他们面目相似,可眼前人却无端地让他感到更加深邃、狠决,不似年长者的阴冷,反而更具神挡杀神般的冷冽煞气。
“只剩下这里了。”
裴野的声音透过监视器更加清晰地传来。
青年转了一圈,停下来,稍微仰起头,阴影下黧黑的双眸如狼王锁定猎物,一瞬不瞬地直视画面,那眼神仿佛可以穿透摄像头与屏幕,淬毒利箭般向顾承影射来。
“给你五分钟送他出来,”裴野一字一顿,“否则等我进去的时候,你除了死,别无他路。”
第63章
“裴野……”
顾承影愕然, “你怎么能发现——”
没等他说完,裴野在地下室门外的防护玻璃前来回踱了两步,左臂抬起, 一拳向玻璃中央挥去!
啪的一声骇然巨响,玻璃从正中央裂开无数条蜘蛛网般的裂缝, 顾承影被震得后退半步, 看见裴野甩了甩手, 漫不经心地将指虎上的玻璃碎片甩下来。
“别负隅顽抗了, 顾承影, 这点过家家的防护措施在我眼里根本不堪一击。”
裴野嗤笑,撩开袖口, 在腕表上按了两下。
“五分钟,我要见到人完好无损地自己走出来。”
门口的扩音器里传来顾承影强装镇定的声音:
“裴警官,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严重违反了联邦的——”
裴野抬眸最后望了摄像头一眼。
“倒计时,现在开始。”他懒懒道。
顾承影知道恐吓已经没用了。但他依然没有照裴野说的乖乖放人, 定了定神继续问:
“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确定地下室一定存在?”
然而裴野再也不回答他一个字,重新举起右拳对准皲裂的玻璃,咣的一拳!
噼里啪啦的碎裂传来, 大块玻璃掉在青年脚边摔得粉碎。顾承影手心渗出些冷汗,一把按下切断通话的按钮, 刚想转身, 忽然右手一空,掌心握着的电击棍骤然被抽出!
他喉头一紧,转过身来:“傅——”
黑色电击棍直指顾承影鼻尖,傅声举着电击棍站在他面前,呼吸微喘着, 琥珀色的双眸凛然紧盯着他。
顾承影身体僵住了。
傅声握紧电击棍,向侧方偏了偏头:“坐到椅子上去。”
顾承影镜片后的双眼眸光波动,没有说话,把双手举起,面向傅声后退几步,被傅声拿电击棍指着配合地慢慢走到椅子上坐好。
傅声原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却忽然冷静一笑,道:
“顾总,你这人真是个把刚愎自用四个字写在骨子里的自大狂。”
顾承影眯起眼睛,仍旧不语。
又是砰的一声重击传来,玻璃已经被完全打碎了,如今阻挡裴野的只剩下地下室大门这唯一的一道防线。
傅声置若罔闻,于轰隆隆的回响中静静凝视顾承影的脸,轻启薄唇:
“你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瞧不起穷人,只有那些你认为与你同一圈层的人才入得了你的法眼。可也正是你的这种自大蒙蔽了你,让你在面对裴野时漏洞百出。”
“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调查我?”
“我不知道,”傅声坦然道,“但从你每次谈起他时轻蔑的态度看来,你打心眼里觉得他这种人不配找到你的破绽。如果你像我一样了解他的话就会知道,裴野最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的围剿,从你对他不屑一顾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要输了。”
“……那又如何,这五分钟足够我杀死你了!”顾承影有点按捺不住,“死人永远不会泄密,否则只要你活着走出去,顾氏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起诉官司和破产的风险!至于外头的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为今晚的鲁莽付出代价——”
傅声大拇指轻轻一扣,按下通电开关。
“你确定你能杀死我?”他挑眉问。
顾承影恶狠狠道:“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傅声,你现在的脸色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你再怎么身手高超,你至多也只能再顶住极夜三五分钟。”
傅声摇了摇头:“不,我说的是,如果你真的杀了我,过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承影微怔。
咚的一声巨响,这次的声音与刚刚击碎玻璃的清脆声响不同,距离更近,震荡波几乎将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都搅动,顾承影全身肌肉绷紧,却见傅声不紧不慢,神情放松道:
“新党不会放任你这么胡来的。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裴初当时揣度你的心意,猜测你只是想让我在极夜的作用下委身于你,可他没料到你比看上去更加贪婪,想让我成为只听命于你的行尸走肉。”
“可不管你是打算把我囚禁在此还是想要我的命,裴初都不会听之任之的。我的价值可比顾氏医疗给出的那点资助金多得多,裴初现在手握军部大权,顾氏医疗甚至整个集团的死活不过是他们一纸调查令的事,你敢杀我,他就会叫你身败名裂,倾家荡产。”
顾承影的后背卸了力地塌下来,靠在椅背上。
他复杂地看了傅声一会儿,古怪地低笑出声:“看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血本无归的一次谈判了,是吗?”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地下室的门上凸起一个恐怖的变形,大约是裴野用刚刚带来的那个装置砸出的坑,按这趋势下去门板根本承受不了几次攻击。
顾承影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可下一秒,出乎他意料的是,傅声居然当着他的面轻轻把电击棍丢到一边,棍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顾承影皱眉:“你要做什么。”
傅声平静道:“其实也有一种大事化小的解决方式的,顾总。”
到了这一步,傅声忽然又换回之前尊敬的称谓。顾承影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打算置我于死地?”
“我可以替你保守极夜这个商业机密,”傅声清晰地道,“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承影眼睛微微睁大。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什么条件?”
傅声上前,一手撑住椅背,俯身注视着顾承影镜片后的双眼:
“我的条件是——”
轰!
尘土纷飞,大门俨然抵挡不住攻势,松动的门把手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板上。
躁动的回声渐渐消失,傅声直起腰,后退一步,对顾承影眨了眨眼:“成交吗,顾总?”
顾承影张了张嘴,显然还在消化傅声刚刚的话,半晌开口时仍然还有些不理解:
“这个条件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理解……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傅声眨了眨眼:“顾总不必为我操心。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孰轻孰重还希望你权衡清楚。”
顾承影顿了顿,慢慢笑起来。
“我怎么能不接受这种谁都无法拒绝的交易呢,”他意味深长道,“真遗憾过去在商界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对手,傅先生,你的本领让我刮目相看——不,应该说你和外面那位裴警官都是会给人惊喜不断的存在。”
傅声不置可否,看着顾承影站起身。后者把皱了的西装外套解开,手伸进内兜,拿出什么东西。
“尽管你一直不愿意说你和这位裴警官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
他把手中叠着的东西展开,是刚才他签好名字的协议。
“我现在看清了,你们二人实则互为对方的底牌。”顾承影忽而无奈似的叹了口气,“要说是强强联手也不对,毕竟你们显然是各自行动,可这种默契还真叫人惊讶。”
傅声皱眉:“别恶心我了,顾总,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可以信赖和托付的关系。”
顾承影哈地笑出声。
门外的异动始终没有停过,可男人看上去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担忧了。
“是现在不是,还是从来都不是?”
他问。
傅声垂在身侧的指尖一抖。他突然发觉刚刚自己对顾承影说的话此刻也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自己——他实在低估顾承影作为一个商业帝国的执掌者具有的敏锐了。
顾承影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傅声抿紧嘴唇,而后向他走来。
“你训过犬吗,傅先生?”
他也重新用最初的称呼问道。
傅声睫羽动了动,没吭声。顾承影于是自顾自接着道:
“不是所有训犬的人都那么好命,会碰上一条老实巴交的好狗。相反,越是恶犬越需要驯服,犬类生来就有狼冷血冷情的一面,然而它们的命会阴差阳错分出交叉,有的狗肆意生长所以变成了豺狼,也有的被好好喂养训练,驯服成了忠犬。”
“但不管什么犬类都有危险的基因,尤其是那种天生强悍的恶犬,它会不听话,有自己的小心思,可这恰恰证明它是一条聪明的狗,因为在你驯服它的同时,它也在观察选择自己的主人。”
傅声眸光微滞:
“……选择自己的主人?”
顾承影慢慢走到他面前,停下来,傅声抬眼,眸光锁定住顾承影镜片后黑色的眼眸。
“是的,听起来违反常理,可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顾承影捻起那一纸协议,举到傅声面前晃了晃,傅声就要接过,他却一抬指尖将那张纸收回一点,好像自己拿着的是根逗猫棒一样。
“有一种恶犬,它们是天生坏种,可它们也生来比一般的狗聪明强劲百倍。”
顾承影慢悠悠讲述道,“它们不忿于被资质平庸或者心术不正的训犬人驾驭,因而更渴望一个真正强大的灵魂来征服自己,于是最初它们会带着戒备心和审视的态度评判训犬人,与其说是驯服,不如说刚开始更像极了一场棋逢对手的博弈……”
“在这个过程中它会不听话,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一旦它察觉你的强悍与本心,它就会由衷地被你驯服。这时的它将会成为无可比拟的护卫犬,向你献上忠心。这种效忠不是盲目的,而是被你折服后愿意追随你一生、为你牺牲一切的那种忠诚。”
傅声的呼吸不由自主放缓,要拿回协议的手都放慢了动作。可这一次顾承影主动把那张纸放到傅声手中:
“这种恶犬越是过去扑过你、吠过你甚至咬过你,后来越会拼尽一切地补偿于你,只为证明自己是永不背叛你的一条忠犬。那些蠢得冒泡的‘好狗’的忠心与它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威力更是远不在一个层级。”
“所以发现了吗傅先生,训犬的过程本来就是恶犬与其主互相角力的过程,有时看似你输了,可你赢得了恶犬的心。”
他后退两步,缓缓走到马上就要失守的地下室门口。
“你看,”顾承影冲着晃动的大门歪了歪头,“这条恶犬现在为了你,可是把所有獠牙都亮了出来呢。”
傅声的肩膀绷起一道平直的线。
“我不想要恶犬,更不想要明明付出真心却还要被迫与人勾心斗角,”他低声说,“我要的东西很纯粹,可他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那我也没必要陪着他耗下去。”
“当真如此吗?”顾承影挑眉,“真不知该说你口是心非还是看不清自己,不过大名鼎鼎的新党‘手术刀’真的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天真温良吗,‘猫眼’先生?”
傅声瞳孔一震:“你——”
“别这么惊讶,你们那位裴参谋长当初为了讨好我,可没少和我透露过你的秘密,”顾承影笑着,“当初我说过,那是我特意挑选的南国上好的猫眼石,它与你真的很相配。”
傅声面上的震惊很快消失,眼里的光一点点沉下来。
“你知道我和裴野之间的事。”傅声说。
顾承影泰然颔首:“不过知道裴警官与你的过往反而导致了我的误判。我以为他一直都把你当成他在新党一步步往上爬的垫脚石、牺牲品,不过现在看来……”
他觑起眼睛,“新党有这样一号人物,当真是危险而不自知。不过我没有向那位参谋长提醒的义务,毕竟他也对我使了绊子,我总该礼尚往来一下,你说是吗?”
傅声沉默了。顾承影转身就要将快要撑不住的大门打开,这时他忽然听见傅声问:
“你说我口是心非,指的是什么?”
顾承影停下手头的动作:“傅先生,我在医疗行业多年,见过许多疾病之下暴露出人性的丑恶,你知道人类有一种什么样的怪癖吗?”
“人都是恋痛的。人之所以无法成神,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被感性支配,而不理性的本源就是恋痛。从刚刚你对我提出那个条件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便是你这么耀眼的人,也果真不能免俗。”
傅声眼里的光忽的一散,像是陷入思考,又像是挣扎着想要反驳他:“顾总是觉的你可以通过刚刚我们的交易就可以揣测我的想法?”
“答案藏在题面里。”顾承影回道,“你是视敌人如草芥的新党阎王,杀戮和鲜血滋养了你,这样的人真的会甘于岁月静好、安稳平庸吗?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你作为一个强者渴望一个同样势均力敌却能够给予你安慰逃避的桃源乡罢了。”
“你之所以恨他,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还会被他打动;你越是恨就越在意,其实你最恨的是这个失去理性失去控制的自己,对吗?”
傅声眼神黯了黯,全身肌肉因为抗拒而变得紧张,别过脸去。
顾承影把手搭上门把:
“看起来你坚持不住太久了,也是时候放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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