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到今日早朝的状况,言语间无不得意:“江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又岂是他人可以取代的?”
“宁王带兵打仗是有一手,可论朝政他还差得远呢!”
这话引得众人发笑,厅内的气氛活跃起来。
就在他们得意忘形之时,江家的管事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管事走的很快,鞋底都要擦出火星子,到了院子门口,听见屋内有声音,他也顾不上许多,高声道:“宁王殿下,里边请。”
厅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宗聿大步而来,管事低着头,冷汗津津。
“我来的巧啊,诸位大人都在呢?”宗聿跨进门,眼神从每一位大臣的脸上扫过,明知故问。
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一群人,此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表情滑稽,笑容僵硬。
“见过宁王殿下。”有人开口问安,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抬手行礼,眼神却在躲闪。
宗聿粗略算了一下,在场的人涉及内阁六部,之前凌霄阁去帮他调查的兵部侍郎罗亦也在其中。
许是宗聿进来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从江云枫身边挪开位置,和他同行的是户部侍郎秦穹,亦是江云枫的大舅子。
这两人一左一右,倒像是江云枫的左膀右臂。
宗聿免了众人的礼,朝着江云枫走去,道:“小婿见过岳父,瑾年今日好些了,我带他来探望祖母。”
听见江瑾年去见江老夫人,江云枫面色微变,眼角抽搐。今日朝堂的事他已知,当着众多人的面,他也不能让宗聿下不来台,干巴巴道:“有心了。”
宗聿嘴角微扬,心情愉悦道:“我只是尽晚辈的职责,比不得诸位大人。刚才过来时,我听得这边十分热闹,大家可别因为我在就拘谨,让我也听听。”
各位大人的脸色更尴尬了,秦穹上下打量了宗聿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岔开话题:“殿下和王妃感情真好,”
宗聿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道,“多亏了岳父教女有方,不然我也遇不上瑾年。”
这桩亲事原是指给江闻月,江家不想要这麻烦,推给了江瑾年。虽然对说是外江闻月自作主张,皇帝看在江家劳苦功高的份上才没有牵连江家,只处罚了江闻月一人。
但实际情况屋子里的这群人多少知道一点,宗聿这话听在他们耳朵里就显得阴阳怪气。
江云枫不想双方闹的太难看,见苗头不对,打圆场道:“瑾年体弱多病,以后还得麻烦殿下多多关照。”
“岳父这话就见外了,我王府养得起他,断不会让他过的乱七八糟。而且我这人杀伐多,煞气重,不信克亲之说,不会因为这种无稽之谈把人赶出去,不闻不问。”
面对一屋子的大臣,宗聿面无表情,他的话句句有回应,却也句句带刺。
江云枫明显愣了一下,稍加思索,反应过来克亲是怎么回事。江瑾年住在庄子上,宗聿问起,他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没想到他编的玄乎。
江云枫想到他那张酷似娘亲的脸,心底蒙上一层阴霾,自从他出生,江家一直鸡飞狗跳,克亲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江云枫拿出慈父的做派,叹道:“这孩子同我有些误会,这些年他一直不肯原谅我。”
这话把过错都推到江瑾年身上,周围已为人父的同僚许是想起自家的孩子,有些唏嘘,道:“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如今孩子也在京都,多走动,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宗聿看向说话那人,是内阁的大学士傅鸿,年前他家中添丁,他又办了件漂亮差事,宗熠一高兴给了许多赏赐。
他这话一出口,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大家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唠叨起家常,缓和了厅内的气氛。
宗聿不说话了,多看了傅鸿两眼,他记得这人后来被点为太子太傅,是个有手腕的能臣,只是在江家势大之时,一直隐藏在暗处,毫不起眼。
他一句话化解矛盾,也让宗聿不好再追问之前的话题,算是保全双方的颜面。
宗聿沉吟,心中暗道:有意思。
江瑾年说的没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宗聿没打算在江家用膳,等到了和江瑾年约定的时间,他就起身告辞了。
江瑾年的确去看了江老夫人,不过是在房间外面远远看一眼,走了个过场。江闻月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身边跟着小福子。
而且江老夫人的房间里还有外人,江闻月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又不得不忍下来,气的眼眶通红。
江瑾年才不管她,转身走人。房间里的太医见他离开,连忙收拾东西跟上。
他们出了院子就遇上宗聿,江瑾年对他招手。
宗聿快步上前,脸上刚露出笑容,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太医,目光一沉,把江瑾年往怀里一搂,目光不善地盯着那人道:“宋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治最近经常被宗熠外派,有苦难言,垂头丧气道:“陛下有令,让我替江老夫人整治后,去王府替王妃治嗓子。”
第22章
太医院的太医不是只有宋治一个,资历比他高的,医术比他好的,宗聿张嘴就能说出来几个人名。宋治比别人最大的优势,大概就是他师父是陆院判,陆之远。
可这些都不是宗聿关心的重点,宗聿因为前世的恩怨,几次对他表露出敌意,宗熠看的分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让宋治到王府替江瑾年诊治。
宗聿想不明白,又不能把人赶回去,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脸色不太好看。
宋治心思敏感,自然能够察觉到宗聿的不悦。他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给江瑾年检查,紧张道:“敢问王妃是先天失声,还是后天失声?”
江瑾年给白榆使了个眼神,白榆替他答道:“后天失声,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说不出话了。”
这个说法和江阁老所言有一点出入,不排除江阁老上了年纪,记不大清了。
宋治只管治病,不想掺和恩怨。他拿出检查的工具,让江瑾年张开嘴。
江瑾年淡定地看着他,很是配合。宗聿的视线落在江瑾年身上,他坐在明亮的地方,微光打在脸上,肤白如玉,像件易碎的珍品。
宋治用银针在他的喉管处试探,他没什么痛感,却看得宗聿心惊。宗聿坐不住了,起身走过来,沉声道:“能不能治?”
宋治被他吓到,手一抖,银针偏了两毫,江瑾年吃痛,皮下立刻渗出血珠。好在银针扎的不深,只是一个血点。
不等宗聿发火,宋治唰地一下跪地上。这一瞬间,他连自己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江瑾年坐起身,拉住宗聿,轻轻摇头。他看的出来宋治很紧张,并非有意。若是因此问罪,只怕朝臣又要弹劾宗聿。
宗聿没理宋治,他先俯身查看江瑾年的脖子,确认江瑾年无恙后,面色稍霁。
江瑾年示意白榆把宋治扶起来,宗聿没有制止,道:“起来回话,王妃的嗓子情况如何?能治吗?”
宋治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道:“王妃的嗓子伤的时间久,我需要回去和师父探讨治疗方案。”
这话模棱两可,不是宗聿想要的答案,他有些不悦,江瑾年抬手搭上他的手臂,对他道:【试试也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宋治是宗熠派来的太医,宗聿再不高兴也不能拂他哥的面子。
【久病沉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根治,我心里有底。】江瑾年站起身,他和宗聿靠的近,见他还是不高兴,手掌贴着他的手臂内侧滑到掌心,抓着他的手轻晃,【王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病而不高兴。】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他体温比常人低,摸上去冰冰凉凉,倒显得宗聿像个火炉。
“我没有不高兴。”宗聿解释,看向宋治道:“王妃除了嗓子,身体也不大好,你顺便问问陆院判,可有温和的调理方子?”
宋治点头,宗聿示意小福子送他出门。小福子想帮他提药箱,可他哪里敢麻烦小福子?自己拿起来背上。
二人走出主院,路上遇见了敛芳。他手里拿着一叠账本,说是江家给的那些铺子近些年的账册,要拿给江瑾年过目。
小福子麻溜地把账本从他手上接过,道:“这点小事怎么用得着劳烦干爹?我来。”
敛芳打量了宋治一眼,把拂尘往臂弯上一搭,道:“我送送宋太医,你要跑腿就走快点。”
“好嘞!”小福子把账册顶在头上,转身原路返回。
敛芳对宋治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道:“宋太医,情况如何?”
宋治挺了挺身体,活动有些发酸的四肢,神情严肃道:“不太好,他的嗓子有被毒药烧灼的痕迹,他被毒哑时,年岁不大,当时应该及时做过救治,但效果不明显。”
敛芳眉头微蹙,道:“谁会对一个先天不足的小孩子下这种毒手?”
宋治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这不归我管。”
两三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府邸门口。宋治垮下肩膀,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局促地提着药箱,一边往门外退,一边冲着敛芳点头道别。
敛芳看的直摇头。
这窝囊软弱的角色,还真不是谁都演的那么真。
敛芳派人去接手了江家的那几个铺子,江家给江瑾年埋了坑,但没想到去的是王府的人,他们灰溜溜地交出账册,敛芳让人核查,有问题的扣下,没问题的带回来给江瑾年过目。
小花厅内,宗聿和江瑾年说着话,看着递到桌上的账本,宗聿随手拿出一本翻了翻。账目清晰,每月的流水盈亏一目了然,不是什么赚钱的铺子,只能说聊胜于无。
“江家可真……”宗聿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抬头看了眼江瑾年,低声道:“不是东西。”
江瑾年对江家从不抱希望,翻了翻就不感兴趣地丢在一旁。宗聿倒是认真地都接过去快速看了一遍,
他还是高估了江家,这些嫁妆看着唬人,却没多少实际好处。
“王府在京都也有不少产业,改天你要是想出门,让小福子带你去转转。至于江家的这些铺子,你喜欢就留着玩,要是不喜欢,交给敛芳处理。”
江瑾年转着手上的扇子,心思并不在账目上,他想到宗聿每次见到宋治时的样子,心里有所疑惑,扇子轻拍宗聿的手,道:【王爷,你好像不喜欢宋太医?】
宗聿神色微顿,合上了手里的账册。
眼前的江瑾年鲜活温柔,没有经过王府那三年的蹉跎,也没有经历战场那三年的磨砺,有些时候被宗聿堵的没话说,就会在其他地方找回来,不肯吃亏。
算起来他和宗聿成亲也才几日,相处的这些时光却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宗聿读他的唇语,不自觉看向他的视线,都是做了孤魂后养成的习惯。
他对宋治的敌意,来自宋治端给江瑾年的那碗毒药。他的明珠应该绽放光芒,在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而不是死于胜利的前夕,死在信任的人手中。
“瑾年觉得宋太医为人如何?”宗聿无法解释前世的因果,在回答江瑾年之前,他想知道江瑾年如何看待这个人。
江瑾年想了想,不自觉地抚摸上喉咙,道:【深藏不露。】
江瑾年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他看似紧张胆小,但每次下针问诊都十分迅捷精准。
一个正常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心里多少会受到影响,从而无法冷静下来判断。
可宋治表面紧张,问诊却从来不乱。
宗聿瞳孔骤缩,江瑾年又道:【他经常会替大臣问诊吗?】
“偶尔有大臣病了,皇兄才会派他去……”宗聿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
大臣病假是偶尔,但问诊的人一直没变过。之前朝中大臣还议论过,说宗熠是看在陆院判的面子上,给宋治一些锻炼的机会,就是宋治性子不行,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宗聿之前一直觉得宋治背后的人是陆院判,可江瑾年的话提醒了他。
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如果宋治背后的人是宗熠呢?宋治的这种性格并不适合在太医院当差,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殿前失仪,可他紧张归紧张,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就这样在太医院待了多年。
他是宗熠派去照顾江瑾年的人,江瑾年对他没有太大的防备,他想动手完全有很多机会,但他一直没有,而是精心为江瑾年调养身体。
直到凯旋前期,那碗毒药才端到江瑾年面前,那个时候大局已定,宗聿都在幻想江瑾年凯旋的样子,杀了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还是有人要他死,不想他回京都。
这个人是谁?真的是那些恨毒了他的叛徒吗?
宗聿身上有限制,不能离江瑾年太远,他看见的并非全部。只是一开始对叛徒的痛恨先入为主,觉得是他们许给宋治好处,和宋治勾结在一起。
但如果不是呢?
宋治做为一张隐藏的棋,能够使唤他的人还有一个。
宗聿被自己这无端的猜测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上江瑾年关切的眼神,不由地生出一股逃的冲动。
可他没有逃,他定定地看着江瑾年,良久之后,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坐回椅子上,对小福子道:“把纪凌找回来。”
之前宗聿让纪凌去查宋治,陆院判和徐归,结果纪凌只带回来徐归的消息,宋治和陆院判一直没有声息。
纪凌不是会玩忽职守的人,他不说,只可能是有人不让他说。
宗聿的眼底染上一层阴霾,前世的宋治到底是在谁的指示下端出那碗药?
真正要他毒杀江瑾年的人是谁?
第23章
宗聿结束婚假以后,就没之前那么清闲,他向宗熠讨了个兵部的闲差,每天都要去兵部点卯。兵部的人不敢真的使唤他这尊大佛,把他当吉祥物一样的供着。
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兵部尚书还会拉着他下下棋。宗聿不会拒绝,棋子厮杀的间隙,他问起兵部养马的事,兵部尚书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肯正面回答。
“刘尚书,你是觉得我皇兄这几日的心情太好了吗?”宗聿把棋子丢进棋篓,面色不善。
刘进义落子的动作一顿,江家父子请假期间,朝臣懈怠,宗熠一言不发。等江家父子上朝后,宗熠开始秋后算账,接连几日有大臣被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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