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存在就是原罪,可她竟然没有拒绝的资格。面对给予她生命,生养她的人,她好像连恨的情绪不该产生。
那些自诩为上流圈层的人们,不会把私生子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存在带到人前,大都是给一笔钱打发养在外省。
作为“荣幸转正”成为婚生子女的异类,圈内同辈没人愿意接近她。谁和她成为朋友,谁就会变成错误的,堕落的,自降身价的一员。
生命的前十几年,谢不辞没机会,也没时间交朋友。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填满,许镜心给她制定的学习任务太多,多到连休息都是奢望。
她必须变得优秀,优秀到能够洗刷出身带来的错误与原罪,优秀到能够成为许镜心的助力,而不是屈辱。
后来许镜心把她送进德英,让她去结交人脉和朋友。
外人口中的德英是贵族学校,事实也确实如此。想要进入德英,成绩只是试金石,钱权才是入场券。
在听到她也要进德英后,谢承业就开始到处宣扬她私生女的身份,散播谣言,拉帮结派气势汹汹要孤立她,让她滚出德英。
德英的学生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先天就明白结交能带给自己利益的人。
谢不辞这个曾经的私生女,和背后有孙家撑腰,正儿八经的谢家小少爷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们乐得卖谢承业一个面子,把欺压谢不辞当成学业闲暇之时排泄情绪的乐子。偶有几个看不下去的帮她说话,最终也都在谢承业小团体的欺压下选择远离。
许镜心已经和谢文康结婚,在尚奢又有一席之地,他们不敢做什么越线过火的事,但除此之外,有得是折磨人的办法。
谢不辞没在德英交到任何朋友,后来差点把谢承业捅死,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更交不到朋友。
再后来从精神病院出来,转到平昌一中。很多人找她说话,聊天,吹捧,急切地想要和她拉近关系,成为朋友。
……他们热烈地关心着谢大小姐,而非谢不辞。
温砚不是第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却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谢不辞的人。
一个张牙舞爪,爱说谎话,有点聒噪,陷在泥泞里,却仍旧生机勃勃的温砚。
谢不辞没见过这样的人。
温砚说要跟她做朋友。旁人说温砚是为了钱,可她尚未付出什么,温砚已经救过她两次。
她说想见温砚。
温砚就真的来见她了。
思绪在热水中融化,谢不辞给温砚发了离港口最近的商场定位,转了一笔钱。冲洗完擦干,谢不辞披上浴袍去试衣间。
刘海放下来遮得住额头伤口,她没再找帽子,只取出套熨烫好的备用衣服。
楼梯台面铺着地毯,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等陈素敲响试衣间的门,谢不辞才意识到有人上来。
陈素靠在门口,视线落在她刚换好的衣服上:“谢小姐,你准备出去?许总交代过让你好好休息。”
“陈姐,我已经十八了,”谢不辞垂眸系着扣子,语调没多少起伏,眉眼从容沉静:“您投资眼光好,应该知道最好的投资就面前。”
明明谢不辞和许镜心一冷一艳,像是两个极端,陈素却好像从谢不辞身上,隐隐约约看到点许镜心的影子。
谢不辞说的不错,如果年近四十的许镜心不打算再生一个,或者脑子坏了把从谢文康手里撕下来的肉送给谢承业。那么许镜心的继承者,她未来的上司,毫无疑问就是眼前刚成年的谢不辞。
只是许镜心和谢文康胜负都还未分,等谢不辞上位,可有些年头呢。
谢不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放缓了语气:“陈姐,我朋友专程从外地赶来给我庆生,我只想去见见她。如果被我妈发现,我会去跟她说,不会连累你。”
“最多一小时,见她一面,我就回来。”
许镜心让她看着谢不辞,不让谢不辞出现在宴会,今晚许镜心大概率不会再让她做什么。
被发现的可能性不高,即便有风险也在可控范围。小风险换未来继承人的人情,划算的交易。
陈素很快做出选择,从床边起身:“外面冷,头发吹干披件外套,我送你过去。”
*
洛海是个不夜城,平昌晚上九点半店铺就关门。温砚打车到谢不辞发的商场时已经十一点半,商场仍旧一片灯火交织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附近高楼林立,夜色中的大楼灯火辉煌,连绵的商场,购物中心,银行,餐饮和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明明是洛海的偏僻角落,却好像比平昌的市中心还要繁华。
给谢不辞发了定位,看谢不辞还没回复,温砚索性先进了旁边的甜品店。
坐高铁算上打车,来时路费不到四百,但谢不辞给她发了三千路费,温砚都不好意思收。
给谢不辞买点吃的,见面先拉扯推脱一波,立完人设再谈报销多少。
进店里转了一圈,温砚差点被高昂的价格吓出来,最终还是不能空手来的信念打败了花钱的心痛,买了块特价出售,还没巴掌大的蛋糕。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一块蛋糕,挂了特价出售的牌子,还能卖出小一百的高价。
这价格,得好吃到能连舌头一块儿吞掉吧?
好在店员服务很好,就算是这么小一块特价蛋糕,包装也很用心,还送了餐具刀叉。
温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吃蛋糕又送保温袋,又送装在礼品盒里的刀叉,那么小一块没什么重量的蛋糕,赠品包装袋一放,也有些重量了。
付完钱才发现谢不辞回了她消息,说一会儿到。
蛋糕店里的味道有些过分甜腻,温砚拎着蛋糕离开,走了一段路,找到干净的公共长椅坐下。
现在学习也学不进去,温砚索性拿出手机,想从洛海同城看看本地人的生活,却一连刷到好几条相似视频。
视频里都是拍摄路上的豪车,展开页里写着“某家孩子生日宴,半个洛海的豪车都出来了”。
评论区近千条评论,有贴图豪车售价,最便宜的也近百万。
谢不辞参加的宴会,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场生日宴吧?过个生日拿邮轮做宴会场地,这么大手笔,也不知道过生日的是谁。
温砚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条。
[某奢大小姐庆生,包了个邮轮,确实来了半个洛海的大佬。]
温砚目光在那条评论上滞留数息,点开下面的数张图片,金碧辉煌的船上建筑,餐厅,游戏区,香槟塔……最后一张是站在高处俯拍,图片里半边热闹甲板,半边折射着月光的粼粼海面。
浮华虚幻一般,掀开上流有钱人生活的奢豪一角。
温砚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附近有路人停下,探头探脑望着路边嘀嘀咕咕。
温砚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一辆挂着吉利连号车牌的豪车停在不远处,副驾驶率先下来个灰色外套白衬衫搭西装裤,瞧着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下了车没离开,而是打开后车门,一道人影俯身从车里下来,女人等她下来后关上车门,稍稍后撤一步,站在那人身后。
版型挺阔的藏蓝绒边宽袖大衣里,是条米白色中式立领衬衫。金边的立领中间坠着金色子母扣,扣上镶嵌两粒深蓝色的玉石珠子,瞧着就价值不菲,贵气逼人。
这样的立领脖子短粗的人穿起来会略显局促,可那人皮肤白皙,脖颈纤细修长,从米白色的立领里探出来,好像比衣服还白上一截。
车里出来的人站定后抬头,面容彻底暴露在灯光下,漂亮到晃眼。
温砚听到方才叹豪车叹车牌的路人又嘶了一声。
温砚捂着口罩,脑袋上扣着帽子,看着灯光下的谢不辞,原本想要抬起的手放下来,有些局促地往外套竖领里缩了缩下巴。
正想着怎么能不引人注目地接触谢不辞,还没想出来,谢不辞的目光先一步落在温砚身上,停顿两秒,迈步走来。
她这件外套没在谢不辞面前穿过吧?帽子口罩都快把脸挡严实了,谢不辞这都能认出她?
温砚摘下口罩,本来想打趣谢不辞两句,等人走近才发现谢不辞鼻尖泛红,脸色倒是有些过分苍白。
温砚伸手想要摸摸谢不辞侧脸温度,手指还没挨上,谢不辞下意识歪头避开。
温砚的手停在半空,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揣进厚实的外套兜里:“大晚上出来不穿点厚衣服?穿这么薄,也不怕冻感冒。”
谢不辞额头有伤,怕温砚看见,才下意识避开,却不想造成了温砚尴尬的局面。
好在温砚没在意,谢不辞呼出口气,坐到她旁边:“不冷。”
她没穿太厚,药物副作用让她困倦反胃,温暖只会加剧这种感受。一路上谢不辞都吹着冷风,这样能让她脑子清醒些,不至于时刻想吐,犯困。
温砚哦了一声。
谢不辞打电话时可不是现在这么冷静,两小时前的谢不辞跟被灌酒灌懵了一样,脑子都不怎么好使的样子,好骗得很。
现在见了面看着镇静的要命,无波无澜的,都不抬眼看她。好像那个在电话里喊她名字,哭过,说想见她的不是谢不辞一样。
奔波一路过来,却看见个这么冷静,甚至冷到有点淡漠疏离的谢不辞,温砚心里顿时不太是滋味了:
“你这不没事吗?怎么还在电话里跟我哭?难不成就是为了把我骗过来啊?”
谢不辞垂着眸子嗯了一声:“骗你过来。”
这么一句好像带了点玩笑气氛的对话后,温砚的不适应才消散一些。
她轻啧一声,把放在旁边的盒子举起来:“有没有良心啊谢不辞?亏我还专门给你买了小蛋糕吃!”
“不过你生日宴会上应该吃过蛋糕了?还想吃吗?是不是也喝了不少酒?胃疼不疼?”
谢不辞低垂着的眸子终于抬起,温砚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好像有点肿,好像确实……是哭过的样子。
“你……你知道?”
她知道什么?
结合对话和刚刚看的评论,温砚视线落在手里的蛋糕盒上,心里有了猜测:“生日宴是吧?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宴会结束了?你出来见我没事吧?”
“没事,”谢不辞微顿:“不是故意瞒你,谢承业也在,你去了,他会找你麻烦。”
“他在不在都没少找我麻烦,跑不了。”
温砚隐晦地提了一嘴,在谢不辞眉头拧起要说话时,把手里的蛋糕盒塞给谢不辞。
“拿一下,等等我啊。”
没走出太远,温砚问了几个路人想借打火机,问到第三个终于借到,对方看打火机里没剩多少丁烷,直接送温砚了。
温砚把打火机揣兜里跑回来,到谢不辞旁边坐下,询问:“吃口蛋糕?也算我陪你过了生日。”
谢不辞嗯了一声。
不算小的包装盒里,最后拆出来个还没巴掌大的蛋糕。温砚轻咳一声,为自己找补:“钱没带够,我想着你应该吃了别的蛋糕,就咱们两个,买小的也不浪费。”
谢不辞问:“为什么不收钱?”
温砚掰指头跟她算:“我来时路费一共花了三百多,就算来回路费都算上,一共也花不了八百块,你给我转三千,多太多了。”
“不多。”
谢不辞低声道:“少了。”
少了?谢不辞到底是酒没醒还是烧迷糊了?怎么数都不会算了?温砚朝谢不辞额头伸手,想摸摸谢不辞是不是发着烧,还没碰到,被谢不辞一把抓住手腕。
纤细手指尖缠着透明创口贴握在温砚手腕,在谢不辞反应过来想要收手时,温砚率先捉住谢不辞那只手。
“这伤是怎么回事?”
谢不辞蜷起手指,将伤口藏进手心,把手抽回来:“不小心划到,小伤。”
温砚怀疑谢不辞手上的伤是谢承业那个王八羔子搞的,所以谢不辞才不想多说,暗骂几句晦气东西,诅咒完谢承业,温砚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啪的一声按下去,一簇裹着蓝色焰心的小火苗腾起,在风中跳动几下。
“虽然今天来得晚,好歹也赶上了。”
“没有蜡烛,将就一下吹这个火许愿吧。”
温砚另一只手半拢着火苗挡风,谢不辞眉眼在暖色火光的映照下,也显出几分柔和,温砚心头杂七杂八的情绪全都沉下去,只剩祥和,轻声给谢不辞唱生日歌。
谢不辞看着那点微微晃动的火光,温砚的声音轻轻传进耳朵,明明已经吃过药,她心率好像又跳得有些不正常。
唱过尾声,温砚认真祝贺:“谢不辞,生日快乐。”
谢不辞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她。
温砚一直用力按着打火机,手都要酸了,出声催促:“傻了?快许愿啊!”
谢不辞想不出自己该许什么愿望,但在温砚的催促下还是闭上眼,默数几秒,假装自己许完愿望,而后睁眼。
温砚眼睛很亮,期待地看着她:“吹蜡烛!”
谢不辞微微低头,很轻地吹了口气——她怕用力了,那火苗会被吹到温砚拢着的手心里。
她这样的力度是吹不灭蜡烛的,好在今天的“蜡烛”由温砚掌控,在那风吹来时,温砚就很配合地松了手。
看起来就好像是谢不辞那轻飘飘的一口,挠痒痒都不够的气,还真把火苗吹灭了。
“perfect!”
温砚鼓掌:“完美吹灭,你的愿望肯定能实现!”
“ok,现在来切……嗯,吃蛋糕,你想用叉子还是勺子?我给你拆一下……”
“为什么?”谢不辞说。
温砚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为什么?”
谢不辞抬眸,定定望着温砚:“为什么来见我。”
温砚拆餐具的动作顿住。
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因为你好骗。因为我想从你手里骗钱。因为我想让你给我解决麻烦。
温砚心头默念一番,说出的却是:“不是你说想见我?”
谢不辞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沉默下来,手指紧紧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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