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弩第二波齐射压得白袍军抬不起头,箭羽破体的闷响此起彼伏。
阿史那何力下马走到了贺愿面前。
“贺骁的儿子?”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你叫什么?”
阿史那何力的金冠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话音未落,贺愿的剑锋已在他咽喉划出血线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贺家人都喜欢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下一秒,沙地突然塌陷。
埋伏在地下的突厥精锐暴起发难,七把罗刀同时架在了贺愿周身要害。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倔。”阿史那何力用指尖抹了抹颈间血迹,“最后被射成了刺猬。”
沙坑里的刘修远突然暴起,长剑挑飞两名精锐。
贺愿趁机旋身,愿无违在月光下划出半圆寒芒,三名突厥精锐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我父亲。”贺愿的剑尖抵住阿史那何力心口,“是站着死的。”
重弩第三次齐射却在这时袭来。
贺愿拽着刘修远扑向最近的战马,箭矢擦着铠甲划过,在肩头犁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阿史那何力的笑声在夜风中飘荡:“你以为抓住个傀儡可汗就赢了?突厥真正的雄鹰才刚刚展翅!”
贺愿足尖一挑,地上的罗刀应声而起。
丝毫不顾不顾射向他左臂的冷箭。
战靴带起一道凌厉的弧光。
那柄罗刀破空而去,正正钉入阿史那何力的肩胛,将他的狂笑生生钉碎在夜风里。
“去你娘的雄鹰!”
贺愿反手拔出没入左臂的箭矢:“老子管你是什么鸟,今天都给你折了翅膀!”
这番粗鄙之言,让素日里满口脏话的刘修远都怔在了当场。
他瞪大眼睛,原来宋帅家那位整日温润如玉的易王殿下,发起狠来竟是这般模样。
阿史那何力捂着肩头踉跄后退,金冠歪斜着挂在发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作更阴鸷的冷笑:“贺家血脉果然都是疯子。”
贺愿甩去剑上血珠:“不及可汗装疯卖傻的本事。”
“呵。”阿史那何力突然正色,“七日后,本汗亲自来取你与宋敛首级。”
“到时候,你自会跪地告诉我姓名。”
“慢着。”贺愿突然出声,“再送你份大礼。”
话音未落,突厥大营方向骤然腾起冲天火光,将夜幕烧得猩红。
粮草燃烧的爆裂声混着慌乱的呼号,随风传来。
是突厥的粮营。
“我*优美的突厥话*的!”阿史那何力终于撕下伪装,破口大骂,“你们中原人是不是只会烧粮草这等下作手段!”
“那倒不是。”贺愿优雅地翻身上马,“这叫……”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围魏救赵。”
贺愿转头对躲在掩体后的白袍军们挥了挥手:“走吧各位,今夜好戏看够了。”
他的声音突然轻松起来,毫不担心身后突厥偷袭。
“回营睡觉。”
天色将亮时,贺愿带着满身尘土味回到大营。
刚掀开帐帘,就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
宋敛靠坐在榻上,手中药碗还冒着热气。
烛火将他苍白的脸镀上暖色,连唇上那道咬痕都显得鲜活起来。
“听说有人要替他师父守营?”
宋敛微微挑眉,目光落在贺愿身上腰身明显不合的甲胄上:“易王殿下的《秋风词》教得未免太慢。”
贺愿怔在原地。
他突然大步上前,想要将人搂进怀里,想到宋敛身上伤势,及时的剎住了动作,只是隐忍的坐在了床榻边。
“我闻到火油味了。”宋敛靠在了贺愿肩头,“你用了我布的局?”
“嗯。”
“战况如何?”
“七千粮草和一千精锐。”
宋敛低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咳嗽。
贺愿忙去拍他后背,却被抓住手腕。
“你左臂中箭了。”
“无妨。”贺愿任由他解开染血的护腕,“突厥那边,阿史那何力夺权了。”
宋敛动作一顿。
贺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们生擒的可汗成了弃子。”
帐外传来将士们的笑闹声,不知谁在唱家乡的小调。
宋敛望着贺愿垂下的眉眼,忽然道:“看我。”
贺愿侧头,被他捧住脸颊。
这个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血腥气。
贺愿尝到他唇上裂口渗出的血珠。
“看来攒的聘礼还不够。”宋敛抵着他额头轻笑,“我家小阿愿,合该要配封狼居胥。”
裴郁的怪叫适时在帐外响起:“老子累死累活的去烧粮草!他俩居然在亲嘴!”
宋敛闻言轻轻“啧”了一声。
他的手还扣在贺愿后颈,在裴郁掀帘时竟又往深处探了半分。
宋敛慢条斯理地开口:“裴监军嗓子这么亮,看来烧粮草时没呛着烟。”
“要命了!”
裴郁捂着眼睛倒退三步:“宋木头你管管!”
青年面无表情绕过他,把手中金疮药递给了贺愿。
裴郁气得把手中竹简摔得啪啪响:“突厥主力距此不过五十里,你俩还有心思……”
“阿史那何力在虚张声势。”贺愿突然开口,唇上还带着水光,“他若真稳掌兵权,昨夜我根本不能活着回来。”
“传令三军。”宋敛冷冷开口,“休养生息,稍安勿躁。”
裴郁把手中竹简扔在了地上,摔帘而出。
宋乘景默默拾起散落的竹简,在案上码成齐整的一摞,退出时细心地压好了帐帘。
贺愿卸下染血的甲胄,指尖捻着金疮药细细洒在左臂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肉的刺痛让他眉心微蹙,却始终未发一言。
“陪我躺会儿?”
宋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他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动作牵动伤口,却硬是没哼一声,只将外侧的位置空了出来。
贺愿盯着那处仍在渗血的伤,眉头紧锁:“你身上的伤还没……”
话未说完,宋敛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常年握剑的指腹带着薄茧,在贺愿腕间轻轻摩挲。
“放心。”他低笑,“就单纯睡个觉……”
宋敛忽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拂过贺愿耳廓:“除非……”
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谑:“我们易王殿下其实想……”
他说话时,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抚上贺愿的后腰,活象话本里专勾书生的狐妖,偏生眼尾还带着几分病态的潮红。
第33章
贺愿来雁门之前,硬是将五日的路程昼夜兼程赶成了三日,抵达时已是精疲力竭,又因突厥之事一夜未眠。
宋敛床榻间萦绕着淡淡的白芷香,混着安神药的清苦气息,让他紧绷多日的心神终于松懈,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待他再度睁眼,日影已西斜。
宋敛正倚在床内侧翻阅裴郁留下的兵卷,上身未着寸缕,只余绷带缠绕,颈间挂着那枚玉环,隐约透出几分往日不曾见过的脆弱。
“云靖。”贺愿嗓音低哑。
“嗯?”宋敛搁下竹简,掌心覆上他额头,“醒了。”
“嗯。”贺愿将脸埋被褥,闷声道,“我好想你。”
宋敛闻言轻笑,指尖拂过他发梢:“数日不见,倒学会撒娇了?”
话音未落,却见一滴泪正从贺愿眼角滑落,没入锦被。
宋敛的笑意蓦地凝住。
“京城出事了?”他声音放得极轻。
“当今圣上……实为封陵王篡位。”贺愿抬眸,眼底一片赤红,“我父亲……是死在丞相与国师的算计里。”
泪水突然决堤。
贺愿茫然地触碰自己湿润的脸颊,不明白这些液体从何而来。
是为多年错付的仇恨?
还是为母亲临终那句“要成为大虞的骨”?
贺愿自己也说不清。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太满,满到他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人,此刻竟像个迷途孩童般茫然无措。
宋敛静静凝视着贺愿通红的眼眶,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阿愿。”宋敛低低唤他,声音里带着独属于贺愿的温柔,“不是你的错。”
贺愿喉结滚动,攥紧了被褥。
他向来不习惯示弱。
他本该是柄出鞘必见血的刀。
十三岁丧母,独自把云晚寒拉扯大。
这些年他步步为营,借华系舟的势在朝堂织网,就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母亲到死都以为……父亲是谢止害的。”贺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可谢止早死在了父亲前头,国师的坟头草已齐腰,丞相正在天牢等凌迟。
所有的仇都轻轻松松的报得干干净净,这些年的算计反而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宋敛的手掌缓缓抚过贺愿的后颈,将他揽入怀中。
贺愿的额头抵在他的肩窝,绷紧的脊背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
“我该恨谁?”贺愿的声音闷在宋敛的肌肤上,带着微微的颤抖,“这二十年……”
宋敛的下颌轻轻蹭过他的发顶:“恨该恨的,痛该痛的。不必急着给自己答案。”
贺愿忽然抓住宋敛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宋敛任他握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年我在玄武国承太傅授课……”贺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曾教过我‘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处安心是吾乡’。”
宋敛眸光微动,他从不知贺愿在玄武国是同太子一同受教。
“如今看来……”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竟是连‘心安’二字怎么写都忘了……”
家国将倾,故人成灰。
连仇恨都无处可寄。
他没有家了。
话音未落,宋敛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按进自己怀里。
贺愿的鼻梁撞在锁骨上,疼得眼眶发酸。
“长忆。”宋敛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我嫁你。”
贺愿怔住了。
温热的掌心抚上他后背,宋敛的声音又软下来:“再利的剑……”他的指尖点在贺愿后心口,“这里也会疼的。”
“我的小阿愿……”宋敛像哄孩童般轻拍他颤抖的背脊,“合该配得上封狼居胥的功业,受得起天子降级的殊荣。”
他顿了顿,字字千钧:“我愿以大虞为聘。”
贺愿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那日你说,今上从来不是明君。”宋敛轻笑,指尖点上贺愿心口,“我许你个海晏河清。”
“宋云靖!”贺愿声音发颤,“这是谋反!”
宋敛忽然倾身,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封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贺愿尝到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不知是来自宋敛未愈的伤,还是自己咬破的舌尖。
“当年在玄武国。”宋敛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太傅还教过你什么?”
贺愿呼吸一滞。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宋敛的指尖划过他绷紧的脊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贺愿下意识接道,忽觉不对,“你早就计划好了?从什么时候?”
“你假死脱身那日。”宋敛垂下眉眼,“原只想取谢止性命。”
“阿愿。”这一声唤的极轻,却重若千钧,“可愿陪我赌这一局?”
贺愿的指腹抵在宋敛锁骨处那道新结的痂上,忽然低笑出声:“宋将军这聘礼,是要我贺家百年忠骨,都化作乱臣贼子的骂名?”
“骂名我背。”宋敛猛然扣住他手腕,将人拽入怀中,“他年大虞史册之上,乱臣贼子四字,只会刻在我宋云靖一人名下……”
余音未散,便被人以唇相抵。
“青史丹心,骂名赞誉。”良久,贺愿退开半寸,“我都与你并肩而载。这一局……”
他反手握住宋敛的腕骨,十指相扣:“我陪你赌。”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裴郁掀帘而入时,正撞见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脚步一顿,双眸微微眯起:“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宋敛从容抽回手,指尖在贺愿掌心轻轻一勾:“何事?”
“斥候来报。”裴郁将密信拍在案上,“阿史那何力正在集结各部。”
信纸上歪歪扭扭画着突厥各部的兵力分布。
裴郁难得正色开口:“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说。”
“好消息是,突厥七部中有三部拒绝效忠新可汗。”裴郁顿了顿,“坏消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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