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聿为步履闲庭,唇角含笑。
他在车旁停下,手指轻巧车窗:
“秦总, 叶先生,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秦知悯看了一眼叶云樵,叶云樵垂眸,将手指轻轻搭在手机屏幕上, 敲下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送成功。
叶云樵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提示,随即删除消息, 抬头,声音平静地像是邀请同伴出席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
“我们下车吧。”
“好。”
秦知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站到叶云樵身旁。
两人并肩而立,沐浴在稀薄的路灯光下, 共赴这场或无归途的危险宴会。
程聿为打量着他们,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不愧是两位,果然气定神闲,换成别人,这种场面怕是早就腿软了吧。”
秦知悯抬手理了理袖扣:“程先生喜欢这种迎宾方式,不怕我们以后都不来拜访了吗?”
程聿为笑出声,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
“那我怎么舍得呢?我这人最怕无聊,难得遇上两位这样有趣的朋友,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他说着,挥了挥手。
旁边的手下立刻会意上前,搜走他们的手机,利落关机,随手甩到一旁。
秦知悯看着叶云樵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没入野草丛中,消失不见。
他垂下眼睛,开始在心中计时。
程聿为看着这一切,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绑起来,把车处理掉,别让人看见了。”
不久,绳索将两人绑了起来。
程聿为侧身,右手抬起,做出一个优雅的邀请动作,像极了歌剧院中一场完美谢幕的序曲:
“两位,请。”
下一秒,黑色的布条遮住了他们眼前的世界。
车辆再度启动,沉闷地咆哮着,朝某个方向驶去。
他们身后,雷声轰鸣,大雨倾泻而下。
的确。
江沅合该下一场暴雨,彻底冲刷掉所有的罪恶。
-
黑暗之中。
听觉和嗅觉被无限地放大。
叶云樵被人推攘着往前走。
他听见鞋子在矿石发出的摩擦声,嗅到铁腥掺杂灰尘的气息。
还有黑暗本身带来的冷意,正沿着脊背一寸寸侵袭。
恐惧症悄然发作,他的胸腔被恐惧充盈,几乎要溺毙在无声的深渊里。
“阿樵。”有人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唤他。
可目的是想带他去死。
叶云樵不着痕迹地控制住即将紊乱的呼吸,指尖暗自掐入皮肉,用痛觉强行拖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在心里默默勾勒着路线——
直行三五十步,右转七百十五步,再左转一千三十二步,左转七百五十三步。
走到某处,四周响起低语声。
短暂的商议后,叶云樵和秦知悯被分开,推往不同的方向。
再度前行五百一十九步,右转四百零一步。
脚步声戛然而止。
目的地,到了。
啪!
叶云樵眼前的布条猛然被扯下,刺目的光线瞬间刺入瞳孔。
他不适地眯起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被雨水浸湿的废弃矿洞,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味和泥土的腐败气息。
墙壁上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工地探照灯,光影摇曳,投射在地面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戏剧舞台。
“跪下!别乱动!”
一名看守将电棍拿在手上掂了掂,恶狠狠地对叶云樵命令着。
而一名看守则悠闲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手上的小刀。
叶云樵被强迫跪坐在地,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反绑,锋利的苎麻几乎要嵌进皮肉。
血珠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咱们得守这小白脸多久啊?靠了,忙叨一晚上还没吃上饭。”
“快了快了,等程哥解决那小子,估计就轮到他了”
“你说这两人有这么厉害吗?”拿着电棍的人瞥了他一样,语气里满是轻慢,“就这细胳膊细腿的,把程哥逼到这个地步?”
让程哥恨得决定亲自解决他们。
“谁知道呢?”
两名看守在叶云樵面前聊天,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黑发贴在额角,挡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
按照时间推算,刘队现在应该收到他的消息了。
但他和秦知悯被绑架,刘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目前的位置。
秦知悯现在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程聿为在秦知悯那里,随时可能对他下手。
不能拖,不能等。
他必须救他。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入肺中,将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但是现在不能急,绝不能急。
除了面前这两个守卫,他还能清晰地通过刚才进来时的脚步声判断出,旁边至少有两三名看守在来回巡逻。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两个看守聊得兴起,声音愈发放肆。
“看到刚才那辆车没?我特么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干十辈子都买不起,七位数啊,操,真有钱!”
“再有钱有什么用?”另一个人嗤笑一声,手里的电棍在掌心转了两圈,“再牛逼,现在不也跪在这等死?命是金的还是铁的,这儿可分得清清楚楚。”
手持电棍的男人碾了辗脚下的碎石,目光在叶云樵身上扫过,换了个话题,语气充满明显的鄙夷:
“啧,这长相,怪不得能攀上有钱人。刚才那个看起来挺正经,结果玩起男人也挺带劲的。”
“呵!他们这种人啊,就是披着高贵皮囊的狗,都得死!”
“对!”另一个人哈哈大笑,随手甩着电棍,“再有钱再有权,现在都得死在这儿,真解气!”
而叶云樵垂着头,无论这些刻薄的讽刺如何刺耳,他都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默。
忽然,他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最终只是细微的几声,但很快,咳嗽声逐渐变得猛烈急促,似乎是拼命想要压抑却无法忍住。
“咳……咳咳!”
叶云樵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咳着,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却被反绑的绳索困住。
血顺着下巴滴落,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两个看守瞬间停止了交谈,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安。
“他爹的,这是装病呢?”电棍男人皱着眉,狐疑地盯着叶云樵。
“可这也太真了吧。”另一个人咽了咽口水,“可别真死了,程哥还没过来呢。”
他们看着叶云樵的脸色越发苍白,双腿一软,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喂,喂!你可不能死在这儿!”带刀的男人嘀咕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责怪他刚刚放任不管。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用刀柄戳了戳叶云樵的肩膀,语气有些慌乱:
“别装了,快起来!老子可不想背黑锅!”
叶云樵却毫无反应,胸口的起伏越来越缓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男人脸色变了,忍不住骂了句“操!”,然后伸手去探叶云樵的鼻息。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叶云樵突然睁开眼,身体如同压紧的弓弦骤然释放,他抬腿一踢,精准踢中了男人的膝窝。
“砰!”
男人重心不稳,向旁边扑倒,眼中尽是惊愕。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叶云樵就已迅速翻身,用手肘重重撞在他的脖颈处,用整个人的力量将他压向身后的石壁。
“咚!”
对方的头撞到身后的石头,瞳孔一震,瞬间失去了意识。
电棍男人眼见不妙,连忙举起电棍,凶狠地扑过来。
“靠!敢装病阴老子,找死!”
然而叶云樵早已预料到,猛地一个侧身翻滚,让他扑了个空。
趁着对方重心未稳,叶云樵顺势用脚勾住地上掉落的小刀,甩到自己背后,将小刀夹在双手之间,抵上石壁,割断了手腕上的绳索。
他甩开绳子,站了起来,转转手腕,摩挲了一下手指间的戒指。
然后看向面前持着电棍的男子。
而男子在站稳之后,又拎着电棍冲了过来。
完全失去束缚的叶云樵身形一侧,轻而易举地躲开攻击,趁对方还未反应不及,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拧!
“咔!”
男人惨叫一声,电棍脱手而出,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地上,火花四溅。
叶云樵接着一个扫堂腿,将男人踢到在地。
男人吃痛地挣扎着,试图爬要起身。
可叶云樵没给这个机会,他将手中的小刀在指间轻转,最后刀刃稳稳抵在对方的喉间。
他轻声问:
“知道我写给黄芮的‘安全三十计’中,第一计是什么吗?”
他压根没想要一个回答,问完后就反手劈在了男人的脖子上,让对方彻底昏死过去。
叶云樵站起身,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这叫作,上屋抽梯。”
方才剧烈的咳嗽不过是他假装出来,迷惑敌人的伎俩。
幼时每次患风寒,他都强忍咳嗽,生怕吵到别人。
那种窒息的痛苦、被涨得通红的脸色、肺部震得生疼的每一次喘息,他记得一清二楚。
刚才惟妙惟肖的表演,是由过往痛苦凝结而成的果实。
而如今,这份痛楚尽数化作了突出重围的利刃。
叶云樵擦掉唇边的血迹,冷静地俯身去检查这两人是否真的失去了反抗能力。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他们刚才的嘲讽、污蔑,还有那一声声满是恶意的笑声。
叶云樵的眉眼沉了下来,手指攥紧。
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下一秒,拳头毫无预警地狠狠砸了下去。
“叫你们刚刚乱骂!”
这一拳结结实实,带着满腔怒火,击中对方的腹部。
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力度一点都没有减弱。
“嗯,骂我,记一拳。”
“骂秦知悯,加两拳。”
眼见着那电棍男人因疼痛就快要醒来,叶云樵又干脆利落地来了一手刀,将他重新送回昏迷状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现在嘛……
君子叶云樵,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向另外一人。
有些帐,还是当场算更解气一些。
-
解决完两人后,叶云樵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势。手腕因绳索的勒紧浮现深深的血痕,肩膀和后背的皮肉擦伤还在渗血,痛感一阵又一阵地袭来。
他捏了捏发麻的指尖,耳边蓦然传来一处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杂乱和警觉,显然是外面的看守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没时间了。”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矿洞里摇摇欲坠的工地探照灯,那微弱的光芒摇晃着,在阴湿的石壁上投射出诡异的影子。
他盯着那盏灯,沉默片刻。
理智告诉他,黑暗是一场无法抗衡的深渊。它会吞噬一切光明,掠夺所有安全感,让他溺毙其中。
可他没有选择。
叶云樵抬手,一刀划破电缆线。
“啪!”
刺耳的电流声伴随着火花炸裂,探照灯的光芒瞬间熄灭。
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恐惧如无数冰冷的触手,缓缓攀附上他的脊背,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宛若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回响。
潮湿、阴冷、窒息,这是曾经无数次让他崩溃的牢笼,是从未能真正挣脱的梦魇。
但别怕,叶云樵,别怕。
叶云樵将颤抖的手放在无名指上,指腹轻轻触碰着那枚戒指。
戒指冰冷,可他却仿佛触碰到了一颗温暖而恒久的星辰。
-
黑暗恐惧症患者,如一只蝴蝶,义无反顾地扑进了深渊。
他抛弃光明,是为了带着那个人,重新走向光明。
第71章
潮湿阴冷的矿洞里, 浑浊的水滴自倒悬的石头上落下,滴答作响,仿若倒数的钟声,压迫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视线下移, 秦知悯靠着石壁, 双膝跪地, 昂贵的西装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打湿, 手腕被也粗粝的绳索反绑在身后。
这恐怕是他这些年来最狼狈的时候, 可他依旧背脊挺直, 目光冷如沉水碧玉。
远远看去, 不像被俘的囚徒, 倒像是端坐于高台上的审判者。
程聿为站在他面前,白色西装一尘不染,双手插在兜里:
“秦总,你这么聪明, 应该明白,与其在这里苦熬,不如我们合作。”
“你有你的势力,我有我的渠道。咱们合作, 双赢。这难道不比你和你的小情人共赴深渊来得更诱人吗?”
他俯下身,声音放得更低,又更像是威胁:
“我不喜欢强迫人, 如果秦总不同意的话……我只能遗憾放手了。”
话音落下,矿洞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水滴声依旧细碎而凌厉。
但秦知悯始终没有抬眼。
他只是往后仰了仰,似乎在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合作?”他终于开口,带着毫无掩饰的轻蔑, “我是和盛延合作,还是和程聿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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