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策:“应当的,宋学士慢走。”
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冲殷祝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殷祝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开口问道:“卢及是谁?”
“是家父的亲传弟子,”宗策很快回答,“多年前炸毁飞鸟坊叛逃北屹,致使臣弟双腿残疾,父亲不久后也被牵连牢狱,郁郁而终,臣与卢及,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你为何不把这件事上报?”
“这是臣的一点私心,”宗策嗓音干哑,“卢及得家父真传,为北屹制造神机一事,若是传回大夏,家父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起身撩起袍角,朝着殷祝的方向双膝跪地,垂首道:“陛下,策愿一力承担后果,任凭陛下惩罚,但请陛下不要将卢及的存在公之于众,家父若是死后因逆徒身败名裂……策身为人子,怎能坐视?”
殷祝思考了一下,觉得也能理解他干爹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几乎和父子传承同等重要,如果当年卢及背叛大夏的事情被揭露,宗家上下将永无出头之日。
大概就和有犯罪记录三代不能考公那么严重吧。
但是按理说,宗家本来都已经完蛋了,宗父被牵连入狱,全靠祁王把人捞了出来,还把犯罪记录给抹掉了。
所以说,祁王其实对宗策有大恩?算是他的第一任伯乐?
殷祝想起之前在殿上祁王和宗策对峙时,祁王那憎恶愤怒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辛苦培养的白菜被他啃了,这可不得因爱生恨。
哎呦,这么一看,他魅力还是蛮大的嘛。
这么一想,殷祝心里还有点儿小高兴。
当然,这些情绪他肯定不会在他干爹面前表露出来。看着他干爹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紧张的神情,殷祝故意阴沉着脸,喝道:“宗策,你好大的胆子!”
宗策的指尖微微一颤。
殷祝虽然没有问他与祁王的关系,但其中因果,聪明人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又何必再问?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宗策却只是低垂着眼眸,一字未言。
先前他竭力隐瞒,后来是不敢坦白,最终一错再错,错至今日,终究只能自尝苦果。
他沉默着,双手合拢,想要下拜谢罪。
但却被殷祝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宗策,你真的要把朕气死,是不是?”殷祝这回是真怒了,“朕在尹英那小子面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跪!这才一天不到,就全忘干净了?”
宗策愕然抬头。
“陛下……不处置策吗?”
“你做错什么了?犯了哪条大夏律法?”殷祝没忍住,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背叛大夏的是你爹的徒弟,篡改卷宗的是反贼祁王,退一万步说,工坊爆炸,受罚的第一责任人也是你父亲,这些跟你宗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宗策刚想说这是诡辩,踩在肩膀上的脚就瞬间加重了力道。
殷祝弯腰,一手搭在膝盖上,勾起嘴角,像是个欺男霸女的流氓一样,盯着他干爹的俊脸哼笑道:“朕看你是真的傻了,你以为朕在生你的气?朕只是气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还非要户部尚书托关系告诉朕,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朕知道你的过去?”
“不是。”宗策立刻道。
感受着踩在肩膀上的力道,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忍耐地闭了闭眼,“策对陛下,从来是一片赤诚。”
“少来。”
殷祝心想我算是看透了,装的,都TM是装的。
他干爹其实偶像包袱比谁都重,在他面前,更是跟求偶期的孔雀一样,恨不得每天都对着他开屏。
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他不好的那一面呢?
“你可能对朕有什么误解,”殷祝慢吞吞地说道,“朕看重你,和你家世清白与否无关,哪怕你是死刑犯的儿子又如何?朕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本身。”
宗策的喉结滚动。
“……还有你独一无二的忠心。”
殷祝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他很遗憾历史上宗策没反,真是,要是反了多好呢?那他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他刚要把脚收回去,突然脚踝被宗策一把拽住,强硬地拖进怀里,他惊呼一声,被捕捉的唇舌很快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唇边溢出凌乱的低吟。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用臂膀紧紧拥着他,仿佛铁钳一般锢着他的身体,火热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混乱粗重。
“陛下、陛下……”
殷祝听到宗策在耳畔一声声唤着他,声线微微颤抖。
因为轻度窒息,他的视野有些模糊,殷祝把头抵在宗策的肩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说:“下次不许再跪了。”
“好。”
“有什么事不许瞒着,说清楚。”
“……好。”
殷祝猛地抬头:“为什么犹豫了?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朕……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宗策堵住了嘴巴。
这是犯规!
殷祝试图抗议,但很快就被亲得五迷三道,路都走不动了。宗策漆黑的眼瞳沉淀着浓郁晦色,只是考虑到殷祝昨天实在是有些消耗过度,因此,他最终只是克制地咬了一下怀中人的下唇,并未再继续下去。
宗策低声问道:“陛下当真不好奇,宋学士问的第一个问题?”
“这有啥可好奇的?你爹在朝中任职,总得和权贵结交一二吧,他又不知道祁王那时候会谋反,有些交情不是很正常,”殷祝说,“至于以权谋私……祁王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宗策侧身躺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殷祝的侧脸。
闻言,又把殷祝往自己怀中搂了搂。
他发现,殷祝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尽可能地把他往好处想。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逻辑通畅,但却忽略了一个可能性——若不是他的父亲与祁王有关系,而是他自己呢?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还未能进宫,所以殷祝才想不到这一点,不知道原来祁王帮助他们宗家,就是为了将他这枚棋子送到皇帝身边,成为最隐蔽的一步杀棋。
虽然最后关头,这枚棋子叛变了。
“策常常会觉得,与陛下相遇,就好似一场大梦,”宗策不禁叹息,“策从没想过,会遇到像陛下这样的君主。”
甚至比他最好的期望,还要更好百倍、千倍。
殷祝喃喃道:“我穿越的时候也没想过咱俩能搞到一起去啊。”
宗策疑惑道:“何为穿越?”
殷祝刚想解释,忽然后背一麻,整个人没来由地僵住了。宗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数息之后,开始剧烈喘气,像是在水中憋了许久似的。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
刚才话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殷祝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十分熟悉,他曾在梦里见过的——在遇到那白胡子老道士的时候见过。
看来还真的不能随便把穿越的事情往外说,哪怕是告诉他干爹都不行。
殷祝很是遗憾,要是能告诉他干爹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好了,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些数不胜数的遗憾……可惜,只能通过一些别的手段来弥补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最后,他这样问道。
宗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朕觉得,你上辈子一定也是个将军,”殷祝笑道,“能名留青史的那种。”
宗策淡淡道:“乱世出名将,若真如陛下所说,那策前世过的一定不好。”
“如今也正逢乱世。”
“那不一样,”宗策枕着自己的手,轻声道,“这里有陛下。”
殷祝老脸一红,心道他干爹原先不是闷葫芦吗,怎么现在各种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叫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他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咳,你这次能留几日?”
“最多五日。”宗策想了想,“治从仍隔河按兵不动,当下是最适合抗屹联盟发展的间隙。卢及那边,策准备先派些杀手去,看看能不能暗杀;若是不能,就再考虑别的方法。”
“你过去与他关系如何?”
“很好。”
殷祝动了动身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宗策。
宗策平静道:“陛下不必担心,策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纵使曾少年相伴,在他选择加入北屹的那一刻,我们之间便再无情分可言。”
“那你可知道,卢及为何背叛?”
宗策抿了一下唇。
“因为他妹妹。”他说,“陛下可曾听说过格西?”
殷祝:“北屹国师,自然听过。”
“他原是一小国王子,国灭后投奔北屹,为向屹国表忠心,于是献上了一条毒计,以夏治夏。”
“即利用山河十四郡中的夏人,招揽、威胁、骗取大夏子民背叛母国,北上入屹。”
“而卢及,便是其中之一。”
第62章
经过宗策的叙述,殷祝终于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卢及投靠屹国,是为了他妹妹?”
“是,”宗策回答,“当初卢及与妹妹相依为命,又因意外失散,他独自一人来到新都,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家父的亲传弟子。”
“数年后,卢及收到了妹妹从屹国寄来的信件,央求他北上来寻自己,我与父亲多次劝说,告诉他这可能是北屹的计策,因为先前已经发生过多起类似事件,格西命北屹间谍冒充大夏官员亲眷,写信策反、煽动我大夏子民投靠北屹。”
他目光沉郁:“但卢及一意孤行,执意想要离开去屹国寻他妹妹,父亲无奈,只好将他暂时禁足,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谁知卢及竟丧心病狂,于当夜炸毁工坊,北上叛逃。”
殷祝微微皱眉:“那他叛逃时,可有带走什么机密图纸?”
“并未,”宗策摇头,“父亲对那六张神机图纸极为看重,一心想献于朝廷,但当时朝廷并不重视此道,他也只能敝帚自珍。卢及在神机一道上,造诣不亚于阿略,若是他为北屹所用,对大夏而言,是极坏的消息。”
怪不得他干爹也会用暗杀的手段,这是妥妥的军事高精尖技术人才啊,殷祝心想。
可惜,外流到了敌国。
“这样的人,北屹应该十分重视,暗杀的可能性不高,”他思索道,“派人去查查他妹妹的情况,还有北屹境内部署工坊的位置和数量,人可以跑,工坊可跑不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忙活,殷祝可算知道建一座能产出神机的工坊究竟有多费钱费力了。
这还是建立在原先飞鸟坊重建的基础之上。
宗策:“陛下英明,策正有此意。”
“你到底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殷祝好笑地斜了他一眼。
他干爹垂眸不语,却将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不紧不慢地揉捏起来,力度恰到好处。
殷祝靠在床头,眯眼享受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宗策掐得受不住了,哎呦喂叫唤起来——他干爹虽然不怎么用力,但每一下都正正好好按在他脚上的穴位上,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偏偏宗策还说:“这是肾经的穴位,等归家父子应召入宫,陛下不妨叫他们开些方子,好好补补。”
怪谁?
殷祝瞪他,梗着脖子嘴硬道:“朕的肾好的很,没毛……嘶,没毛病!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宗策嗯了一声,沉稳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是策弄错了,这是胆经才对。”
“……你不早说疼死了都!”
殷祝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宗策见他眼底还泛着青黑,知道昨晚是有些放纵过头了,扯来被子将人裹严实,安抚地拍了拍,“陛下,再歇息一会儿吧,下午才拔营,还有两个时辰。”
“朕睡不着。”
殷祝缩在被子里,一脸坦诚地看着他干爹。
然后悄悄打了个哈欠。
宗策的眼神温和,侧躺在他身边,问道:“那陛下先闭上眼睛,随便聊些什么吧。”
聊什么呢?
殷祝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问道:“等乱世结束,你有想过成家吗?”
他干爹安静了片刻,低声道:“没有。”
“朕有想过。”
许久之后,宗策哑着嗓子笑了一声:“陛下是打算立后了?也好,皇后之位空置多时,朝臣们不免议论担忧,择一良家淑女入驻后宫,也能为陛下分担些责任……”
“违心之言就不用说了,”殷祝睁开眼睛看着他,无奈说道,“换做几个月前,你说这话,朕还能勉强当回事。”
如今他们都是负二十厘米的关系了,他要立后,他干爹没有任何想法,鬼信呢?
宗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扣住他的身子。
尽管隔着一层薄被,他依旧能感受到掌心下殷祝的纤薄腰身,丝丝温热透过布料传递至皮肤表面,令他不禁想起记忆中的烛光潋滟下,那经受着狠命撞击时泛着潮红的胯骨,和青年汗湿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白皙腹部。
唯有上苍知晓,他有多么想要将怀中这个人据为己有。
甚至连一分一毫都不愿让旁人看见,更勿论分享。
可宗策活了二十多年,所接受的一切规训教育,都在告诉他,伦理纲常,君臣之道,不可逾矩——即使没有那封血书,殷祝也终有一天会选定皇后,成婚,生子,共同受百官朝拜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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