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辞听完她的话,脸上仍旧平静无波,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温砚轻轻一点头,牵着谢不辞的手,下楼送他们。
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没被下药,脚上没锁链子,不用撬锁,畅通无阻地穿过一道道房门,走出大门。
刚刚拿到手机联系过家人跟学校老师了解情况,和温砚预想中一样,谢不辞用她的手机向学校申请延长了假期,又遵循着以往的频率跟温纸墨联系,没人发现,甚至没人怀疑她的情况不对。
现在已经五月初,温砚做了希望不会用上的后手准备,总算再无后顾之忧。
紧迫的麻烦被暂时解决,呼吸着庭院里的新鲜空气,温砚眸子微微眯起,心情舒畅。
彻底没了顾虑,温砚终于能摒弃被囚禁而生出的怨怼,焦虑,摒弃负面情绪,去冷静分析看待。
她会被谢不辞关起来,两分是因为自身原因,三分是因为谢不辞,可还有五分,要怪许镜心。
谢不辞是个什么性子,有多偏执敏感,她早就知道,没分开前她好不容易才把谢不辞扭曲的观念,稍稍掰回来那么一点……经年累月下,她相信谢不辞会慢慢放下超出寻常的偏执,开始相信她,互相交付信任。
如果不是许镜心非要横插一手,她跟谢不辞哪里会有那么多坎坷?如果不是许镜心非要横插一手……谢不辞也不会受那几年的苦,变成现在更偏激的模样。
谢不辞是被她跟许镜心共同推到现在地步的,不能全怪谢不辞。
账,她还是会算,但怨怼的情绪却在无形中逐渐消散。
等车辆消失在视线尽头,温砚最后一点浮动的情绪也平稳下来,扭头看向被她牵着,站在她身边的谢不辞。
“温砚……”
谢不辞对上温砚的目光,视线不自觉闪避,她只轻轻叫了温砚一声,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呼吸慢慢静下去,谢不辞的手指甚至不敢反过去攥住温砚。
原本的绝境峰回路转,看上去好像柳暗花明,谢不辞却不敢轻易相信。
她像个从刑场上带下来的犯人,原本要被斩首,却忽然有人持令来救,将她带离刑场,又给她穿上锦衣绣服。
可她明知自己已经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过,即便获得暂时的安全与优待,仍旧对未来彷徨茫然,无可适从。
温砚看出谢不辞情绪紧绷,她攥着谢不辞手腕的指节忽然松开,谢不辞的手向下一坠,又匆匆抬起,未经思考般,反握住温砚手腕。
温砚抬起手腕,连带着谢不辞的手被一并抬起,眉头轻挑:“谢不辞,他们现在走了,所以你又要继续关我?”
谢不辞唇瓣轻抿,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温砚,片刻后缓缓收手。
“对不起……那我应该,怎么做?”
对不起,这句话谢不辞经常对她说,但大多数情况下,是谢不辞对自己行为的总结,认过错后,下次还敢。
只要能留住温砚,能跟温砚在一起,谢不辞连法律都敢视若无睹,更别说对错。
对错,于谢不辞而言,从来无关紧要。
温砚轻叹:“谢不辞,如果我真的想跟你结束,那通电话,即便当时没办法打出去,后来拿到手机,我也会打给许镜心,彻底,跟你结束。”
“她想你冷静,理智,你却为了留下我,做出违法犯罪的事,她不会放任不管的,对吧?”
谢不辞没有说话。
她遗憾温砚那通电话打给的不是许镜心,否则温砚或许逃不掉,离不开。
她又庆幸温砚没有打给许镜心,否则温砚就会知道她和许镜心达成的共识,知道她,又一次骗了温砚。
临近午间,阳光有些过分刺眼,温砚不想继续在外面站着,拉住谢不辞胳膊,牵着她往房子里走。
谢不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跟她走进大门,走进一楼,走上楼梯,重新回到关了温砚那么久的二层房间。
温砚踢踢地上的铁链,把谢不辞按在客厅沙发上,重启话题:“我的证件都在你那,我也不知道在这里结婚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出生证明?证婚人?本地人担保?我不太清楚,但这些问题你都能解决吧?”
她怀疑谢不辞早就准备好了需要的证件,不管能不能用上,来到一个同性可婚的国家,凭谢不辞对婚姻关系的向往,谢不辞八成也会做些准备。
谢不辞没说话,手掌撑着沙发面,直愣愣坐着,目光停在温砚身上。
温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谢不辞,发什么呆?听不见我说话?回答。”
谢不辞唇瓣动了动,嗓音微哑:“……不是。”
她不是没有听清温砚在说什么,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病发的梦中幻想。
只要一清醒过来,她就会发现温砚仍旧在用憎恶,仇恨的目光望着她,嘴里说的仍旧是厌恶,讨厌她的话……温砚的转变太过突然,她怕现下的一切,都只是病中幻想。
温砚双手抱臂,坐在茶几桌面上看她:“不是没听到,那就是在疑心我要借结婚的名头,把证件骗回来?如果你在怕这个,如果不想尝试,那就算了,就当我没说。”
“不是……”
她不是在怕温砚所说的假设,温砚如果铁了心想走,不需要纠结护照证件,只需要报警把她抓走,温砚有足够的时间加急补办,尽快回国。
可温砚没那么干。
温砚叫来的,不是警察。
温砚叫来的不是警察……“为什么?”
谢不辞没头没脑地问:“为什么?”
温砚:“什么为什么?”
谢不辞喃喃:“为什么,没有报警?你说报警了,可来的不是,不是警察……为什么?”
温砚轻哼:“为什么?原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我讨厌被关起来,哪怕是被喜欢的人、被你关起来,依旧抵消不了讨厌……但凡把我关起来的人不是谢不辞,我一定会让这个人付出深重代价。”
“进监狱坐牢,合法范围内的反击伤害,名誉,财富,我会尽全力,向那个人施加报复,绝不会手软分毫。”
谢不辞轻声道:“可你没那么做,没那么,对我。”
“因为是你,所以我没那么做。”温砚说。
“因为是你,因为我不想让你陷入麻烦,因为我不想毁掉你,因为我还想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为了你忍受讨厌的一切,可以为了你的未来,忍耐你做的一切……因为我爱你。”
“谢不辞,因为我爱你。”
观念的偏差,让她总吝啬,羞于将爱说出口,她从不轻易说爱,但除去不走心的欺骗,她的每一句喜欢,每一声爱,都比谢不辞以为的,要更沉更重。
是谢不辞坦然得过分,喜欢,爱,只要感受到,就会毫不吝啬地说出口,从不羞耻于情感的表达……谢不辞不清楚她的想法,只觉得她如此吝啬说爱,是因为不爱,因为没那么爱,因为没有那样的情感,所以说不出口。
在她每一次因羞耻而回避的谈爱中,谢不辞的彷徨不安都在愈演愈烈。
温言冷静分析着曾经没能看清的一切,心中某处地方泛起酸涩,她轻轻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
“因为爱你,因为我不想去伤害你,不想把你推进深渊,所以我没有叫来警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报警。”
“因为我爱你,谢不辞,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没想过伤害你。谢不辞,我爱你,你相信吗?”
当温砚逃不掉时,她所说的毫无说服力。可当温砚明明能够逃掉,却又选择留下,谢不辞没办法,没理由不去相信温砚。
“相信,”谢不辞轻声道:“相信现在,面前的你。”
温砚对于谢不辞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继续开口,直切谢不辞最恐惧的话题:“谢不辞,我会回国,继续读博。”
迎着谢不辞发白的脸色,温砚狠狠心,毫不保留掩饰地将未来计划全部揭开:“我会回国继续学习,继续读博。博一博二我会很忙,脚不沾地,我要在这两年完成学业,积累足够的履历,博三,我会离开洛海,进入国防实验室。”
“之后我会在实验室继续忙碌,初级,中级,高级岗……或许是六年,也或许是七八年,我会忙于工作,忙于科研项目,我会一步步走到高级岗,管理岗,走到足以和你并肩的高度。”
“这是我要走的,已经决定好的,不会更改的路。我会越走越远,你没办法再抓住我,关起来我。”
谢不辞的脸色越来越白,明明是温暖的午间,她却像身处严寒之地,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她的唇瓣在颤,手臂在颤,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温砚握住谢不辞的手臂,感受到谢不辞的颤栗与恐惧,她半跪在沙发上,凑近谢不辞,扶住她的侧脸,迫使谢不辞抬头,直视自己双眼,语气仍旧与之前一般无二,沉静且坚定。
“可是谢不辞,你不需要做那些,不需要关起来我,不需要抓住我,不需要用尽手段阻止我离开。”
“因为我不会离开你。”
“因为我不会离开你,谢不辞,即便被关起来,即便讨厌,厌恶,即便想要马上回到国内解决你给我留下的麻烦,可我也没选择丢下你离开。”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要解决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所有隔阂,因为我不想你继续彷徨畏惧,时刻沉浸在恐惧担忧中,因为我爱你。”
“我会和你结婚,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会永远爱你。哪怕需要数年的聚散离合,结果也只有那一种。”
她直视着谢不辞的双眼,近乎宣誓的坚定:“我们最终,一定,仍旧,会在一起,现在,未来,我会一直爱你。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对不起,”谢不辞语无伦次:“我应该,相信你,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没办法放下心,没办法,我不知道……”
温砚说的那样坚定,她并非全然不信,她相信,沉溺于温砚当下的温柔,相信温砚当下的爱坚定而热烈,可无形的恐惧仍旧在心底深处,随着激动愉悦,悄无声息慢慢扩大。
温砚说出了谢不辞的心声:“因为你仍旧没办法信任未来的我。”
“你相信现在的我爱你,相信现在的我的感情,可你仍旧没办法相信未来的我,对吗?”
“因为我骗过你,因为我做过错事,所以你恐惧,没办法信任……不是你的错,谢不辞。”
谢不辞愿意相信,信任现在的她,却没办法相信未来的她。短时间内,她没办法扭转谢不辞的观念,可没关系,其实有更简单,更方便的一条路。
她没办法让谢不辞改变,她也可以去迎合谢不辞。谢不辞相信什么,认可什么,从什么上能获得心安,她就可以利用什么,来反向让谢不辞心安。
温砚拉住谢不辞手臂,将她拉起来,顺着铁链延伸的方向,大步向卧室走。走过卧室门口,她顺手打开卧室灯,将谢不辞按在床上。
谢不辞被不轻不重按在床上,下意识撑住床面,有些茫然地看着温砚又走到被打碎的窗口边,刷的一声拉上窗帘。
卧室灯光覆盖阳光,仍旧让目之所及维持着明亮,温砚停在谢不辞面前,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相机录像页面,塞进谢不辞手中。
谢不辞攥着手机,目光中带了些许茫然。
温砚俯身,在她眉心轻轻亲了一下:“谢不辞,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让你相信我,可你做不到,你做不到信任我,就没办法心安,又要痛苦,又要难过…可我舍不得让你痛苦那么久。”
“所以我们换个方式,你说过把柄存在,关系才会更牢靠。”
谢不辞喃喃:“可你说过,信任不能靠把柄交换,胁迫威胁来获得,那样得来的不是信任,是不得已的妥协。”
“没错,在我看来是那样,可你没办法认同不是吗?我认为把柄换不来信任,只是妥协退让,可你认为把柄存在,关系才能更牢靠,不是吗?”
“我愿意用你认同的方式,让你获得信任。”
温砚扶着她的手抬起来,让手机的摄像头对准自己,垂眸解开外套第一粒扣子,语气平缓:
“没办法信任我,我就将把柄,可以让我身败名裂的把柄给你,你可以心安吗?可以不再害怕吗?可以,信任我吗?”
谢不辞没有说话,她紧紧咬着唇瓣,举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却没有放下,似乎真的被说动,决定通过录像拿到温砚的把柄,以求心安。
温砚垂眸,动作没有停顿,将外套最后一粒扣子解开,脱在床侧,双臂交叉,就要利落脱下睡裙的瞬间,裙子忽然被人伸手扯住。
“这是最后一次。”
手机从谢不辞手中滑落,掉在地面,停留在录像页面的手机,代表录像开始的红键,从始至终,都没被按下。
谢不辞攥着温砚裙摆的手背筋骨血管凸起,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因为过于用力,手臂克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
她轻声重复:“温砚,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交付信任。
最后一次……相信,温砚。
温砚目光从掉在地面的手机上移开,她静静垂眸看着谢不辞,片刻后,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
谢不辞总是对她心软,一次又一次。
她的手指松开裙摆布料,转而握住谢不辞攥起的拳,屈膝蹲下,从下往上看着谢不辞,一点点撑开谢不辞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轻声保证:
“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了。”
真的,再也,不会了。
第90章 可以不止一次。
谢不辞的颤抖逐渐停止,急促呼吸也慢慢平稳,她静静看着温砚双眸,似乎在判断温砚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温砚坦率迎接谢不辞的注视,毫无心虚迟疑。
像是终于确定温砚话中的可信度,终于确定温砚没有骗她,谢不辞的目光才慢慢下落,定格在她们紧扣的十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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