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能感觉到隔着单薄亵衣,传递过来的热意。白照影耳际微微发热。
他耐受不住呼了口气,满心杂乱,眼睛发麻,而萧烬安身体突然这时动了下,吓得白照影守着床边掉下来,在南屋卧室发出巨大的扑通一声响!
桌面上的火苗,被砸得微微颤动,火光在屋子里面摇晃。
白照影摔得浑身痛,泪意晕染起整层,眼睫毛上挂满了泪花。
他湿漉漉又讨好地扒着床沿爬起来,屁股痛得快要摔成了八瓣。
他又怕这点儿声音刺激打扰到萧烬安休息,战战兢兢趴在床边缓了会,对上萧烬安递给他的一只手。白照影凝了凝。
手的主人没什么动静。
但他竟突然意会了,双手扒着那只手,从床沿笨拙地往上爬。
以前都是萧烬安捏他脖子,他没有握过萧烬安的手,现在他两只手同时攥紧萧烬安右手,几乎是整个人的重量都用上了。对方一动不动,手臂也纹丝不动。
白照影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看得见萧烬安从手掌到手臂肌肉的走势,匀称、流畅又有力量。
让白照影想起白天在声望楼,这只手挥起刃薄如纸的绣春刀。
若是单想起那刀,而不想起它带起来的血,只想到救下自己的结果,白照影稍有平静。
一点点示好也能让他有心头松弛的感觉。
他躺回来,放开萧烬安的手,掌心的热意逐渐消失,今天下午,在车里盘桓脑海的困惑浮现起来。
他口不择言地问:“其实会有人误会你吗?”
他的话音刚落,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卧室,骤然间又宛如有看不见的弦微微绞紧。
萧烬安眉梢微动。在听见问话的瞬间,想起白照影探头出车外,撵那些嚼舌根的年轻人走。思绪的打开犹如潮水蔓延,他控制不住自己联系,白照影打碎的药碗,送给自己的礼物。
萧烬安却是变得更凶了。
但这回有点刻意,带着虚张声势与恼羞成怒,萧烬安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是在掩饰自己:
“北镇抚司还有许多刑具,除了猪笼,也很得用。”
“……”这下白照影彻底没了谈兴。
那点儿刚刚冒头的好感小萌芽,再度被萧烬安扼杀,白照影战战兢兢。怪不得老隋王硬要安排萧烬安进锦衣卫,而萧烬安还能接受,原来竟是他无意间找到天职了。
白照影继续在萧烬安身边时刻警惕。
倒是亏得脑海里有了别的事,占满了他的心思,做噩梦梦见鬼手,反而让他抛到一边。
他随时等待宣判,等待做出反应,等待旁边的萧烬安惩罚自己,明明伸出头,而刽子手却不落刀,这才是最难熬的折磨。
白照影就这么风声鹤唳地躺着:
听见萧烬安呼吸,不时睁开条眼缝。
听见萧烬安有动静,他会吓得抖一抖……
白照影在毛骨悚然与困意罩顶之间徘徊,仿佛死神和睡神,各自拉扯住他的两边胳膊,脑海间乱絮纠结成团,意识慢慢抽离,雪松气息逐渐覆盖了他的神智。
到底还是困意先占据了上风。
白照影能听见的话音,越来越浅。接着身体从僵硬的咸鱼,变得没那么紧绷。睡着了。
睡着时的白照影,桃花清香成几倍的释放,他睡得不太安稳,睫毛犹在颤动。
这时小腿擦过床面,亵裤裤脚与萧烬安的足踝摩挲,白照影很依赖活物,接触到同属于人类的肌肤,磨了磨,如荡过条滑溜溜的鱼尾。
萧烬安喉咙绷紧,轻吸了一口气。
“……”原来睡着缠人这件事,并不是假的。
他有点有意思,又带给自己失控感。
萧烬安暗暗琢磨着这种感觉,完全陌生的感觉。
他轮廓深邃的眉眼里,眸光幅度不大地闪了闪,指端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张放妻书。
萧烬安躺着,将放妻书折了几折,动作缓慢地,折成一只纸飞燕。
他拿飞燕的燕嘴,戳戳白照影的脑袋,拨弄他拨浪鼓似的摇头,在梦里打了个激灵。泄露出几声断断续续的梦话:
“那刀……”
“十年前……可怜……真疯假疯……”
“我害怕……别欺负我……”
萧烬安嘴角微微抬起。
他不清楚白照影探听出几分内情,今晚一切体验都是久违的。萧烬安将那纸飞燕,在唇边呵了口气,然后抬手轻轻放飞出去,目标是桌上小小油灯台。
飞燕燕嘴直扑火苗焰心,力度拿捏得刚刚好。
火苗舔舐纸页,放妻书被火烧成灰烬。
他现在不太想放白照影走。
***
“金缕衣,玉带横。笑语盈盈,白马踏遍香尘路,锦绣艳夺彩霞明。”
“翠袖招,红裙舞。笙歌不绝,玉指轻弹冰弦上,一曲新词醉千城。”
午后,午膳过罢。
隋王府水榭里,这所唱的,是京中纨绔爱听的新曲儿。词是意象堆砌,曲是靡靡之音。属于就算再听个千八百遍,都不会记住的那类。
然而萧宝瑞却听得津津有味。
圣贤书让他随手丢在地面,上头洒着几片瓜子皮。
萧宝瑞的手指尖轻轻叩着大腿,按着拍子跟随音乐懒洋洋地哼唧,他眯眼目光不时望向唱曲的娘子,刚才微风拂动,显现出那姑娘裙摆之下,轮廓修长的大腿。
萧宝瑞咽了口口水,圣贤书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不仅需要有淑女,还得会踢球。
对,那就听完唱曲再去赌球。
他好朋友尚书府家王三郎,最近开盘做局,赌得是上京城两支有名的马球队谁输谁赢。两支球队都很威武,萧宝瑞很是困扰了会儿,不知到底押哪个。
唱曲娘子嗓音婉转,萧宝瑞闭上眼,却听见音乐骤停,她不唱了。
萧宝瑞皱起眉头,心下不悦,熟练无比地摆手道了声“赏”,竟连眼皮都不抬。
接着耳朵就被拧住了:“大胆——啊疼疼疼,娘……娘住手啊……娘……”萧宝瑞哀嚎,骨碌从圈椅滚落,屁股砸在圣贤书上,压碎了几片瓜子皮。
许氏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气得满头簪饰乱颤:“你不是读书考学吗?这便是你读的书,你考的学?你知不知道那疯……”
到底还是存了些理智,许氏把声音压低,没嚷出不该说的话,又看见儿子摔到地上,委屈地望向自己,拉起萧宝瑞哄道:“瑞儿,摔疼了没?”
萧宝瑞顺杆爬,挤出两滴眼泪,哑声说:“娘干什么这么大火气,厨房里少给娘炖了银耳还是雪梨?我好好地听个歌词学学作诗,怎么在娘眼里看来,我就做什么都是错的呢?”
许氏自然听不懂词好词坏,萧宝瑞递过来唱词本子,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随手翻看几页,她只能干笑。
许氏转了个话题道:
“娘问你,你知道幽兰教吗?”
第22章
“幽兰教?”
“对。”
词语在萧宝瑞舌尖盘桓了几遍, 萧宝瑞若有所思,许氏越发被儿子这反映吸引起好奇。
但见萧宝瑞摇了摇头, 挑眉道:“娘,这是哪家戏班子?唱得怎么样?”
许氏只觉那一口气又堵上了喉咙,到底没忍心再拧萧宝瑞:“不是戏班子!”
“那就是江湖组织咯?”
萧宝瑞平日里常流连市集,虽是纨绔子弟,却也对这种东西有点敏感性,连忙提醒说:
“娘, 这东西玄玄乎乎的,还是别轻易招惹了。”
许氏低声道:“萧烬安刚入职北镇抚司没几日,就当街斩杀了行刺皇帝的刺客,那些刺客据说牵涉到什么‘幽兰教’, 圣上龙心大悦,娘还听说,就连皇帝都对那孽障称赞不绝……”
许氏的意思是,想敲打萧宝瑞,既然来武的不行, 那就在家好好学文, 往后让隋王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总好过日日荒废光阴。
萧宝瑞却不以为意, 摆摆手散漫道:“儿子早就说那疯子劲大,杀几个刺客算什么, 皇帝敢选他入锦衣卫, 就不怕哪天萧烬安当庭发病, 给老皇帝来个刺激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许氏捂住了嘴,发出了呜呜几声。
许氏惊惶地看看左右, 确定都是自己的人,叹气:“小祖宗,你能不能让娘省点心!”她顿了顿又道:“娘是想让你上进些,你没发现,萧烬安近来有变化吗?”
“有什么变化?”
因为许崧娘的长期灌输,萧宝瑞从根上瞧不起自己这个大哥,当然不会注意观察萧烬安。
许氏却因为知己知彼的缘故,纵使世子院那边人手水泼不进,她还是想尽办法打听萧烬安的动向,声音沉闷地道:“以前,他疯得厉害,经常会发病,出手伤人。”
其实是许氏自己心虚。
十年前她给初丧母的萧烬安送去滋补的安神汤,给那时琢玉般的小世子下了碗疯药。
萧烬安最落魄的时候,在上京城几乎成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许氏也不断暗中推波助澜,让萧烬安声名日益败坏,以致于现在的上京城,早就忘记了当年还有个文武动京华的隋王府小世子。记得住的,是暴戾恣睢的萧烬安。
那时萧烬安满手鲜血,许氏隐隐得意。
如今萧烬安依旧乖张,但,到底是充满了不可掌控感。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娶妻,入职,立功,一次又一次地反客为主……
许氏不想看到这些。
又有种不好的预感,往后都是这些。
许氏抿了抿唇,扶正发鬓间一支珍珠步摇,眸光闪烁不定。
她跟萧烬安,关系已经完全没有能转圜的余地,难道是她下得那碗疯药剂量不够?可前几天她也想办法再补上药量,萧烬安喝没喝进去?
按说这事儿不应该被发现。
制药的毒士分明保证过,此疯药味道不大,根本验不出毒性,摧毁人的神志,缠绵跗骨,非几十年如一日的坚韧心性对抗药力,绝不可解。
许崧娘越想越没底。
她半晌不说话,反倒是让萧宝瑞眼睛骨碌骨碌转,赶紧想脱身的主意。
“娘,疯子就是疯子,您不用担心,他迟早会再发疯的。现在的一时平静,没准儿就是攒着呢,您早点回去歇息,改天他肯定疯个大的。”
说着萧宝瑞拍拍屁股起身,弯腰恭恭敬敬地搀许侧妃走出水榭。水榭内部歌女奴才们,瞧见他母子离开,这才都从地上起来滚了。
萧宝瑞连忙给许侧妃保证:“娘不愿意我听曲学作诗,我就换个别的法子,我改听说书,改看话本,圣人还说要因材施教呢,天生我材必有用,儿子也有自己的路数,您相信我呗?”
萧宝瑞荒唐,许侧妃宠溺。
这番劝慰下来,许侧妃竟然还真就相信,萧宝瑞在文化方面是个可造之材。
许氏慈和微笑道:“娘相信你。”
“谢谢娘。”萧宝瑞嬉皮笑脸。
看着儿子一日日在身边长成,虽是淘气了些,到底是个天真善良又孝顺的好孩子,比那满脸阴恻恻的萧烬安,不知好上多少倍。
许崧娘又是欣然,又是担忧,满心想着为瑞儿扫清前面的路,倏然间脚步一滞。头上的簪子跟着摇晃几下。
萧宝瑞凝然:“娘又怎么了?”
许崧娘轻轻按着萧宝瑞扶着自己的手,心思被儿子刚才的某句话给触动,她缓了缓神:
“没什么。”
——萧烬安近来不够癫狂,确实该让他疯个大的,该给他再添一把火,助一把力。
***
晨曦温暖。
今早白照影起床时,睡得并不怎么好,虽然确实有睡着,眼睛还是木的。
他并未觉得解乏,习惯性递出去手。
拉他起来的不是茸茸,而是成美。
成美带着两名侍女等候在旁边,两个侍女一个捧着洗漱用品,另一个手托漆盘,上头是给白照影准备的早饭。
视线从模糊变得逐渐清楚,白照影凝了凝,让成美给自己擦了把脸,这才迟钝地想起来,这是在南屋。
他昨晚做噩梦害怕,说错话招惹到萧烬安,最后睡在萧烬安的屋子里。
白照影扁了扁唇,零零星星回忆起睡到南屋后那种复杂的体感,又困又满身防备,像坐着赶整晚的火车。他同寝有个男生家乡在海南,坐火车来他们这边,每次都会跟他形容,这种睡不着又好想睡觉的痛苦。
昨晚后来没有再做噩梦。
但梦也光怪陆离,不是普通梦,梦境中他来到个野兽洞府。老虎趴在洞里,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审视自己,态度不急不缓,对他要吃不吃的,惹人心惊。
可能这就是萧烬安罚他的方法。
一言不发,却罚他整晚都没能好睡。白照影郁闷。
今日早晨饭盘里是虎皮卷,半拉红焖鸡爪子,清粥小菜鲜花饼,荤素搭配很丰盛。
白照影却把虎皮卷跟鸡爪子都推远了些,看着添堵。
用膳前侍女给他一根根清洗手指,动作很轻柔,自己这个穿到古代的世子妃,除了担惊受怕,也还是能得到许多相应身份的服务。白照影手指节痒痒的。
给他擦手指的侍女胆子大,夸赞道:“世子妃皮肤真白净,颜色跟丝帕差不多。”
那是上辈子在病房里闷出来的。
白照影拈了一口茉莉花饼:“茸茸呢?”
成美回答:“她布置的那个假人七零八散,知道吓着您,她自觉没脸,不敢见世子妃。”
可别提那个砸在他脚边还带响的“脑袋”了。
白照影叹了口气,昨晚的事因为他被吓跑而起,他吩咐:“反省完就回来吧。把那个蹴鞠球扔远点。”
“是。”成美话毕,转达了萧烬安的意思,“世子说,让您睡醒回自己屋。”
那可真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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