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听吗,宋洲?”夏之心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我马上凌晨还要再开一场直播。预计还会有一千双订单,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要给我至少两千五百双2307才能保证不超时不影响流量,能做到吗宋洲,宋洲?”
夏之心并没有得到宋洲的回应。
那张让高云歌陶醉的脸眉头紧锁,愁容满面。高云歌能理解宋洲的焦头烂额,已经快过十二点了,他们明天的鞋底都还没着落,七个小时后能不能开线生产都是个未知数,他们的最大客户在问他们索要更多的baby。
“我现在全部挂的48小时发货。”夏之心说,“你产能不够的话要提早说,接下来我很有可能自己都会投流,你这边发不出来货,我要提早去别的厂家调货。”
“够!”
宋洲抬头。
在他看向高云歌之前,高云歌就自作主张替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
和自己的生无可恋不同,高云歌脸上写着明显的不甘心,不甘心到手的订单被分走。同样的款式在洛诗妮是2307,在别的厂就是不一样的型号,工艺上有细微的差别。
那就不是他的产品他的孩子了。
而如果不是在自己的流水线上生产出来,高云歌不认为别家的孩子比自己的好,他的2307就是最美最漂亮,最有性价比!
高云歌此时此刻的表情也很复杂。
他是懊悔的,不管自己多想要争取,一个只负责生产和车间管理的人怎么能替自己的老板做主,直接参与他和客户的博弈。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夏之心是沉默的,并不认为除了宋洲以外的人给出的承诺可以做数。
但是宋洲对她说,在边上的是我伙计。
夏之心以为是温州来的那个设计师,宋洲为了把邹钟闻留着,所以把他拉入股,除了工资还给分红。宋洲摇摇头,说是管生产的高云歌。
夏之心并没有认真去记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洛诗妮就等于宋洲。她再次问宋洲能不能每天持续稳定地给自己供货,宋洲看向高云歌,短暂而又坚定的相视过后,高云歌说:“没问题。”
“嗯,”宋洲补充道,“我说了不算,我伙计就是管生产的,他答应你有,就一定有。”
“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播了。”
夏之心正要挂断,宋洲叫住了她:“姐。”
夏之心眉尾一挑,听出宋洲的这声“姐”不简单。
“有什么就赶紧说,”她催促,“我马上要开播。”
“我别的客户也开始播午夜档了,也开始挂现货。”宋洲的声音里带着还魂的昂扬,他又血条拉满,变回那个八面玲珑的宋总。
“你这么播相当于是卖现货了,就算能播到四月底,我也绝对会剩一批货,没办法清仓,到时候只能处理。。”
“你有话直说,”夏之心不跟他绕圈子,“我们之前价格都是谈妥的。”
“那谈妥的是七天无理由,现在是四十八小时,肯定是另外的价钱啊。”宋洲揪着字眼,明摆着是要坐地起价。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不涨价,更待何时。
夏之心冷笑一声:“我的链接又不能涨价。”
“那你让弟弟我少亏一点嘛,姐。”宋洲一口一个姐,叫的可甜了,“我本来给你的价就接近出厂成本,你就加一点,加一点就够了呐。弟弟第一年办厂,可以不赚,总不能亏几千双库存进去吧?是吧,姐!”
第33章 飞扬模具
宋洲用三分钟时间和夏之心达成口头协议,从下一场直播开始,夏夏选品不再享有38.5元的特定优惠,所有的LostNi2307恢复一开始的报价,全都按43元结算。
挂完电话后高云歌都忍不住夸他牛啊,怎么能反应这么快,敢这时候补话进去提价。要知道除了夏夏选品,他们其他几个拿货的直播间都是小客,不成气候,明明2307主要靠夏之心卖,宋洲故意把2307说得炙手可热,非常自信夏之心若是不接受提价,他也能马上找到下家。
“开玩笑,我是温州人啊。”宋洲还有心情臭美,冲高云歌挑了挑眉。他把这种临场反应归功于基因,这是他刻在DNA里的灵活机动以及胆魄。
这么一自我膨胀,宋洲就觉得林文婧的格局小了。早十天前他就跟小老板娘说过要加模具,加模具,天骐老板六天前也催过一次,结果到头来还是跟不上。他车间里针车完毕的2307鞋帮都能堆成小山高了,却没足够的鞋底成型,这跟孩子难产在半路有什么区别?时间紧迫,肯定要找别的路子。
高云歌想到了调货。
实在不行,就去别的鞋底厂那里先挤一两批吧,可这已经是三更半夜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订单突然,又能去哪里挤?
再加上每个鞋底厂都会优先给自己的老客户供货,像宋洲这种新厂,就算手握大量现金,一时半会儿也插不进队。
还是把林文婧追得更紧一点来得实际,大不了宋洲明天多叫几辆货拉拉待命,甭管雄鹰母鹰,明天他这只小鹰就是战死在金成的喷漆流水线上,也要把洛诗妮的流水线续上!
宋洲开始给林文婧打电话。
大小姐亲自上夜班,这个点肯定还奋斗在机台前。宋洲想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明天可不可以给自己更多的量,高云歌突然伸出手,指尖差一点触碰到取消键,林文婧好巧不巧地接通,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小宋总,我这边很忙。”
小宋洲抬眼看向自己的伙计。
高云歌肯定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在通话前跟自己先商量。
可如今箭在弦上,没时间让他俩心照不宣,完全是出于默契,宋洲把手机往高云歌那边递了递。
“……我们俩现在正在去往温州的高速路上,”高云歌说话时全程看着宋洲,他问林文婧,“你合作的那个温州模具厂具体位置在哪里?”
*
宋洲出发前将杯里的关东煮横扫,连汤都喝得精光。
导航的目的地不再是鹿城区里的某个糯米饭店,而是乐清白石镇的一处钢铁厂。
一路上,两人反复琢磨林文婧给出的信息。她并没有不舍得追加JC23010的模具,恰恰相反,她和母亲的反应也很迅速,今晚听说宋洲的客户挂现货链接,立刻又追加了三双黄金码号。
再加上之前下单,JC23010还有共计十二双加模卡在路上的各种环节:有些模具还在嘉兴的大型铝厂取铝块;有些铝块正在福建和广州的精雕厂里排队上机;有些已经雕刻好的半成品正躺在运往温州的长途卡车里,如果宋洲和高云歌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在温州模具厂的组装车间里看到金成六天前下单的六双。
“……就是卢总盯着我打电话要我加下去的那六双,原本说好今天晚上温州货拉拉给我,却又临时说有工人感冒请假,又要推迟一天。”林文婧心情平复,对自己偶尔的情绪失控感到抱歉。她说金成也在不留余力地帮助鞋厂赶货,别看大家这几天疯了似得抢鞋底,可她的实际出库量并不大,只能勉强接三个厂的订单,还都喂不饱。
她忙到现在连模具上的投入都还没挣回来啊,谈何盈利!如果不是要上夜班,抽不出身,她自己都要去趟温州了。高云歌和宋洲正好替她杀过去看个究竟,到底她的模具、她的不惜成本的JC23010,到底组装到哪一步了!
车驶入白石镇某个村口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宋洲脚步都是浮的,但精神极为亢奋。
他们在临近定位终点前还绕了好几圈路,难以想象温州最老牌的鞋底模具厂居然卧虎藏龙在乡野里,沿路的山脉四周没有人烟和住宅,得把车开到最里面,才在最山脚发现一处两层楼高的厂房。
宋洲走了两步后怔怔地停下了。
高云歌在他前面,转身,以为他是太累了,想劝他回车里眯一会儿眼,他自己先去探一探,宋洲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掌像躲进一处缝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太像了。”
也是山脚,结构类似平房的工业厂房,水泥路两侧有泥泞的土地,种类繁多的野草长到及腰。
这里太像宋洲模糊记忆里的老厂了,那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X尔X”的前身。那里承载了他父亲最意气风发的青春,从文成到瓯北,宋宛成在宋洲的这个年纪尚未一劳永逸,也曾是满手胶水和塑料气味的鞋佬。
“宋洲,宋洲!”高云歌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泥潭里拽回,他说,“你现在是洛诗妮的宋洲。”
宋洲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对一些声音过敏。
模具厂的一楼是组装车间,两排共十二个操作台,只有一排有人,每一个操作工人的脚边都放有五六只上下分离的模具,台面上的那一只正在组装焊接。
如果说在金成的鞋底车间里看得还不够仔细,那么在这里目睹完模具诞生的最后一步,宋洲对工艺的精密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电钻的点点星火扬起,像是要炸进他的眼睛里。宋洲被那嗡嗡声刺激地头皮发麻,在最靠近的那个操作台旁看了看,那模具里面的形状像极了JC23010之后。
宋洲瞬间眉开眼笑。
忍受着电钻声,他蹲下,仔细地端详,模具上瓣的刻字让他空欢喜一场。
被精雕细琢的铝块散发出亮银色的光芒,正中间刻着的拼音缩写不是金成的JC,而是陌生的XDX。
宋洲整个人一激灵。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到这么点动静就缩脖子,多丢脸啊,站在他身后的高云歌马上把他的耳朵捂住,说,办公室在二楼。
飞扬模具的二楼空间和一楼一样,想要抵达办公区域,还需要穿越数十台精雕机,每一台都根据程序的设定不断雕刻,发出更细小的蚊虫一般的声音。宋洲纳闷,这模具厂里就有精雕机,为什么还要把JC23010送去福建和广州雕刻。
他纯粹是在自言自语的嘀咕,没指望着有人来解答。高云歌居然知道其中的一二,说模具厂也会收二手设备,这些精雕机估计都是从规模更大的厂里淘汰下来的,能用,但精密度不够,用这些机子做出来的模具,效果估计就像多鑫前几天送来的版本,和金成的鞋底有细节上的差距。
“牛啊高云歌,牛啊。”宋洲佩服高云歌的记忆力,“要不是多鑫的老板前几天来咱们这儿一趟,我都快忘了澳尔康那批次品用的是他的鞋底。”
宋洲进办公区域时话音刚落。
那些能钻进他脑子里跳舞搅动脑浆的电钻声终于弱下,随之而来的是键盘的敲击。黎明的曙光即将升起,模具厂的办公区里还有电脑员在加班加点的编程数据。
宋洲一度怀疑自己熬大夜看花了眼,不然怎么可能说什么来什么,其中一台电脑边上赫然坐着多鑫老板。
可天骐的卢总总不能是假的吧。怪不得门口那辆卡宴车牌号眼熟,原来他也凑不够明天线上所需的材料,催鞋底催到模具厂。
屋里的二人也认出了后到的他们。
短暂的意外过后。多鑫的老板抬起手,直指宋洲大喊一声:“澳尔康。”
指甲缝隙里有黑色油垢的食指挪向宋洲身后的高云歌,他又高喊:“洛诗妮!”
用厂名来称呼这个厂的老板是麒麟湾不成文的规定。
宋洲初到山海市时也觉得这个现象挺有意思。
明明大家都有名片,但很多人不知道、也不会关心对方的真实姓名,就喜欢用江湖外号互相称呼。
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外号就是自己的厂名,或者代表的客户品牌,比起“澳尔康的宋总”,宋洲去年被直呼为“澳尔康”的频率更高,以至于到现在,还有同行以为“洛诗妮”是澳尔康在麒麟湾的贴牌工厂,背后是一个老板。
宋洲默许这种谣言的分散,澳尔康牌子多响亮啊,能蹭一点是一点,有利于洛诗妮早点站稳脚跟。所以多鑫前几天送样品时一直叫他澳尔康,他并没有纠正。
宋洲又跟多鑫介绍车间里那位是自己的伙计,多鑫以为高云歌是拿出真金白银参股的那种,就叫他“洛诗妮”。
“什么跟什么啊。”天骐的卢总歪嘴一笑,连带着那半边脸的皱纹都泛起。他和多鑫老板都四十五六的年纪,一熬夜,整张脸的皮肤都明显松弛暗淡,但双目炯炯精明,比起宋洲,显然对这么晚都还跟着他一起行动的高云歌更感兴趣。
“宋总的姐姐三年前跟澳尔康结亲,他是敖家人的小舅子。去年负责在麒麟湾下订单,年轻人嘛,今年想体验生活,办个厂玩玩而已。”卢总消息比多鑫老板灵通精准,给这位老乡好好介绍一番。至于跟着宋洲一起来的哪是什么股东啊,一个去年年底都还在天骐干打包换盒的小工怎么可能有余钱投资办厂,宋洲应该是怕工人们不服他管教,所以才给他这个厂长添了个伙计的虚名。
卢总猜不透宋洲人事任命的标准,还真和闹着玩似的,随便揪了个工人来给自己当厂长。
可又能有哪个厂长肯三更半夜和老板一起,从山海到温州驱车一百多公里。
卢总不由露出个玩味的笑。
如果高云歌是个女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就说得通了,可他偏偏是个样貌出众的男人。现在的人形容另一个人好看不再只局限于五官和身形,还要讲氛围感,高云歌站在那里抿唇不笑的样子就很有故事性。事业有成的男人都爱救风尘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多年打工和辗转的经历在高云歌身上也留下类似的惹人怜爱的痕迹。
卢总向来对同行和客户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一切都以做成生意为第一要义,去年天骐和澳尔康谈合作前他没少请宋洲去V19,再漂亮的清新脱俗的姑娘晃悠在他面前,年轻人都不为所动,只是喝酒。
卢总那时候都还没把这位小宋总很私密的传闻当真。
如今看到这两人成双成对,连模具厂都要一起来,可不就和那些遥远的八卦对上号了吗。
“你应该管宋总叫洛诗妮,至于他后面那位……”卢总的语气和他打量的目光一样极其轻浮,他让多鑫老板不要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那就是个打工的,去年在我厂里都做过几天临时呢。是吧,小、夜、莺。”
第34章 文明和规则的界限消失
高云歌并不反感被叫做小夜莺。
比这更轻巧的称呼又不是没有过,三年前在温州的酒吧里,总会几个醉酒的客户失态,先是寻常地调戏,美女,小姐,小夜莺,见他没有回应后恼羞成怒,面子上挂不去,骂得就难听了,biao子,小姐,小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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