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的事错综复杂,可是只要看到根源,一切都清晰明了。
而叶灼心无外物,却偏偏最不分明。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离渊缓缓松开他手腕。
叶灼:“我是哪样?”
“反正是很可恨模样。”离渊说。
叶灼眼中又像是有笑。
离渊不想被这实无一物的笑意晃了眼,于是移开眼,看见他背后一片幽深庄严,脊页辉煌的的佛法经藏。
……不由又去看他手腕。
拿剑的那只手,自然是很熟悉了。
可是有珠串的这只手,似乎并没怎么研究过。
——戴着佛法信物总显得庄严,有时只是握着就像是在亵渎神佛。
然而这竟然并不是很完全的佛珠,是这人自己镇着的十万血魔怨煞。
原来真是红莲业火,佛魔一念。
那是不是就可以咬了?
静静看着那截手腕,念头刚刚浮现,就见那人将手抬了起来。
血色珠串与流云红袖一起自然坠下,袖上暗纹在灯下宛然生辉,还未看清,就已近在眼前。
衣袖拂动藏书阁中香气,冰凉的龙脑香息拂面而来,这香如青灯古佛,何其寒苦,可就在这一瞬,那人身上特有的轻灵水泽也刹那清晰,衬托之下,竟像极了淡淡的清甜。
下一刻,那人微凉的指腹盖住他的眼睛。
——像是不许他再看了。
离渊:“这样也太过露骨?”
还用问?
叶灼:“你自己知道就好。”
离渊忍不住又去抓他手腕,声音带笑:“人叶灼,你这么好玩,一年之后我要是舍不得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怎么办?”
“龙离渊,我和你到底谁把谁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尚未可知,”叶灼把那双不安分的双眼牢牢遮住,微微笑道,“记得管好自己。”
第54章
最终龙离渊也没有管好自己。
或者,他根本没想过要管好自己。
双眼被遮着不能视物,还能过来贴近,还能伸出手,准确无误地俯过身来抱他。
“别动,我闻一下。”离渊说,“那片龙脑太苦,衬得你身上有香。”
——所以呢?
因为有香,就要给他闻么?何况根本没有。
离渊最终还是贴近了叶灼颈侧。
离皮肤近了,果然比衣袖笼香更清晰些。
那种气息清清淡淡的,在苦寒之气的衬托下格外轻盈,像浸过水的淡甜。
让离渊想起那柄“怀袖”细剑,它也是这样,湛湛舒卷的琉璃青色里,沁着一丝淡淡的轻红,像水中莲。
人间的典故他现在已经知道很多了,自然也知道“怀袖”二字,本就有莲花的隐喻。
莲生于水,故而既有水之润泽,又有草木灵华。
刚刚想到这里,下一刻就被这人忍无可忍问了一句:“闻够没有?”
没有。
墨龙亦生于水。
将这样一个人抱在怀里,让离渊本能觉得愉悦。
所以他还要去亲一下这人的脸颊,才能满意将其放开。
这样想,他就这样做了。
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擦过唇角,蜻蜓点水一般。看不见,可是碰到的地方好像并不完全是脸颊。
像轻啜了莲叶边缘一滴沁凉的露珠。
下一刻那人就偏过头躲过了他的触碰,手指也收起来了,放在他肩头,要去推开他。
离渊觉得自己应是怔了怔。
一瞬的怔忡后眼前乍然出现光明,蓦然映出那人在灯烛光下的面孔。
眉尖若蹙,似是有所不悦,距离极近的对视中,那双眼中映出他的倒影,却依然是一片波光潋滟的空无。
离渊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刚才自己无意中触碰到的地方。
指腹轻轻擦过薄而优美的唇角,按在那人唇畔。
“碰这里,你不愿意?”
叶灼缓慢地想了想。
其实躲开也无什么原因。
只是靠得太近,觉得不适。
于是点头。
随着动作,流墨般的黑发又散开一点。
“那算了。”离渊移开手指。
轻轻的触感转瞬即逝。
——似乎确实没怎么碰过这里。
若是真的碰了,像那样连气息都近在咫尺,无端觉得冒犯。
更多时候,他喜欢的是那些碰了会有反应的地方。
手指穿入流水般的发间。
“你真不是莲花妖?”离渊问。
不然,为何有这样的气息,又为何会这么美的面孔。
连衣袍和长发散在自己怀里,都像是半开的莲瓣。
而且还长在无人的世外,长在冰天雪地的寒潭里,天上地下都空明一片,眼底心中也寂静无一物。他游过东海来到这里,见到雪中红莲半开的样子,可若是靠近它,却反而觉得是自己打扰了它的修行。
叶灼似乎未能理解他的话语:“你说什么?”
于是离渊又认真问了一遍。
叶灼静静看着他:“你真想死?”
离渊就笑,一下子忍不住去咬这人脖颈。
叶灼的肩背被抵在旁边的书格上,一个堆满佛家经卷的角落。
狭小的空间里,不知何时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龙族信香。
他循着那缕香息嗅了嗅,似乎是像离渊说的那样,龙脑香留下一点冷凝寒苦的余味,反而显出了龙离渊的信香,沧海明月般,还算好闻。
但如果只是香味的话那会更好。
离渊自然能感到那人若有所思,正在他颈侧近旁轻嗅自己信香。
当即把人按来怀里。
“……!”叶灼被迫吸进几口信香才支起身体,挣脱离渊,对其冷眼而视。
平时生气,离渊还要防备一下,但这种时候是已经完全没有威慑了。
安抚般又把人抱了起来,离渊看了一眼搁着佛家经卷的书案。
——将叶灼放在上面,然后将其余经卷扫去。
听见佛藏落地的声音,叶灼轻轻嗤笑一声:“礼敬神佛?”
这人。抬眼看人,嗓音却高高在上,何其轻慢。
离渊俯看他面孔,那目光让叶灼又想给他把眼睛遮住。
离渊却先伸手,去摩挲叶灼的眼角,轻笑:“阁下身为佛门弟子,自己就持清规戒律了么?反来怪我。”
——如此强词夺理,不知道和谁学的。
叶灼坦然回他:“我修虚空,百无禁忌。”
离渊:“何为虚空?”
“皆为虚空。”
嘴唇的形状真是好看,可惜了,会说话。
离渊手指又拂过这人唇畔,在其上轻按停留。
他深深望着叶灼眼睛,像是想要看进这人眼中最深处。
“那剑法呢?”离渊说,“剑心剑道,还有你的本命剑,也都是虚空么?”
叶灼静静看着他。
剑道典籍,佛道秘藏在书格里层层堆叠,将他们环绕其中。
灯烛之光熠熠,照着尘埃,照着离渊衣上的绣纹,也照着他的面孔。
叶灼伸手。
温热的手指缓缓停在离渊的侧脸。
离渊知道那皮肤的温热不是出于此人之心,而是源自信香之效。
但他不知道此刻叶灼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本命剑。
最终,他听见那人说话。
叶灼的声音轻轻的:“剑是执念。”
“那你最终要修的,是虚空还是执念?”
叶灼茫然般看着他,眼中迷惘像是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雾涌起,万物都影影绰绰不见其间。
从合体至渡劫,本是将剑法与佛法合一,然而此问之下,剑道与佛道却如两座渺然不可攀爬的高山,分立天地两端。
离渊能感到叶灼身周气息的变化,可是叶灼好像不在意这些变化,手指向上摸索着穿入他发间。
这人,想碰的是他龙角所在的地方。
他不想让他说话的时候就会这样。
于是离渊也俯下去,轻轻厮咬他柔软的唇角,又一路向下,去吮咬他脖颈。
他听见信香之下缠绵起伏的呼吸。
那是雾中红莲摇曳,莲瓣落于水面,你感受得到他的一切,却看不清他真面目。
“若修虚空,不应有执念,”他听见耳畔叶灼微哑的嗓音,“若修执念,不应看虚空。”
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可是,我心本有两端。”
微妙幽明的气息境界掀起复又落定,最终停在渡劫中期。
却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一点,只是任那信香的海潮将自己卷起,带到汪洋更深处。
相扣的手指按在桌面上,明灭的烛光中,佛珠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暧昧的声响,叶灼还清醒着,他余光看见一地散落的佛法经藏,抬头又对上那双渊海一般暗流汹涌的龙瞳。
其实到现在,根骨体质极尽清澈通明,双修效果已经逐渐微不可见。
是该想个办法把龙离渊做掉,叶灼想。
第55章
炉中香已燃尽了。
信香也渐散。
所谓神佛,也许曾经礼敬过,从今往后恐怕礼敬不成了。
叶灼手指搭在离渊肩上,原本想推,可是思及就算推了那龙也会纹丝不动,反而会引起不该有的注意,干脆连这点力气也不再费了。
于是指尖虚虚沿着离渊手臂的线条滑落下去,在臂弯随意停下。
视野中没什么想看的,只觉得一片狼藉。
此时他背抵着的是西北两面书壁之间的书册堆,尚未仔细分类,多是佛家经藏。
最上方原本是他自己抄录的一册经书,随意放着,还未装订,就在方才不知由谁碰散了,纸页飘落满地。
余光里,满室光芒错落。是灯烛烧尽之后,离渊放了一匣明珠在案上照明,他不耐烦的时候打翻了。
熠熠光华里,叶灼看向最近的一张经书纸页。
离渊顺着他目光望过去, 第一眼就看到那上面写着些诸如“诸法空性”“无生无灭”的字眼。
“这是什么?”
叶灼:“……你需要。”
“我不要。”离渊轻笑,说。
“不可教。”
离渊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只看眼中这人。
这人背后是藏经阁般的书海。
身畔雪片般洒落的是须弥佛界无上秘藏。
泼地的是熠熠生辉的稀世明珠。
——可惜了。
可惜眼睛长在人叶灼自己身上,让这人见不了自己此时模样。
不然就不会觉得,区区一页佛经能打发他。
于是离渊低头,手指细细描摹他盈盈含雾的眉眼。
气息都还没喘匀,肌骨温热莹润,红衣早已零落在侧,现在拢在这人身上的,是自己的墨色外袍。
尤其红尘颠倒之间,拂乱的是这人亲手摹写的经文。
——这人不会知道,此间的佛法越清净,佛性越庄严,越会显得莲花妖道行高深,不可小视。
若是放出去,要为祸世间。
不由俯身握住他戴佛珠的手腕,去亲他长发。
那佛经上说,色身俱是幻影,一切皆是虚空。
可他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美丽的躯体,却觉得那些教人领悟清明虚无的道法佛法,反而是彼岸那端的遥遥梦幻。
他尝过,自然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忽听见极近处轻笑般的气音。
“在笑什么?”
“有人见了色身幻影,就忘了大道仙途,你说,是不是值得一笑?”
“那又如何?”离渊道,“我龙族修行,没听过哪个法门是要断尘绝欲才能修成的。”
说罢把这人捞起来,要他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身上。
一手扶着他腰身。这人被折腾过了,不这样,他自己可能支持不住。
叶灼正好也懒得使力,干脆全身重量都放在这龙身上。
他想了想:“在人间,这样的法门却有很多。而且有人真的修成过。”
“非要这样才能去问道,原来你们人族才是真正六根不净。”离渊答他。
叶灼听了似是一笑。
见这一笑,离渊忽然想起什么。
——于是认真打量叶灼浑身上下,颇为惊讶。
“叶二宫主,你长进了。”他道。
从前这个时候,早已是任人施为了,现在居然能清醒着到一次完整的双修结束,甚至还有力气在这里挤兑他。进境过后真是出息了,怪不得又目中无人了几分。
叶灼就知道这龙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
“离渊兄,”他看着离渊,漫不经心般说话,“往后再看上什么人,放信香前先看看对方境界。”
嗓音微微揶揄:“不然若是死了,岂不是有损功德。”
离渊起先是带笑看着他,听得此语那笑意却渐渐散了,怔怔看着那人眼睛。
他觉得这话听着刺耳。
他还觉得,叶灼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可他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下意识想要反驳,看着那人云消雾散后依然寂静通明的眼瞳,却化为长久的沉默。
而后消散。
最后移开目光,看那一地打翻散落的明珠。
完整地,叶灼看见他应是想说重话,最终却未说出的神情。
君子藏器于身,不言。其实,龙离渊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异样的静默在两人之间维持了很久。
直到叶灼微微垂下眼睫,一室光华都仿佛阖于眼中,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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