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留步?
怕是要留命。
尚未离开的各路妖主神色骤变,不出所料,魇王心怀鬼胎!
众妖纷纷想起,群妖宴上猪妖潜入,饿鬼蜂拥而至,缘由至今未得明晰,引得妖界上下惶惶不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背后筹划者既有呼风唤雨之力,又得是胧明的冤家仇敌。
除却魇王,试问还有谁?
胧明不慌不忙,索性将狐狸留在袖中,悠然直视魇王。
倒是留步的几位妖主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位咬牙切齿:“走前有一事询问,不知妖王方不方便回答。”
一团黑雾猛从魇王脸上飞出,像极凡间的飞头降术,它直逼问话的妖主,近要触面时,又骤然退回。
妖主汗如雨下,面白如纸,却还是问出了声:“数日前,黄粱梦市突生变故,至今未再开张,对此两界妖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知妖王有何看法?”
魇王话中暗藏杀机,威压循着唇齿一动,森寒透骨地驰向八面。
“我倒想问问,诸位如何看。”他道。
那妖膝软牙颤,差些就地跪下,口齿原本还流利,一瞬期期艾艾,“有流言称,梦市主人开市迎客,从始至终都是做局,目的是掠夺灵力,为自己所用。”
“似有几分道理。”魇王道。
妖主接着又道:“流言至今不曾应验,变故过后,梦市主人闭门不出,倒是市中小妖出面解释,自家主子……”
“如何?”魇王漫不经心。
“早被劫去。”妖主未明说是谁。
此说法已流传数日,众妖只当是听了个乐子。
魇王贵为无垢川之主,完全没必要行掳劫之举,而梦市小妖实在口说无凭。
“有意思,不过当务之急是借天雷之势,诘问昆仑瑶京。”魇王不以为意,“这等小事,日后再击鼓升堂也不迟。”
留下的几位妖主面色难看,已想着要违逆命誓,盘问到底。
魇王挥手,“去。”
妖主们岿然不动。
命誓又岂是轻易就能违抗的,只一念,众妖灵台抽搐,妖丹上无端端现出裂痕无数。
妖丹上的裂纹蔓延至皮囊,诸位妖主痛不欲生,身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恰似蛛网。
“为何不去?”胧明冷不丁一声。
众妖簌簌发抖,牙关一咬,应声离去。
数个身影飞离无垢川,只一刹那,藤荆便像门扉那般死死合拢,又好像兽齿,紧紧咬合,半点空隙不余。
魇王意味深长:“胧明妖主的威严不减当年。”
“何出此言?”胧明神色平静,“明明是命誓所就。”
“好一个命誓所就!”魇王呵笑,“你旧时令众妖效命无垢川,而非听命自己,今日就算是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知悔字怎写。”胧明道。
濯雪心有余悸,好在她如今境界不低,换作从前,早就被魇王的威压吓得不打自招了。
她轻吁一口气,透过胧明的袖口悄悄往外打量,可惜除了满地的骸骨外,她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知魇王是要杀还是要剐,她九条尾巴,剐起来应当挺不容易。
罢了,还是别剐了,不论是何种死法,似乎都很难看。
她忙不迭运转脉中灵力,企图将隐魂叶的药效尽快排出,要是能摆脱这指盖大的身形,指不定还能助胧明一臂之力。
岂料,灵脉也因隐魂叶细如蛛丝,其间经行的灵力弱不及微尘,根本无力排解。
此时只一点好,魇王还未发现她的存在。
胧明不紧不慢地将挽发的木簪扯落,银发流泻而下,垂在肩头与后背。
她不想将木簪弄丢,收进袖口时,指尖轻飘飘地从狐团上蹭过,淡声:“现下只剩你我二人,不知魇王有何见教。”
魇王脸上的黑雾,忽然好像灶里冒出来的火烟,滚滚升天,光看一眼都觉得呛鼻。
此等诡谲之态,三界里唯他。
数个不同的声音齐齐道:“百年前亦是如此,你狂妄自大,从来不知天高地厚。”
胧明低头目视下方白骨,悠声揶揄:“这话还是换张嘴来讲为好,我知道天高地厚,反是你不知。”
魇王的黑雾骤然凝出依稀可辨的眼耳口鼻,乍一看好像黄泉府里的鬼面。
鬼面狰狞,此刻他就算自称阎王,必也无人质疑。
“有话直说,既已将我困在此处,何必弯弯绕绕。”胧明眼皮一抬。
“那只狐狸何在?”魇王脸上的黑雾,凝出狞恶之态,状若目眦欲裂,“你领着她去挖了炽心兰?”
果不其然,阗极与魇王俱能猜到,狐狸之所以能突破境界,后颈禁制一夕消泯,必是吞食了炽心兰的灵气。
袖中狐狸顿住,一时又不想药效消散了。
她无意将胧明想得太过弱小单薄,不过,魇王既然想从胧明口中得知她的下落,必会给胧明留下一息。
如此,她只要藏得足够妥当,胧明便能多得一息。
“果真瞒不了你们。”胧明低声嗤笑,一如濯雪初见之时,何其倨傲冷淡,不将万物置于眼底。
她朝魇王步步靠近,不答反问:“百年过去我依然好奇,你的境界是如何在一夜间升至鸿蒙的,就算将不周山的炽心兰全部侵吞,也远远不够。”
“呵。”魇王脸上的黑雾扑向胧明,被胧明抬掌扇开。
胧明接着道:“坊中有传言,魇子还未诞世时,族中长老赐名无缺,却因天生有缺,不得已更名无拟,尚不确定,谓无准拟。”
“胡言乱语!”魇王厉声打断。
胧明虚眯双眸,“魇子无拟自出世起,妖丹便残缺不齐,此等缺陷,可不是炽心兰弥补得了的,正因如此,魇女应运而至。”
“妖主妙笔生花,才思敏捷。”魇王拍拂双掌。
胧明丹唇微启,继续道:“可惜魇无双意不在此,她带走了族中至臻魇术,令魇族变作空壳,魇无拟即便继位,也无力重振魇族。”
衣袂中,濯雪屏息不动,唯恐胧明下句就将魇王彻底激怒。
每一句都是撮盐入火、火上浇油,魇王若是一把干柴,黑烟定已蹿上天了。
惨了,好的不学坏的学,让胧明学到她的看家本领了。
胧明话还未尽,徐徐道:“又过百年,适逢妖仙大战,魇无拟残缺的妖丹忽然复原,一张脸还蒙上黑雾,此后再无法以真容示人,既然不是炽心兰,那便只余一计——”
吞噬旁人妖丹!
濯雪茅塞顿开,寒意爬遍周身,一身狐毛全部炸起。
“炽心兰算什么。”魇无拟不屑一顾。
胧明不怵不惧地朝魇无拟掠近,她伸手上前,势要拨开其面上黑雾,一窥真容。
恐怕不是不能以真容示人,而是不敢!
黑雾凝出惊惶之色,与此同时,海底白骨簌簌作响,转瞬拼凑成一支骸兵!
一具具白骨迎天而上,拦在胧明之前,它们并无魂灵,只像是提线傀儡。
这些尸骸,不少还是胧明亲自带回的,一些曾也算胧明的挚友,一些是她昔时珍贵的部下。
即便如今皮肉全无,胧明也一眼就能认出。
胧明眸色郁沉,假意收手,倏然震出一道气势汹汹的灵力。
灵力将骸骨撞得七零八落,直逼魇王面庞。
胧明不惧摧毁白骨,她料想,白骨的主人必也不想受魇王控制。
她冷冷道:“上任魇王原只是奄奄一息,不料一夕间命丧黄泉,听说是郁结灵脉,不知真假。又听说,魇族内魇妖无端端少了成百上千,去向不明,敢问魇王,他们去了何处?”
魇王往后掠出,堪堪避开那道灵力,畅快大笑:“胧明,若按年岁算,你多少也得将我敬作长辈,如今声声逼问,倒显得有些失礼了。”
话音一顿,他倏然又将散落的白骨聚至身前,一昧躲闪。
濯雪透过袖口,看到那断作两半的琴,眨眼间烧成黑炭!
黑烟滚滚升腾,紧跟着喷涌而出的,是源源不断的曳绪水。
“水,水!”濯雪管顾不了其它,猛晃起胧明的袖子。
好在魇王恰恰躲避在白骨后方,未留意到胧明的衣袂,也未听清那轻若蚊蝇的叫喊。
曳绪水汩汩冒出,又要将无垢川填平。
魇王此举并非是要改悔承诺,不过是借曳绪,将胧明牢牢囚在此间。
千道水柱冲天而上,银柱般从胧明头顶上越过,随之又扎入海底,织网一般,将胧明织在其中。
胧明一掌拍向水柱,水柱并未断裂,倒是那迸溅开来的水花,变作铆钉倒袭向她。
针尖锋利,若是扎到身上,定要百孔千疮。
胧明陡然旋腕,突袭的水针被卷在一处,自相碰刺,碎作满目晶莹。
她紧盯着魇王,不紧不慢再道:“那些妖去了哪里,魇王也该给个交代了。”
连濯雪都听明白了,魇王如何还能装傻。
那些妖哪也没去,如今定还全在魇王身上!
魇王浑不在意,笑道:“今时我才是无垢川之主,曳绪水为我所用,你若强行从中穿过,怕只能变作一滩碎肉,我可不必向肉糜交代。”
胧明周身灵力如溪流迸瀑,看似缥缈如烟,实则力大无穷,一瞬就将水柱撑得拱向外侧。
水柱间缝隙骤大,不必斩断水流,她也能从中穿出。
只是下一息,眼前天旋地转,似有迷障兜头盖脸地弥散开来。
不好,是魇术!
此刻魇王的灵力寓于曳绪水中,魇梦更是苍茫无边,难以捉摸,就算受困者的神志再如何清明,也难以挣脱。
只有掠离曳绪水,神思才不会被魇梦侵夺,但无垢川广袤无垠,而藤荆又固若金汤,这要如何掠出去?
胧明环身的灵力凝作虎首,冲魇王咧嘴嘶吼。
一声号啕,天地俱震,水波晃荡。
魇王愕然失神:“你的灵力怎恢复得如此之快,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
濯雪眼看着曳绪水一浪更比一浪高,已惊得快神魂出窍,心道要不再进一回魇梦算了,反正她已进过一次。
熟能生巧,她胜算大得很。
魇梦循着奔涌的浪潮铺展开来,这次胧明若再被大浪卷到,便不是受困那么简单了,她必将堕进梦中,再难清醒。
眼看着藤荆已在面前,胧明朝足下震掌,激得水花退却,一滴都未能沾上她的裙摆和鞋履。
不远处却有滔天大浪刮向天际,又倒倾而下,像足张口露齿的饕餮,要将胧明吃进腹中。
虎首般莹白的灵力陡然变作兽掌,一击将大浪拍碎。
浪潮气吞山河,但虎掌更甚,那素白一抹灵力锐意凛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胧明嘲谑:“无垢川在你手里,像是孩童过家家。”
风起浪高,又一波惊涛掀起峰谷,浩浩汤汤奔泻而出。
胧明岿然不动,似要迎入魇梦,就在白浪近要将她盖住的一息,她身形骤闪,生生移至别处。
大浪扑向藤荆,只差一寸。
魇王猛地揽回曳绪水,阴恻恻道:“当年你倒是威风,年纪轻轻便能博得无垢川的青睐,多少妖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进无垢川一步。”
“你也艳羡?”胧明的眼波轻幽幽一荡。
魇王运掌将曳绪水盘高,“昔时威风,与今时何干,如今重回无垢川,你还不是只能四处奔逃。”
万道水锥冲天而上,胧明差些被扎个正着,她还未来得及奔出半步,便见锥柱朝她并近。
不远处的藤荆倏然延长,紧紧盘上水柱,将间隙牢牢堵死。
胧明仰头观天,莹洁灵力又成尖啸虎首,猛将藤荆全数撑裂,随之虎口大张,将曳绪水含入口中。
趁着这刻,胧明迎天奔出水笼。
鼓胀的虎首正对着魇王,却没有袭向魇王,它稍一扭头,便将曳绪水全数吐向门首藤荆。
水中灵力尽数来自魇王,恰好门首藤荆也只听从魇王。
不料,藤荆是开了,浪却漫向苍穹,将整片无垢川围裹在内。
胧明神色微变,捏住衣袂一角。
濯雪估不准兰姨还来不来,她琢磨,她与胧明还有一计——
既然那锦囊只有胧明可以打开,她们便钻到锦囊之中,姑且先人间蒸发,再大变活人。
计谋罢了,不算窝囊。
“打开锦囊,能躲一阵是一阵!”濯雪传音。
胧明倒是想将濯雪藏好,只是她刚弹指打开袖中锦囊,濯雪便被碎玉崩了满脸。
崩开的碎玉,出自那枚传讯玉珠。
“玉珠怎么碎了?”濯雪惊诧。
胧明错愕扭头,直直望向无垢川之外,“双珠依存,一物碎,则一物随。”
水障忽被撞开,一乌背花足的灵龟趟水而来,其身庞大,如山岩入境。
兰蕙没有遇险,兰蕙是以身涉险,而玉珠经受不住水波,当即分崩离析。
濯雪看不到灵龟,心急如焚道:“莫非兰姨出事了?”
魇王瞠目结舌,哑声:“如何进来的,曳绪水竟拦不住你!”
不光拦不住,即便灵龟完完全全没入水中,也未被拖进魇梦。
但见灵龟所到之处,水中灵力徐徐退却,不是魇王的灵力忽然变得乖驯,而是水流抗拒,令其逐波倒行。
乌背花足的灵龟变作人形,仪态端庄典雅,气度超凡。
“兰香圣仙!”魇王惊得眼若铜铃。
兰蕙心潮沉静:“你是无垢川的主人,而我虽谪落凡尘,却依旧是百川共主,此间水气云雾皆为我所用,由我来会会你。”
狐狸从袖中钻出,一颗心七上八下,见着兰蕙才安定。
“兰姨!”狐团热泪盈眶,想朝兰蕙扑去。
兰蕙只瞧见白白一团,误以为是水珠,不假思索地伸指弹开。
53/63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