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浮生蛊
“云护法!”
远处响起的声音带着震惊慌乱。
明墨抬头望去,看到十来个和地上蛊神教教众尸体差不多衣着的人,为首一人则衣服还要再华丽一些,跟云上雨差不多。
那也是蛊神教的人。
她握紧手里的剑,不着痕迹将喉间腥甜咽下,眼里情绪不变,淡淡地看了过去。
拿、拿着剑的明墨!
“宋、宋护法?”跟在第一个人后面的人声音带着颤意。
宋护法也皱眉,看着地面一地尸体和死不瞑目的云上雨,心里有惧怕,也有迟疑。
他没近距离接触过明墨,但明墨这两个字对他绝不是陌生的。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听说过明墨,知道她是明月楼少主,知道她剑法卓绝,知道她行事果决、出手果断。
当然也知道浮生蛊的存在。
她杀了云上雨带着的三十多人,现在还能继续杀吗?她还杀得动吗?如果能,她怎么会站在那里不动?
他扫过地上同样盘膝而坐、一看就中了云上雨配置迷药的月三、叶青宜和天字堂护卫,眼神微深。
还不跑?
明墨抬手擦了擦剑刃上的血,眉眼有惋惜。
她轻踩地面,轻盈又极快地落在宋护法面前。
望月剑亮起的剑光照在宋护法脸上,轻而锐利、染着血腥味的剑刃是他最后能看到的景色。
应该在看到明墨的第一时间就立刻逃跑,恨爹娘不生多两条腿的那种逃跑的。
如果那样,说不定还能逃掉。
他后悔不已,但为时已晚。
连带着也搭上了那十来个一直跟着他的手下的性命。
至此,蛊神教余孽里占比颇多的四十多人全死在龙渊山里,死在明墨以望月剑施展出来的明月剑法下。
“主子——”月三向来稳重沉静,此时声音却带着颤意,跟蛊神教教众因惧怕而发颤不同,话里情绪却比那些人还要剧烈。
“主子——”叶青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眼睛都红了。
曲龄幽没开口。
明墨在一段距离外背对着她。
她抬起没拿剑的左手,借着右手望月剑剑刃折射出来的影认真细致把脸上血迹擦干净,又看了看衣服,确认没沾到血后才回头,几步走到曲龄幽面前。
她把望月剑递给曲龄幽,面上含笑:“完璧归赵。”
曲龄幽接过望月剑后一只手拿着,一只手掏出块帕子递到她嘴边。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明墨,眼里隐约水光闪过。
四目相对,还是明墨先败下阵来。
她伸手搭住曲龄幽的手,唇微张,鲜血如注,须臾间就将原本洁白的帕子染成红色,打湿后竟重到曲龄幽险些拿不住。
“很痛吗?”曲龄幽忍住眼里泪意,故作平静地问明墨。
明墨搭着她慢慢坐在月三和叶青宜合力搬来的石头上,缓缓摇头。
如果跟以前最痛的时刻比起来,是绝称不上很痛的。
但确实比之前几次蛊虫因时间到了而发作的痛苦重一些。
因为这次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她用了内力。
明墨闭了闭眼,想睁开时只觉眼皮子沉重得像压着一座大山。
四周似乎静到了极致,什么声音都没有,风声水声甚至呼吸声都没有。
又似乎吵得耳朵疼,一段接一段嘈杂不知具体是什么内容的噪音占据她所有感官。
明墨很快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也感应不到四周人的存在。
“主子的浮生蛊,彻底地发作起来了。”
叶青宜不再盘膝而坐,手撑着地面几步挪到明墨和曲龄幽面前。
在曲龄幽担忧的眼神里,她声音温和:“夫人,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主子有事的。”
她伸手搭在明墨背上。
曲龄幽配合着她的动作扶起明墨,轻柔把明墨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看去时只看到明墨的侧脸,白得惊人,唇角偏又不断有血渗出,靡丽灼艳。
越发衬得她不像个人。
曲龄幽心里阵阵绞痛,看向叶青宜时,还记得之前云上雨那些话。
月三、叶青宜和天字堂的护卫都是不能动用内力、甚至身体也酸软无力的。
现在叶青宜似乎要给明墨输送内力——
“叶青宜。”月三比她先一步出声,“你——”
“主子刚才用了内力,现在浮生蛊没有制衡。什么都不做的话,主子会先死于沈姑娘配置的毒药。”
叶青宜坐直,双手抵住明墨的背。
如之前在明月楼总部越影给她输内力护住她心脉那般,她现在正往明墨体内输送内力。
但她中迷药的影响还没过去,现在贸然动用内力,一个不慎就会内力全失、武功尽废。
月三原本想这么说,对上叶青宜的眼神后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别说区区内力和武功,只要能救明墨,要她们舍了性命也没什么。
她只是没中过蛊神教的蛊,现在没法把迷药的影响暂且压制住,再怎么拼命也凝聚不起内力。
不然她也会这么做。
不过叶青宜的内力还是不够深厚。
她现在近三十岁,其实比当初的明墨多练了十五年。
但明墨十五岁时已经足够惊艳,连六七十岁的江湖高手、门派长老都无法打赢。
叶青宜现在的内力没有十五岁的明墨深厚,她就是搭上所有内力也是远远不够的。
月三神情黯然。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叶青宜输了一会内力后果然面色微白,显见有些吃力了。
就在她快坚持不住要断了时,树叶微摇,一袭黑衣的月十四白着脸自远处掠来,停住后用两息时间调整呼吸后,接过叶青宜的任务抵住明墨的背。
她呼吸急促,却又同时对曲龄幽和四周同伴解释道:“我在沈府前撞上要去向段云鹤报信的流云山庄之人,就自己先来了。”
一路停都没停,到了山里后山路险峻又崎岖,马跑得还没她施展轻功快,她就弃马直接用跑的了。
她继续输送内力。
到她也快要没内力时,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响起,最前面那人也面色微白。
那是段云鹤。
她第一眼看到闭着眼睛不知生死的明墨,不由皱紧眉。
天将亮不亮,山间风大,曲龄幽早把外衣脱了盖在明墨身上。
现在她自己正冷得发抖。
段云鹤解了外衣递过去。
曲龄幽看都没看她一眼。
月十四结束完输送内力后,冷着脸往段云鹤面前一杵,把外衣脱了给曲龄幽,“我有内力,不怕冷的。”
曲龄幽看她也变得跟叶青宜一样白甚至隐隐要赶上明墨的脸,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
“山间风大,主子现在不能着凉。”月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药效还没过,她还是有些无力。
“我知道距离这里最近有座庄子。”段云鹤忙开口,顺便往后挥挥手。
有流云山庄的人上来把一旁重伤的徐川扶走,也有人小心翼翼伸出手向月三。
月三有些厌恶地搭住了。
而后一行人赶往最近的那个庄子。
到了后段云鹤跟那庄子的管事说了几句,而后曲龄幽和几人一起动作轻柔把明墨挪到布置最舒适那个院子里。
“煎药。”月三动作熟练从怀里摸出保存得很好、之前跟蛊神教教众对打也有意识护着的药包,对月十四说。
“我去吧。”段云鹤自告奋勇,“月十四还要近身照顾明墨。”
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现在在场明月楼的人就她没有受到迷药影响。
她说着就要接过去,月三的手往后一缩。
“你——”段云鹤微怔,“你不信任我?”
“段少庄主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么?”叶青宜冷笑一声。
信任。
段云鹤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我来吧。”曲龄幽看一眼床上不清醒时也双眉紧锁的明墨,向月三走去。
月三这回没缩手。
“夫人,你煎药时要小心一点。”
月十四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其实是毒药,尝到一滴都会有性命危险的。”
毒药?
曲龄幽心里一震,惊讶地看去,发现月十四和月三、叶青宜都脸色如常。
“是毒药。”感受到她的眼神,叶青宜点点头确认道。
厨房里,柴火旺盛,不断有烟升起。
药味浓郁苦涩,隐约还一阵一阵地呛人,极为难闻。
这原本是曲龄幽最厌恶、视为阴影的味道。
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多喜欢。
只是此刻坐在炉前闻着那味道,本应该是很难接受的,曲龄幽却心神不宁,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满脑子都是月十四刚才的话。
月十四说她煎的药其实是毒药,是沈月白研究出来、混合不同药材后将毒性激发到最大的成果。
在春秋山五年,明墨体内的蛊早已经到了一般解法绝对解不开、甚至压制也艰难无比的程度。
沈月白想了很多办法都徒劳无功。
她最后想到的办法是以毒攻毒。
蛊虫原本就有剧毒,时不时还会苏醒。
每一次苏醒,它自带的剧毒就会在明墨体内活跃、流淌。
毒性太大,一般药物压不住。
沈月白只能不断研究毒物,用能和那蛊虫成长环境相比的毒压制住。
同时因为那是在明墨的体内,人体承受不住这么多毒物,明墨只能用内力控制,让蛊的毒和沈月白喂的毒达到微妙的平衡,不让毒素蔓延到心脏。
所以她不能动用内力。
但在龙渊山面临绝境,她再不出手也会死在云上雨那些人手里。
所以她用了内力,借助望月剑之锋利杀了那些人。
蛊虫暴动,平衡被打破,沈月白喂的那些毒也开始渗进她体内深处。
所以这次发作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还有浮生蛊。
曲龄幽到现在才知道这三个字真正的意思。
中了浮生蛊的人会记忆衰退,会渐渐没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
到最后蛊最严重时,也许上一刻才记住的人和事下一刻就会完全忘记。
去时同来时一样无知无觉,大梦浮生一场,所以称为浮生蛊。
曲龄幽耳边一遍一遍响着月十四对浮生蛊解释的声音,脑海里想到的是过往许多事。
最近一次是明墨生辰时她绞尽脑汁想明墨喜欢的东西。
那时她排除了吃、看书和很多。
她跟明墨成亲近一年,她从来没见明墨喜欢这些。
现在才知道,原来明墨不喜欢吃是因为没味觉,不喜欢看书是因为记不住。
她不喜欢的那些,都是因为那对她而言是无意义的。
还有什么是对她有意义的?
*
“你说小雨他们都死了?”
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此时看起来颇有精神的女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攥到发白。
“死在明墨剑下?”
她的手松了又攥紧,面容沉沉,“那明墨也要死了吧?”
站在她后面的女子没回答,只垂着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
“你不想她死?”坐在轮椅上的人看了过去,“灵犀?”
“也是。”
没等女子回答,她又轻叹一声*:“她死了是有些可惜。”
“但她杀了小雨。”声音忽地冷了起来。
那是最后一个季族人了。
她带出来的季族人不多也不少,近大半死在明墨手里。
“没有季族人了。”声音低沉带着恍惚。
那正好该做个了断了。
她收敛起情绪,也忍耐着到了秋冬后较春夏轻些的痛苦,淡淡道:“那墓的具体位置已经确定了?”
“是。”
“那就把消息放出去吧。”
“……是。”
四周黑暗。
明墨再醒来时看到四周摆设全是陌生的。
她既不在沈府,也没在明月楼总部。
“明墨!”
曲龄幽似乎是一直守着她,看她醒后第一时间走了过来,在快要走到时她停了停,想到什么,问明墨:“你能看到我吗?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明墨微怔,反应过来曲龄幽知道浮生蛊的事了。
她有些心虚,又想起之前曲龄幽好像也没有详细问过。
于是心虚稍减。
“当然能看到,也能听到。”她点点头,在曲龄幽走过来后继续道:“不过,你是谁?”
曲龄幽脚步一滞。
她认真去看明墨脸上的表情,看到她表情平静,眼神却温柔缠绵。
那根本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那是只属于她的眼神。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坐到床前,想了想严肃郑重地回答道:“我是你姐姐。”
“姐姐?”明墨靠坐起来,眉微挑,重复了一遍。
“嗯。”曲龄幽点头,“我是明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朱。
起的名字确实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明墨忍不住笑了一下,唇微动,像在说话。
“什么?”曲龄幽没听清楚凑了过去。
根本就没说什么,不过动动唇假装说话而已。
明墨眼神明亮,带着得逞的快乐迎上来吻住她的唇。
在车上曲龄幽不让她亲,现在她还是亲到了。
“姐姐。”她松开曲龄幽,舔舔唇,笑着道:“我不但看得到你、听得到你的声音,好像你一靠近,我的味觉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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