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主到明卫,从三十一岁的月三到二十一岁的月十四。
云上雨再次抬手,换了个手势。
月三很快发现蛊神教的人不和她正面打了,大约七八人把她围了起来,站位玄妙像是某种阵法。
明月楼护卫也是如此。
蛊神教人数比他们多,此时两到三人围住一人,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联合,有意识地在分散他们。
剩下的二十来人则是攻向被剩下部分护卫护在中间的明墨和曲龄幽,进攻的招数却没有多猛烈。
叶青宜提着剑也在打。
旁边徐川还躺在地面上,拿着剑谨慎看着四周。
没有人保护他,但也没有人去杀他。
不太对劲。
如果蛊神教追杀他是为了不让所谓名单流出,那现在杀了他才是最正确、最要紧的事。
明墨拉着曲龄幽退后几步靠着车,皱着眉感到几分蹊跷。
风吹起帘子,她看车内一眼,隐约能看到车内地板上放着一柄长而宽的剑。
她右手微收紧,抬头去看云上雨时发现云上雨也在看她,“明楼主还是这么敏锐,可惜了。”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他面上似有得意,抬起手晃了晃。
围住月三和明月楼护卫的蛊神教教众齐往后退了一步。
“三、二、一。”
云上雨数完拍了拍手,掌声响起的同时伴随着长剑当啷砸地的声音。
是一名明月楼护卫拿不住手里剑,剑砸进地面后似脱力般脚步一个踉跄。
那是在场护卫里内力较弱的一个。
站在明墨面前的护卫拿剑的手也颤了颤,有些发软。
月三摇摇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心里一沉:“是迷药!”
她怒极,再顾不上什么阵法牵制,拼着被后面人刺上一刀也拍掌向前。
她速度极快,那人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随之口吐鲜血,却只往后退了十来步就停住了。
“我的内力——”月三抬起手看了看,心情沉重到极点,同时还有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蛊神教的手段她早知道。
蛊虫都是用毒养出来的,季族人会蛊术,必然也会毒术。
她和明月楼的人知道这一点,早有防备,早在云上雨出现那一刻就捏碎了手心药丸。
那是沈月白配置的、能解百毒的药丸。
只要不内服,大多外用的毒,如迷烟、软筋散都不能影响到她和天字堂的护卫。
她忽地看向旁边的徐川。
徐川也面有震惊,看向自己的衣服。
似是想到什么,他不安道:“之前有位姓宋的护法带人追杀我们,明明好几次就要追到了,不知怎么又放缓了速度。”
“不错,你衣服上有在山里跑沾染到的花粉。那其实不是真正的花粉。”
他们四十多人追杀徐川几个人,早就设计好他的逃命路线。
要追着他让他往哪里跑,要不着痕迹让他以为沾染到树叶和花粉,实际上是能侵蚀内力、消耗体力的药粉太容易了。
原本这是针对段云鹤而布下的、堪称天衣无缝的局。
布局前他们打听过,知道段云鹤住进了沈府,知道沈月白少年时就是神医,后来因明墨研究蛊术和毒术,也知道她制出通用的解毒丸。
所以那药粉是云上雨这些时间不眠不休根据那丹丸新配出来的。
和月三捏碎的丹丸相互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蔓延,才有眼前这一幕。
徐川听明白后把身上外衣脱了丢向远处,脸上满是懊恼。
月三和明月楼护卫都表情凝重。
曲龄幽也面有担忧。
明墨面不改色,一边拉住曲龄幽的手,一边道:“所以先前那些话,也只是拖延时间了?”
那些如果她不救徐川原路返回,蛊神教就跟她相安无事的话。
“当然!”云上雨答得极快,眼里到此时才露出满满恨意:“段云鹤是该死,段磐和流云山庄也很碍事,但怎么比得上你明月楼楼主?”
他捏紧拳头,上前一步踹倒一个拿不住剑、受迷药影响现在比小孩子还要不如的明月楼护卫,几乎咬牙切齿:“从你的马车出现在龙渊山外围,我们行动的目标就变了。”
不然龙渊山这么大,徐川怎么能跑到她面前来?
蛊神教以前有几百人。
当然那些人里大部分云上雨是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季族人和视为亲姐、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季夏冬。
结果六年前春秋山,大半季族人死在明墨剑下,季夏冬也挨了明墨一掌险些死去。
即便没死,这些年也是一直痛苦不堪。
他看在眼里,时刻都恨不得亲手杀死明墨。
“现在月三和你明月楼天字堂的护卫都不能动用内力了。明墨,你还能怎么办?”
他眼里满是恨意,面上却得意无比,也不急着直接杀死明墨。
他最想要的,是让明墨在绝望里死去,是让她看到在意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却无能为力。
就跟他以前一样。
而明墨现在最在意的——
他看向跟明墨手拉着手的曲龄幽,笑得张狂:“把曲龄幽抓过来。”
四周蛊神教教众面面相觑,没一个有动作。
叶青宜横剑挡在明墨和曲龄幽面前,“主子夫人,我还能打。”
她提着剑想上前,结果刚走了一步就晃了晃,没有一点征兆往后倒。
蛊刚解,她此时比明月楼护卫还要不如。
曲龄幽忙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没有内力,此时也没有那种手脚发软、使不上劲的情况。
明墨也没有,也许跟她体内的浮生蛊有关。
“都这样了,你们还怕吗?”
云上雨看四周人一眼,恨铁不成钢:“明墨不是当年了。她现在连剑都拿不起来。随便上去个人都能拿捏她,你们还怕什么?”
似乎真的是这样。
有两人对视一眼,小心谨慎地走上前,把手里武器横在面前,伸手就要去抓曲龄幽。
明墨垂眸,拉过曲龄幽护在身后。
她不是正经练武的江湖人,面前这些蛊神教教众也不是当初流云山庄宴会上为讨好天星派二小姐庄玉禾而不择手段那些人,她绝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她避开那两人手上武器,轻飘飘拍去一掌,如蛇般露出毒牙缠了上去。
那两人显然反应不过来,也来不及挡。
但跟当初流云山庄宴会上挑衅明墨想出名的长天门门主孟长贵不同,那两人挨了一记盘蛇手后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倒地。
他们跟没事人一样。
反而明墨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道红痕。
“主子!”月三和叶青宜齐呼出声。
“明墨!”曲龄幽也着急地拉过明墨,坚定地挡在了她面前。
明墨看她的背影,只觉得跟之前曲龄幽在明月楼总部面对叶青宜的刺杀时一般无二。
“明月楼的盘蛇手江湖上无人不知,我怎么会没有准备?”
云上雨笑着将外衣脱了。
其余蛊神教教众也随之脱了外衣。
里面是一副软甲,看起来极为坚硬,隐约还有反刺,穿起来绝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若是江湖人出手间带着内力,那软甲绝拦不住。
毕竟在场三十多人都穿着,再挥金如土也打造不出这么多。
那是只防备盘蛇手的内甲。
“从六年前在春秋山上,看到尊者被你一掌拍重伤后。我就让人打造了几十副内甲,这些年就连睡觉也不敢脱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云上雨险些笑到岔气,“明墨,你还有什么手段?”
还有什么手段。
明墨也笑。
她此时正靠着马车。
她松开拉着曲龄幽的手。
“明墨?”曲龄幽皱着眉,脸上没有害怕,只有对明墨的担忧和愤怒。
明墨对她点点头,踩着车旁一块石头上了车。
云上雨一怔。
其余蛊神教教众也一怔。
而后齐声笑了出来:“堂堂明月楼楼主,自知必死无疑后,竟然连心上人也不管,自己躲回车里了?”
他们的笑声很快止住。
因为明墨只几息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左手拿着一把剑,一把长而宽、看起来稍显笨重,剑刃甚至是钝的剑。
曲龄幽也有些怔。
明墨拿的剑是望月剑,剑柄刻着“如意”二字的望月剑。
在明月楼总部明墨说教她练剑,把这剑送给她。
后来明墨要来京城,她不愿回许州也跟着来,把那剑也带上了。
到了沈府以后,若是她在沈府,这剑就在沈府她住的那院子屋里。
若是外出,不管到青镜湖还是梵音寺,她都会把那剑一起带着。
因为那是明墨送给她的剑。
因为明墨曾经剑法很好。
因为剑对于明墨来说意义不凡。
还因为——带着那柄剑,就如同把少年时的明墨也一起带上。
她希望明墨不但能活过三十岁,还能如叶青宜一样解蛊成功,再不受痛苦折磨,不被外物束缚。
“还没到必死之地,怎么能说必死无疑?”
明墨淡笑着,缓缓走到曲龄幽面前。
她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她的脸还是苍白的。
但她手里拿着剑。
仅凭这一点,云上雨和四周蛊神教教众都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那是刻在灵魂深处完全抑制不住的惧怕。
“明墨,你不要命了!”
云上雨强压恐惧,“你体内浮生蛊已到极限,你再动用内力,只怕剑都拔不出就会直接死了。”
已经六年过去。
六年前她能够不顾蛊虫发作的痛苦杀上春秋山。
六年后,蛊虫还在,情况只会更严重。
“明墨!”曲龄幽声音微颤,从云上雨的话和月三、叶青宜的反应隐约知道明墨要做什么后,情不自禁伸出手想阻止她。
明墨轻柔避开她的手,摇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怎么这么怕?”
她伸出右手握住剑柄,将那剑拔了出来。
把漂亮壮观镶嵌着许多宝石的剑鞘拿给曲龄幽。
而后左手并指,轻轻在剑刃上抹过。
像是变戏法一样,随她动作,剑上有什么东西缓缓脱落,一段一段掉在地上。
到最后,那把原本长而宽还笨重的剑变得短而细,轻盈如流云。
天色已暗了下来。
群山笼罩里,那把剑的周身泛着淡淡的蓝光,
“望月剑还有一个名字,是明三剑。”
明墨看着曲龄幽,声音温柔。
明月楼第一任楼主是明三月,在还没行走江湖前,她是燕朝暗卫里排第三的。
在打赢其余人被皇帝选中、用来当限制江湖的工具后,除了练了十六年的盘蛇手外,她还有一把出自皇宫宝库的长剑。
以她的名字命名,后来传给历任明月楼楼主,以致成了明月楼楼主身份地位的象征。
但除此之外,这还是一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宝剑。
是不是真能削铁也许还存在疑问,但削面前蛊神教教众的内甲是绝无悬念的。
明墨边说边向云上雨走去。
她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却如踏在在场蛊神教教众的心上。
“我就不信你敢动用内力,不信你还能忍受住蛊虫反噬的痛苦赢我!”
云上雨深吸一口气,提着手里武器迎了上来。
他的武器是一把短钩。弯曲如月,最前端尖锐锋利。
其余人见他上了也轻喝一声,提着武器一拥而上。
曲龄幽站在那里看见后心不由揪紧。
然后她就看到明墨漫不经心把剑递了上去,望月剑无往而不利,顺着云上雨刺来的动作轻描淡写一挑,剑刃在他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
他吃痛,那把看起来极为锐利的钩顿时脱手飞出。
四周蛊神教教众也差不多。
他们攻向明墨的速度不同,角度不同,动作也不同。
迎着这么多人的攻击理应是招架不来的。
毕竟有句话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明墨是例外。
风微急,树叶沙沙,草轻摇晃,她脚尖轻点地面,轻盈自在地像是会飞。
她握着剑踏步回旋,在人群里漫步而过,如世间最轻快自由的风。
那些人原本完好无损的身躯无端多出道道缺口。
顺着缺口流出的血并不多,却是飞溅而起的。
那些缺口都在喉咙。
一剑毙命,却不是干净利落,而是优雅缓慢带着韵律,似起舞般轻柔。
曲龄幽看得目不转睛,接着才想到那剑法有些眼熟,跟明墨以前教她的明月剑法一样。
那时因为曲府庄上管事之死的原因,她去问明墨,明墨说她曾用这套剑法杀过很多人。
那时曲龄幽是有点不适的。
血之于她而言是黏稠的、湿润的、脏污的东西。
她不是江湖人,而是主营药材百草堂的主人,也没觉得杀人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但现在——
她看着明墨,看她青色随风起拂、和远处树木颜色相衬的衣摆,看她微白的脸,再看四周飞溅而起的血,只感觉到心动。
一点也不黏稠、血腥。
而是仙人起舞,欲乘风归去。
天上没有月,望月剑在夜色里泛着光芒,拿着剑的明墨眼眸清亮湛然。
在曲龄幽眼里,她就是最亮且会永恒存在的那轮明月。
明月施展的剑法,故为明月剑法。
那边明墨再收起剑时地上已经倒了一堆人。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抹了抹唇角的血,忍着痛意声音轻快,是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又无力倒下、喉咙被割开的云上雨说的:“有些事还是要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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