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七拐八拐地到了那里,与大都市博物馆门口的车水马龙比起来,这里萧条得几乎有些可怜。门庭大开着,但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逛。
那间画廊有一个罗马式的庭院天井,主建筑分为上下两层。里面展示的作品也是现代人画的仿中古时代欧洲油画。
我对于基督教的印象只有玛丽亚以处女之身感怀生子,和耶稣钉在十字架上死了这两件事。因此画布上那些天使、圣母一类的东西我是俅经不懂。
按理说,这种油画都应该是满天祥云圣光的类型,结果逛到第三个展厅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幅巨大的油画描绘了一个被砍断的人头,脖颈处的肌肉、筋膜和血液无不俱足,几乎和我昨天吃的炖牛尾一模一样,害得我差点没把隔夜的饭都给吐出来。
展厅里还有一些裸体神像雕塑作品。我也研究了半天,简单来讲就是女的丰乳肥臀,男的身躯壮硕,但鸡巴都特别小。看了旁边墙上的注解才知道,雅典学派认为男人阳具过大,是不文明的象征。
我觉得我还是文化层次不够。虽然我在家里曾经被我爹逼着临帖,现在楷书草书瘦金体的字都能写一点,但这种艺术还是欣赏不来。
毕竟在我眼里,单论这帮人老研究鸡巴怎么长才标准的这件事,就已经很不文明了。让我来看这种展览,我可能还不如对牛弹琴里的那头牛。
而我每次转头去看闷油瓶,无论他面前摆着的是耶稣受十八般酷刑,还是该去男科医院里挂个专家号看看的希腊猛男,他都看得十分认真,底下的小字注解更是一行不落。
难道说这就是真人不露相?他这种学机械工程的闷王,原来脑子里不是一行行代码,而是一个全是艺术的洞天福地?
我觉得他是真的懂,而且他认真的样子还有点性感。佩服之余,我不忘问他:“小哥,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去看那幅他刚刚瞅了有半分钟的画。那画没有人物,但也热闹极了,是在一个原始森林里,累累红果挂满枝头,有狮子老虎蛇就算了,甚至还有一个天使趴在云上往下看。
他转头看向我,黑色的眼眸中仍然是一片波澜不惊。我已经准备好受教了,却听闷油瓶淡然地说:“我不知道。”
这就像是有人跋山涉水地去向仙人求长生,折腾得自己半死,结果见面以后老神仙嘴巴一张就是:“多喝热水。”
我没忍住,当场破功笑了出来。但他也一点不尴尬,还是那幅天经地义的模样。
现在我知道他不懂,再往后看时,就开始看图说话给那些西方神仙编故事。闷油瓶有没有在听我不清楚,但我自己却笑得收不住。引得巡展的工作人员频频向我投来不赞成的眼神。
我们慢慢逛完那里,大都市博物馆的门口还排着长队。我不希望就此分开各自回家去,但又怕闷油瓶等烦了要走。幸好我问他的时候,他只说:“想去就去吧。”
结果我们等到两点多还是没进场。不过现在天渐渐晚了,很多人等不下去就各自散了。一条长龙队直接拦腰砍下去一半,我们从外面的铁栅栏处半小时之内就挪到了能坐在博物馆门口台阶上的位置。
只是剩下的人都是很固执的,今天看不到展览一定不会走。因此队伍又慢下来。
纽特丹深秋的凌晨冻得人直打哆嗦。我认为是自己没有规划好行程,害得闷油瓶跟我一起等在寒风里,所以有些愧疚。后来看到旁边的人有买到热饮回来喝的,就也打算去找。
临走前,我的回头看他,只见闷油瓶坐在台阶上把背挺得笔直,两条长腿很委屈地半缩着,看起来有点乖。
我脑子一抽,张嘴就来:“我去买点东西,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显然闷油瓶也受过应试教育,立刻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鬼话。他无奈地叫了一声:“吴邪。”我知道他后面必定有话等着我,因此转身就跑。
布兰卡之夜这样的大好机会,流动餐车是一定不会放过的。我走了没到一个街区,就看见了餐车聚集的区域。人们在这个地方,摆脱了等待的焦虑,都很放松地谈天说地。餐车里还有热气飘出,空气中都是薯条香肠爆米花的味道,很有国内夜市的感觉。
我找了一家有热可可卖的,点餐时还加了两份热狗。这边很喜欢用硬币,付账的时候,我递过去二十美金,找回来一张纸币和一堆钢镚。
我在旁边慢慢捡,排在我后面的一个个子差不多跟我一样高的姑娘手里捏着钱点餐,给钱时却发现少了几十美分。我就把还没来得及捡完的硬币往前一推,帮她解了围。那姑娘也很大气,转头就说了句3Q。
她说她叫杰西,也是排队等博物馆的,我们两个就顺路一起回去。结果好巧不巧,她跟她的朋友就正好排在我和闷油瓶前面一点。
杰西这个名字是男女通用的,我看她也确实有点英姿飒爽的劲儿。她的朋友却是一个正常身量的长头发姑娘,叫瑞贝卡。她听说我替杰西垫了几个小钱的事,马上就招呼我和闷油瓶一起去吃她们买的炸洋葱圈。
两个女孩还带了两张薄薄的小毯子,她们也分我们一张。我开始推说不要,可她两个已经裹进同一张毯子里,亲亲热热地挨到一起去了。我只能把毯子接过来。
我还看了看闷油瓶,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既不想跟我裹在一起,又没打算用毯子的。我只好裹住我自己,寒风吹过,让我感觉自己特别娘炮。
两个女孩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得知我们是从中国过来的留学生,杰西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东方国家在平权方面做得不好,你们是不是特别辛苦?”
我当时吃饱喝足,已经有点困了,没仔细体会她这个Equal rights的意思,想当然觉得是在跟我这个中国人探讨社会主义人权之类的,西方人眼里的老大难问题。
这种情况我在学校已经见识过多次了,一套两边不得罪的话术做梦都能背。此刻更是没精打采地简要分析了由于体制的不同,导致了认知差异的事。
只是一席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杰西和瑞贝卡两个带着疑惑看着我就算了,就连闷油瓶的脸上也少见地有些精彩。
闷油瓶脸上的表情,我这辈子从小到大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每当我说了傻话、做了蠢事,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言难尽地看着我。我回顾一番刚才说的话,确实是提到了一些敏感问题,又想到国内的大部分人,都是有莫谈国事的社交默契的。
我以为他也是这个意思,就噤了声。
而这样的话题很难扯清楚。两个女孩应该也没听明白,但看我不说话了,她们也就不再理我。
我看着身后还在等待的人群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暧昧的动静。等我本能地回头一看,就看见杰西正把瑞贝卡搂在怀里接吻,小个子女孩的唇舌被吃得啧啧有声。
我当场瞳孔地震。飞快把头转回来的时候,惊得嘴还没合拢。心想怪不得别人又把我当傻缺,她俩原来是把我和闷油瓶误认为情侣,问的是少数派群体权益的问题,我却在这边基同姬讲了一通别的事情。
每次做了傻事,我脸上都会发烫。但烫完那一阵,下回又还敢。我自己都没见过比我还傻逼的人,怕是我爷爷家的狗都比我会来事。
我这边已经窘得头上冒热气,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旁边还有个闷油瓶。转头去看他时,他刚好别开眼看向别处。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快地笑了一下,现在不过是在装老实人罢了。
排队排到接近凌晨四点,我们才终于进场。我原本对这个展览非常期待,但现在等待的时长已经把我的精力消磨殆尽,况且博物馆的引导员已经接待了过多的游客,现在也是一幅死气白赖的样子。就连灯光秀都显得无精打采。
场内互动的环节是去找隐藏在博物馆各个角落的‘法老王的宝藏’,但大家的兴致都不高,氛围炒不起来,整场互动简直比幼儿园的游戏还尴尬。
想到我为了一个骗小孩的玩意,居然拉着闷油瓶陪我等了一晚上,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博物馆门口的石柱上。
活动结束以后,我准备打车回家。在那之前我先问了闷油瓶准备怎么回去。结果他却告诉我说,他打算坐今晚通宵营业的地铁回胖子的店里,拿到他的自行车以后骑车回家。
我已经快累死了,这个安排更是听了就觉得头大。我又问他住在哪里,打算直接打车送他回去算了。
结果他又是淡淡地报了一个近郊的地址,那地方离法培拉得有十多公里,跟我家更是南辕北辙。
“那也太远了,小哥,你怎么想到要去胖子的店里工作的?你每次骑车回家要多久?”
“晚上车不多的时候,大概二十分钟。”
闷油瓶这么一说,我就在心里直呼这可整太好了,十多公里骑车二十分钟,不知道的可能以为骑的是风火轮吧。他这么牛逼,怎么不去参加环田纳西自行车锦标赛呢?
“等你回家都快天亮了。你这样不行。”我建议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吧,我家地方挺大的,等你睡够了白天再走。”
我敢拿我父母发誓,这样说的时候,我只想着赶快给他安排一个地方休息,虽然我叫吴邪,但当时心里一点邪念没有。
可闷油瓶却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不方便打扰你。”
我再劝他几句,他也还是坚持不跟我走。最后等到我打到了车,我打开车门叫他上来,起码可以顺道载他去胖子的店里,闷油瓶见推脱不过,这才让步。
我们并排坐在后座,我本想说几句叫他不要见外的话,但车里的暖气很足,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说,我就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闷油瓶摇了摇我的肩膀,睁开眼时才发现已经到了胖子的店外。
他对我道:“吴邪,我走了。”
我还是睁不开眼睛,一睁大了就头疼,只对他说了一声:“到家记得告诉我。”就又迷糊上了,恍惚间听到闷油瓶嗯了一声,又对司机报了我家那栋楼的地址,然后砰地一声,车门一关,才把我给弄清醒。
车子又发动起来,我透过车窗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卷帘门前。出租车并上大路以前,我最后看到的,就是他正从兜里往外掏钥匙的模样。
闷油瓶下车以后,我的瞌睡虫就不见了,一路清醒回家。秀秀他们跟我差不多的时间回来,我看这小二位一身白衣服去,回来能直接开染坊的光景,就猜到这一晚上怕是战况极为惨烈。尤其是秀秀,身上脏就算了,头发上还有不少干掉的颜料块。就连脸上都有几块粉粉黄黄的污迹。
我故意问她:“你还拍不拍对比照了?”
秀秀气得直骂:“对面有一个男的,特别讨厌,第一次打到我脸上就算了,一晚上追着我和小花哥哥撵,跟狗一样。”
说罢,她又来问我:“你呢?跟那小哥怎么样?”
我正打算回答,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秀秀立马问我是不是他。我打开手机,果然看到闷油瓶给我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内容十分简短,只有两个字:“已到。”
秀秀直接把我的手机拿过去看了,对我笑道:“有门儿啊,吴邪哥哥。快,趁热打铁,跟他约下次!”
我想起闷油瓶的性格,又有点犯怂。秀秀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仔细问了我们昨天晚上的情况,然后分析道:“愿意陪你等那么久,这就是有戏。你不是说他对那俩蕾丝的态度很淡定吗?说不定他真的喜欢男孩呢。”
“吴邪哥哥,跟男人约会,最好在这次还没完全结束的时候就要确定好下一次。”她见我还是明白,轻轻打了一下我的手臂,又道:“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听我的准没错。约他下周一起吃饭吧。”
秀秀说完就去洗澡了。我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听了这小丫头说的,就成功把闷油瓶约出来了一次,那这次听她的应该也没错。况且我和闷油瓶经过这一趟,就算没到暧昧对象的程度,但起码也是朋友了。约他吃饭并不突兀。我便给他发了短信。
等我也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
我有些忐忑地把手机拿起来按亮,只是这一回,秀秀的金科玉律失效了。闷油瓶的回复非常直白,没有委婉说辞,也没有常规的那句改天再说。
他只是简单道:“我没有时间。”
第8章
闷油瓶的那句他没有时间,把我打得有些发蔫。
我几乎熬了个通宵,又折腾半天,已经很累了。没想到他这一条短信过来,却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心里想着,看来这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子是真的不会好好说话。
躺到中午,我的精力恢复了很多,打算下楼去找点东西吃。没想到秀秀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餐桌旁边吃麦片,样子看着有点憔悴。
见我下来,她抬手指了指冰箱,告诉我她去科斯塔克超市买了些食物。我走过去,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她买了几份芝士通心粉和一只半成品的烤鸡。
那种通心粉在这边被称为电视快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就可以食用,号称看一集电视剧的时间就可以从准备到吃完。但我刚来的时候试过一次,那里面的芝士口感类似橡胶,味道也十分不怎么样,所以我当场就把手伸向了烤鸡。
我们这间复式公寓,有一个很大的开放性美式厨房。岛台、双开门冰箱、烤箱、微波炉,甚至洗碗机都是配备齐全的。只不过我们三个都不会做饭,用得最多的两件电器就是冰箱和微波炉,以至于搬过来几个月,这里仍然看起来像个样板间。
秀秀看见我把鸡拆出来放进烤盘里,当场就放下手里的麦片不吃了。我把烤箱预热好,又把鸡放进去,然后我就和秀秀坐在一起,期待着二十分钟以后能够吃上一些像样的东西。
我问她:“你怎么不睡觉,去超市干什么?”
她摆摆手道:“别提了,小花哥哥突然要回国,你上楼以后没到半小时,他就把我抓起来给他订票。”秀秀抬头看了看挂钟:“他现在应该已经进海关了。我早上给他折腾得精神了,就干脆送他去机场,回来路上顺道去的超市。”
我叹了一句:“你们这个多次往返学生签证可是真的物尽其用了。”又道:“他到底还打不打算毕业了?这离上次回去才过了多久啊?”
秀秀沉默了几秒,抬眼看我时,眼神变得十分复杂。“解家的旁支从九爷爷去世以后就不安分。小花哥哥最近不是很忙吗?这次回国也是为的这个事。”
她这话一说,我立刻收了声。明白小花此去应该是有些凶险的。我对家里的生意不了解,但也知道我们三个祖上,是一起在长沙发家的一帮地头蛇。当初拜把子的时候,一共有九家人,因此自封为九门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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