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四楼尽头的左侧房间,找到右数第二只柜子,最底下的那一层,钥匙就在那里。”
派克消失了。
月亮在这时自云层后升起来,灰冷的光打在青年的身上,照亮他指尖的伤口,以及手腕上被淡红洇湿的绷带。
血还在自那里缓慢地渗出,没有一丝一毫愈合的迹象。
池殊站了起来。
通过派克的回答,他的心头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不管是塔瑞拉向恶魔的祈求,亦或是他在公爵古堡内的死亡,都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纯粹出于他的个人私心。
池殊之前就发现,五楼门上的锁无法以普通的手段打开,除非使用特定的钥匙,就和二楼住客房间的门一样。
那会因为担心有怪物藏在门背后,他没有进去,现在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五楼看看。
池殊穿过一楼大厅的黑暗,沿着暗红曲折的楼梯缓缓而上,一侧烛台上的火黯淡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身上的裙摆又长又宽,没走几步就会绊到脚,走到二楼,池殊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从商店里兑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长及脚踝的裙子剪到了膝盖以上,变成了中短裙。
下身的重量瞬间减轻,池殊轻松了不少。
剪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像只鬼祟的小猫。
这儿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设崩塌的风险吧。
池殊继续往上走。
没有了长裙的负担,他的速度稍稍快了一些,但因为身体上的失血debuff,每走几步就得扶着扶手歇一会儿,望着面前漫长没有尽头的楼梯,池殊都怀疑自己会在到达五楼前直接晕过去。
走入四楼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冰冷的钟声,空荡,悠远,接连敲击了八下。
池殊身形不由一僵。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越来越快了。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内的塔瑞拉会在何时“死去”,但一旦死亡,就昭示着他探索的终结,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有用的线索。
长廊内只余下池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站在尽头的门前,试探着拧动把手。门,竟应声而开。
没有上锁。
他记得薛琅同他讲过,四楼里只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是儿童房,但这显然不是儿童房,房间内的陈设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更宽敞,也更加古朴阴森。
家具的型号都很大,矗立在阴影中时,如同暗中蛰伏的怪物。
池殊走了进去,很快就找到了派克所说的那只柜子,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一把银色的钥匙映入眼帘。
池殊拿起了它。
旁边跳出系统的提示。
【获得任务道具:五楼的钥匙。
物品介绍:一把只有公爵才有的钥匙,除了它,没有任何办法能打开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锁,正好防止了某些喜欢用小手段的人闯入。
还等什么,带上它赶紧跑吧,虽然谨慎的公爵藏了很多这把钥匙的复刻版,但一旦被他发现少了一把,你就等死吧。】
池殊·喜欢用小手段的人:……
不管在哪里,这个游戏的文案还是那么抽象。
他出了门,沿来时的路往回走,根据钟声,现在应该是白天,但窗户外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古堡内的事物仿佛仍在沉睡,死寂笼罩着这里。
楼梯间内,池殊一步步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他即将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那扇高大老旧的木门正立在楼道的尽头,烛油无声燃烧,照出门上黑红的痕迹以及或深或浅的抓痕。
钥匙对上锈蚀的锁孔,插入,拧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锁被打开,门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如同怪物张开了嘴巴。
池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四周零星分布着烛台,阴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浓稠得仿佛化作液体流进气管。
池殊感到脚底有点粘,低头看了看。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不是均匀的黑色,而是被无数拖行的血渍染成的暗红,它们牢牢地凝固在石砖上,像变质的糖浆。
这里摆满了画作。
不仅是墙上,随处可见的木支架上,乃至连天花板上都是画。
画面上大片的猩红刺得池殊一阵眩晕,他试图把视线从上面移开,但密密麻麻的油画几近摆满这个空间,上面或是腐烂的躯体,或是睁开的眼睛,看着它们,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尖利的惨叫,血肉的浪潮将他给淹没。
池殊忍不住想到四个字:精神污染。
并不是平常开玩笑的那种用词,这里的画,真的能造成这种效果。
空间内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哼歌声。
空灵、幽冷,如同鬼魂慢慢飘荡,将模糊的歌词顺着阴冷的气息传入耳朵,但绝不是幻觉。
那一刻,画面上的东西仿佛活了过来,池殊呼吸微窒,想要后退,但这里四处都是油画,避无可避。
它们仿佛在朝最中央的青年缓缓聚拢。
池殊面容苍白,小心地在画架间穿行着。
忽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几只并排摆放的敞开铁罐,里面分别盛着黑红色的鲜血、半凝固的脂肪,以及灰白的脑浆。
冷意在心底蔓延。
这里的画,全都是用人身上的东西画的。
尸体便是画的颜料。
其中一幅油画旁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质的手柄连接着金属,上面凝固着斑驳的血点,池殊拾起了它。
眼前跳出一行行提示。
【获得C级道具:油画刀。
物品介绍:顾名思义,一把用来把油画铲掉的刀。虽然它是一把刀,但只能用来铲油画。它的作用是,你可以用它把一切油画都铲掉。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点歧义,换种说法,对于副本里那些“特殊”的画作,这把刀有着奇效。】
他将道具收好,看到角落里那一扇隐藏在阴影中的门,女人的声音,似乎就是自那里传出。
池殊一点点朝那里走近。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狭长的暗红的缝,空洞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但歌词却难以分辨,它们自耳朵旁轻轻滑走,只余冰冷的回音。
他的眼睛贴上了门缝。
里面的光是如血的猩红,天花板,四壁,地板,仿佛都涂抹着血。
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女人。
不,准确来说,是顶着人头的一副骷髅。
她背对着门,头部完好无损,长发遮挡到腰际,但脖子之下,却是白森森的骨架,没有一丝一毫血肉的填充,惨白的五指间拿着一只画笔,一边哼歌,一边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抹着。
待池殊看清了些,才意识到,她手中的画笔,也是骨头做成的。
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拖行声,尸体的身躯被一格一格地拖上楼梯,关节摩擦过地板,脚步在朝这里走来,就和那天他在四楼经历的一样。
池殊心头一跳。
女人似乎听见了,歌声立刻停了下来。她起身,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庞。
池殊连忙后退了半步,腿不小心碰到画架,发出咔嚓的声响,幸好,外面越来越大的脚步声将他这里的动静给掩盖。
他飞快寻找着这里躲藏的地方。
墙角处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高度到他的腰部,池殊连忙走过去,费劲地推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脚步停在门口,背后传来锁眼转动的声音,来不及多想,池殊直接翻了进去。
箱盖在他的头顶合上。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刚进去的那一瞬间,池殊就有些后悔了。
身下躺着几具已经发硬的身躯,冷得像冰,全是尸体。
他将手电的光线调到最低,打开的那一刻,一张双目暴凸、面容肿胀的青白面孔冲入视野,青年呼吸微窒,身子往后靠了靠。
借着手电的光亮,他发现箱中一共有六具尸体,有男有女,他们的尸首都还算完整,衣服上都有磨破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公爵一路拖到这里。
箱子很闷,池殊小口呼吸着,以防生生窒息在里面。
耳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响。
池殊将耳朵贴上箱体,一片死寂间,他听见了男人自胸腔深处发出的、沙哑的嗓音。
他吐了一个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叫女人的名字。
“钥匙……”
男人的字句模糊不清。
“入侵者……”
池殊的心跳微微加快。
公爵已经发现有人偷走了他的钥匙。
下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再度响起,而后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他所藏身的方向走来。
池殊有些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手电昏暗的光芒染上了血,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他的视线对上周遭尸体们大睁的、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睛,它们或躺或坐,此刻都在直直注视着他,池殊的脊背悄然出了一层冷汗。
木箱被一只蜡白的大手掀开。
阴影笼罩,伯恩公爵的上身探了进来,而后久久定在那里,像是在检查尸体。
青年的身躯藏在尸体下,透过它们重重叠叠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点外面的东西。
池殊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让它平缓得微不可闻,时间犹如静止,他看不见公爵的眼睛,却感到对方冰冷的注视。某个瞬间,他都有种自己被发现了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阴影缓缓移开。
下一刻,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池殊身体一沉,胸口被压得险些碎裂。
又有一具尸体被扔了进来。
木盖重重合上,视野重新陷入了黑暗。
池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动静,才吃力地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搬开。
浓郁的尸臭已经令他的嗅觉近乎麻木,箱子内的氧气含量已经变得很低,他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巨大的箱子被从里面缓慢顶出一条缝隙。
片刻,箱盖彻底被打开,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箱沿,而后用力。青年费劲地将身体从里面弄了出来。
池殊倚在墙角,无声喘息,他的发丝已经凌乱,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失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蜷缩着缓了半晌,才勉强站起。
耳边又隐隐约约地回荡起了女人的歌声。
那一头房间的门现在正半开着,远远地,池殊能看见一道只余骨头的影子,猩红的血光里,她纤细修长,长发及腰背对着他。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出了这里。
几乎在五楼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池殊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半晌,他扶着墙,一点点下了楼梯。
楼梯上多出了暗红的血迹,一路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池殊顺着它往下走,到二楼的时候,伴着一道急匆匆朝他靠近的脚步,他看到女仆正自走廊的一头向他走来。
她皱着眉,一把抓住他的手。
“您怎么在这里?快点和我回去。”
池殊任由对方连拖带拽地拉着自己上了楼,回到了塔瑞拉的房间,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银盘、小刀、与纱布,看来对方要进行新一轮的取血。
女仆的眼中闪动着他熟悉的狂热的神色,她几近虔诚地捧起那只苍白无力的手,解开纱布,看着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入银盘。
池殊并不疼,看来游戏特地调低了他的痛觉,还算有点人道精神。
他歪头盯着对方,忽然问:“这是第七天吗?”
此时此刻,女仆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她浑浊的双眼一片空洞,只是凭本能回应着:“没错……”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池殊轻轻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仆也不纠结,继续蹲在他的身前,用癫狂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流血的伤口。
银盘中的血液缓慢地汇聚着。
“太慢了……太慢了……”
她一手揪着大把落下的头发,自言自语着,那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小刀,在塔瑞拉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更深的伤口。
池殊安静地打量她。
女仆的眼里燃烧着狂喜,放大的瞳孔紧盯着对方越来越多流出的血液,不肯放过一丁点的细节。
血很快就在盘子底部铺了浅浅的一层。
她面上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痛苦地抱住头,像与什么进行着抗争:“可是还不够……不够……还要更多的……血……”
她哆嗦地举起尖利的小刀,指向神色平静的青年。
突然间,池殊问道:“下一批客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或许五天……或许十天……或更久。”
她喃喃着,瞳孔扩大,眼睛失神,不住地用刀在他的身上比划,仿佛在犹豫。
池殊看着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谁给你了那几张纸?是你偷的吗?”
女仆猛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胸脯剧烈起伏,脸庞因怒火而扭曲,几近尖利地喊叫道:“没有偷!是我捡到的!”
下一刻,她浑浊的眼瞳里闪过凶狠的神色,刀尖直直朝池殊刺去。
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几秒之后,系统格外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耳畔。
【特殊场景[皮囊之下]已结束。】
【请玩家回答: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池殊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毁灭。他的心愿是,将死亡与绝望平等地带给每一位王室中的人。”
第24章
是的, 毁灭。
在进入特殊场景的一开始,游戏就给出了“塔瑞拉祈求家族繁荣”的提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但这其实,是对玩家的一种错误的诱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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