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程聿为痛得嘶吼,枪也从手中滑掉,落在地上。
但叶云樵置若罔闻。
他将秦知悯小心翼翼地扶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秦知悯的脸色苍白得惊人,他用力睁开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叶云樵的指尖。
叶云樵握住他的手,将那点微弱的力气攥在掌心。
“知悯。”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谁,又像是怕这世间的风将秦知悯的生命一并带走。
“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站起身来,目光沉沉的落在程聿为身上。
一步一步,他踩过碎石,停在程聿为面前。
他伸手握住刀柄,在程聿为痛得倒抽一口气时,又骤然拔出。
血液喷涌而出,溅落在地。
“你!”
程聿为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倒抽的闷哼,可他还未说些什么,下一秒,胸口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力道狠绝,程聿为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狠狠撞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五脏六腑都被生生震裂。
叶云樵缓缓俯身,握着短刀,冰冷的刀锋直抵程聿为的喉咙。
矿洞幽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血腥味。
叶云樵垂眸看着程聿为,睫羽微颤,声音轻得从幽冥地狱深处飘来:
“程聿为。”
“你想让我死?”
“你想让秦知悯死?”
他微微侧头,手中的刀锋贴着程聿为的皮肤。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立刻送他去见阎王。
叶云樵的唇角勾起,笑意薄凉,渗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错了。死的只有你一个人。”
程聿为死死盯住他,吐出喉咙间的鲜血,然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笑声癫狂,根本不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害怕。
“好啊,叶云樵,你现在快杀了我!赶快割开我的喉咙!”
“我啊,就在地下等着你的秦知悯。”他顿了顿,故意放缓语速,“噢,也不一定,万一你也死了呢?”
可叶云樵的眼神却波澜不惊,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他早已看破程聿为真正的意图:
“你把我们绑到这里,不止是为了杀我们吧?”
程聿为的笑意微滞,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警惕。
“你真正的目的是分散警方注意,让他们忙着搜救,给你的手下争取足够的时间,将佛像和其他文物安全送出江沅,对吧?”
他说得平静,可字字如刀,精准剖开程聿为的心脏:
“可惜,你失算了。”
“警方已经找到了文物的位置,他们会成功把所有国宝带回家。”
叶云樵收起短刀,直起身子,俯视着瘫倒在泥沼之中的人。
“我不会在这里杀你。”他的声音轻而坚定。
“我要让你在那些文物面前磕头谢罪,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倾尽心血想要偷走的一切被夺回。”
“我要让你活着,接受法律的制裁。”
高天之上,正道昭昭。
程聿为踩着罪恶和尸骨爬上的高台,终将轰然崩塌、碎裂成尘。
江沅的楝树花会再度开放。
程聿为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底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的错愕。
但很快,他又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
“你少吓唬我了。”
“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佛像的位置。”他舔了舔渗血的嘴角,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浓浓不屑,“如果警方真的能找到,你以为我会费这么大力气把你们绑到这里?”
叶云樵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淡无波,如同在审视一具即将入土的尸体。
“是吗?”
他轻轻开口,说出一个让程聿为神色骤变的答案:
“是在程家酒坊旁的铺子里吧?”
暴雨如注,疯狂地拍打在窗上,冲刷着屋檐下的红灯笼。
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两辆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程家酒坊旁的小铺门前。
前面的宝马车里,一个有些胖的男子撑着黑伞走下来。
他摸索着手上的串珠,步伐悠闲,走至门前,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男人低声回应了几句,里面沉默了一会后,门缓缓打开。
他收起伞,抬脚踏了进去,门随即被迅速关上,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不远处的草丛里,正埋伏着一伙人。
刘队压低身体,半蹲在雨水浸湿的泥土上,眯着眼盯着那间小铺,指间攥紧了对讲机。
旁边的年轻警员眼睛亮得发光,兴奋地低声道:“刘队,真的是这里!”
刘队瞥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闭嘴,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指针跳动。
整点到了。
他的目光陡然一凛,目光锐利如鹰,低声沉喝:
“动手!”
下一秒,潜伏在四周的警员同时行动,黑色战术靴踩在湿滑的地上上,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嘭!”
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被猛地踹开!
“警察!不许动!”
一时间,屋内的灯火被惊动,雨夜的寂静被撕裂,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操!是条子!”
“兄弟们快跑!”
“拦住他们!”刘队一声令下,枪械上膛,“全部举起手!不许动!”
等所有人都被控制住后,刘队这才把枪重新放回腰间,抿着唇,走向了屋内堆放的几个木箱。
他沉沉呼出了口气,伸手按住箱盖,手指用力一掀——
箱盖打开,一尊镀金的佛像静静地躺在里面,金身染着些许尘土,沉默地凝视着众人。
刘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伸手轻轻擦过佛像的一角,低声喃喃,“可算找到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向一旁的队员们:
“把箱子封好,送回去。通知文物局的人,准备接收。”
“那条短信还真猜对了。”年轻警员难掩兴奋,小声嘀咕:“云樵真牛啊!”
刘队没说话,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
那人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惊恐到了极点。
刘队走过去,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男人嘴皮子颤抖着,汗水和泪水一齐滴下:
“我、我……我叫叶正德!”
“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官大人!都是盛延叫我干的!”
第73章
叶云樵一直都很平静。
他平静地无视程聿为的谩骂, 一拳将他打晕。
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从倒下的看守身上翻找出绳索,将程聿为牢牢绑了起来。
平静地回到秦知悯的身旁,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撕开自己的衣袖, 替他简单包扎。
在这个过程中, 叶云樵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愤怒, 没有悲怆, 没有恐惧, 甚至连喘息都极为克制。他只是机械地完成这些动作, 不听、不说、不想、不念。
将自己封闭, 成为一位最冷漠的旁观者。
秦知悯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叶云樵的异常。
太安静了。
他努力睁开眼,执拗地看着叶云樵。
“阿樵。”
他轻声唤他。
叶云樵的手一顿。
他抬眸,静静看着秦知悯, 眼中像是沉淀了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良久,他才应了一声:
“嗯。”
秦知悯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张了张嘴,嗓音带着微弱的喘息:“别怕。”
叶云樵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根本无法响应。
秦知悯抬起手, 虚弱地拽住叶云樵的衣袖。不让他沉溺在这种可怕的寂静里:
“别怕。”他又重复了一次。
“你我的手机都做了特殊改装,关机时间超过五分钟,就会触发预警, 自动将最后的定位发送到安全中心。”
“他们肯定已经在赶过来了。”
“而我……”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撑住,“子弹只是打在锁骨上,没有伤及要害。只要救治及时, 不会有生命危险。”
叶云樵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
目光沉静,无悲无喜。
秦知悯轻轻地抓住叶云樵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阿樵。”
他的气息不稳,却仍旧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坚定如誓言:“你感受到了吗?”
“我不会死。”
“我会活着,会一直陪着你。”
“你不要怕。”
温热的肌肤与掌心相贴,交错的温度慢慢融化了叶云樵被绝望封存的七情六欲。
冰封的时间开始流转,他终于从无尽的冬夜里醒来。
“活着……”
他喃喃重复,声音沙哑得不象话。
随即,他收紧指尖,死死凝视着秦知悯,生怕对方刚才的话只是濒死之人的自欺,生怕这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象。
可他的体温真实,脉搏真实,眼神真实。
秦知悯没有撒谎。
他会活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叶云樵的情绪彻底失控。
他蓦地抬手,狠狠抓住秦知悯的衣领,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上次车祸,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不会留我一个人!”
“可你刚刚在干什么?!”
“你怎么敢扑过来挡子弹的啊。”
那双一向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裸露出最真实的惊惧和不安。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死?”
“是,秦知悯,你大爱无疆,你太了不起了。”叶云樵唇角勾起自嘲,“所以我就该眼睁睁看着你替我去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有无数的话等着发泄出来,却在最后一刻骤然停滞。
他的肩膀猛地垮掉,手臂落下,身体颤抖着,似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叶云樵垂眸,目光落在秦知悯的伤口上,鲜血仍在汩汩渗出,刺得他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太像了。
这一幕,和曾经他所经历的一切,太像了。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
“你知道的啊。”
“阿爹、阿娘、师傅、师娘、玄青。”他缓缓念出那些名字,每一个字都是刻在骨血里的伤痕,“他们都是这么在我面前死去的。”
“他们告诉我。”
在那生死离别的瞬间,他们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
“要替他们好好活着。”
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活着”这个沉重的使命交到他手上。
他答应他们。
即便余下的路上,他茕茕孑立,孑孓而行。
可是,他真的还能在失去秦知悯后,再继续走下去吗?
“你应该知道的啊……”
叶云樵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
“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他被“活着”折磨得筋疲力尽,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一次站在坟前,对着逝去的人承诺了。
命运吶,放过叶云樵吧。
探照灯在秦知悯的眼前忽明忽暗亮着,晕开一片光,洒落在崎岖不平的岩壁上。
这里曾是江沅最重要的矿产开发区,如今却成了一片被遗弃的死地。
它被人遗忘,被时间吞噬,被贪婪和罪恶蚕食得干疮百孔,最终沦为走私分子的藏身之所。
这里的一切,都死了。
“阿樵。”
秦知悯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
“如果重来一次。”他的答案从未改变,“我还是会选择去救你,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
“与你一样,我不能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命运注定要折磨你,也先要从我的尸骨上踩过去。”
这是他从绥朝归来,睁开双眼,看到叶云樵出现在他面前时,许下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诺言。
所以,当他知道叶云樵被困在仓库时,他毫不犹豫地去救他。当车祸降临的一刻,他挡在了他面前。当子弹破空而来的瞬间,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叶云樵承受了一切。
他不是伟大,也并非无畏。
“因为我爱你。”
爱,比生死更重。
比千年的时间、比命运的捉弄,比世事的变迁,都更重。
“但是。”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握住叶云樵的的手,指腹摩挲过那道被风霜磨砺出的薄茧,“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过去的爱太傲慢了。
他总想护他周全,总想把他拥入羽翼之下,可他忘了,叶云樵从来不是需要被施舍爱情的人。
他们是平等的。
“我依然会保护你,但不会让你成为只能被保护、只能被拯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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