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殿下是决定不帮他们了?”
楚容摇了摇头:“帮不了了。先前乌桓还能浑水摸鱼,占些便宜,如今北燕内乱已平,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弄心知那个“他”是谁,当日楚容放走谢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楚容说不想欠他,放了他一马,裴弄也还是觉得可惜,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谢玄杀了报仇泄愤。
这一年,谢玄的种种手段他们都有所耳闻,当日放了他,实在是为今日埋下了祸根。
想到这,裴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弄抿了抿唇,问道:“若以后谢玄落在我们手中,殿下你会杀他吗?”
楚容一顿,手中的毫笔落下的那滴墨水,顷刻落在宣纸上,晕成一片。
“会。”楚容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坚定,“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回过神,道:“让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裴弄立马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明日就走。”
第58章
是夜, 草木瑟瑟,晚风清凉。
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草丛间的蛙叫虫鸣, 便只剩下城墙阵阵吆五喝六的说笑声。
守卫们聚在一块,打出早就备好的酒菜, 一边吃, 一边讲着猥琐的荤段子。
“你们几个能不能去别处吃?”近处正站岗的守卫闻着烧鸡的香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嘿, 就在这吃怎么着了?”里头的大胡子狠狠咬了口鸡肉,道,“要不你也过来吃点?反正长官又不在。”
“我不去。”守卫义正言辞的拒绝, “看长官回来,不罚你们。”
“格老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偷懒去了, 老子凭什么不能快活?”大胡子唾沫横飞,滔滔不绝道, “就你们几个傻子, 还在那站着白白喂蚊子,真他娘死板!我在这站岗站好几年了,什么事也没有。就这破地方,谁能看得上?他们当官的在被窝里舒舒服服搂着女的睡觉, 老子在这给他喂蚊子看门, 真他娘操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吃点喝点!”
有几个人被他说的心动, 也纷纷离开岗位,跑过来。
“虎哥,给我吃让个座呗。”
大胡子屁股一挪:“来来来, 都坐,别客气。”
方才被怼了一通的守卫站了几个时辰,见大家都过去,心中痒痒,也想过去歇会,可又拉不下脸。
谁知大胡子道:“豆芽,没你位了,反正你也有骨气,看不上咱们这种偷懒的滑头,就辛苦你在那替兄弟们看着。”
说罢,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被叫做豆芽的守卫涨红了脸,他身子比常人瘦了些,便被起了豆芽这个绰号,每次听到两字,他就又气又怒,羞愤道:“哼,求我我都不求,谁稀罕?”
众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大胡子坐在那一个劲的讲自己听来的荤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跟撒欢的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胡子再往豆芽那边看时,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豆芽菜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就没看见。”
“哈哈哈哈偷懒去了吧。”
大胡子哼笑一声,醉醺醺站起身,朝豆芽菜方才待的地方走去。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看见?”
他说着,往城墙下一瞥,见那躺着一个姿势奇怪的人,看身形和豆芽菜很像。
大胡子当即醒了大半,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果真是豆芽。
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幕的神情,身下一滩血,最刺目的是脖颈间充血的勒痕。
大胡子心道不好,刚要叫人,一支箭却飞速穿过喉咙,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生生卡住。
直至他轰然倒地,才引起其他人注意。
剩余人个个脸色大变,唰一下站起来,却发现前方一片漆黑的草丛,冒出无数火光,明明亮亮的映在眼底。
“不好!”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尖叫城划破寂静长夜,道,“快去禀告长官,他们要袭城!”
*
这段时间朝中诸事繁多,最令谢玄头脑的一件不外乎是立后一事。
当初秀女进宫,谢玄依次封了位分,却并未提及封后一事,是以皇后的宝座至今空着。如今反贼已除,蛮夷投降也指日可待,局面渐渐安定下来,有人便操心起了皇上的家事。
若是一年前,朝中各位大人提及后宫之事,谢玄必是三推四阻,如今却极好说话,轻易便答应了秀女进宫一事。
不少人很是欣慰,暗道这楚容果真是个祸患,不知用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先前他在时,皇上为他罔顾礼法,差点断了北燕皇室的血脉。如今人一走,后宫充盈,妃嫔众多,指不定哪天就为北燕诞下一位小皇子。
本以为立后一事,皇上也会爽快应下,谁知谢玄却推脱说改日再议。
晚上,李福泉照例问谢玄去哪宫歇息。据上次从静妃那里回来,已过了半个多月。
谢玄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一趟,省的前朝听到什么风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太监在前面打着宫灯引路,谢玄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舒缓的琴声。
他脸色微变,愠道:“是谁在这弹琴?”
李福泉心漏了一拍:“奴才也不知道。”
自从楚容走后,他从前用过的那把“风吟”都被砸了,因着这层缘由,皇上如今看见琴就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谢玄皱了皱眉,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拐过石子路,便看到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挂着白色的薄纱,只依稀辨得里面坐着一人。那人姿态纤瘦,一身白衣,黑发倾泄,正缓缓拨动着面前的古琴。
李福泉觉得看穿衣打扮,背影身量,竟和楚容有几分相似,只是隔着纱帐,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去偷瞄谢玄的脸色,果不其然,已是阴沉的可怕。
谢玄大步走过去,掀开白纱,一双眼如杀人的刀子,直勾勾盯着那人。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谢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可怖来形容了,他双眸迸发出寒光,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绞成碎片。
李福泉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远了,只觉得身量像,这么一看,容貌竟也有一两分类似。
那男子抖着身子站起来,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脸上做出一副娇柔媚态,道:“见过陛下。”
谢玄冷冷开口:“你是谁?”
“回皇上,小人乃是宫外的琴师,奉命来为柔妃娘娘演奏。途经此地,进来歇息,忍不住弹了一曲。打扰了皇上,小人该死。”
他说完垂下眼去,看着和楚容又像了几分
亭中一片寂静,正当琴师诧异谢玄为何还不说话时,他却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琴师心中窃喜,然而下一秒,他被谢玄狠狠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
“你确实该死。”谢玄声音宛如恶鬼,回荡在琴师耳边,“谁准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朕面前?”
琴师看着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一惊。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那只手捏碎,眉宇间浮上丝丝痛楚。
“皇...皇上...”
谢玄嫌恶的推开他,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冷道:“拖下去,划了他的脸。”
琴师面色骤变,哭求道:“皇上,皇上饶命啊!”
柔妃不是说皇上看见他一定会喜欢吗?怎么会这样?
谢玄哪能看不懂他的心思,阴骛道: “你长的像谁不好?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朕今日不杀你,就已是格外开恩。还不快滚?!”
侍卫急忙将吓傻的琴师拉了下去。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恶狠狠的盯着那把琴,哐一下砸了出去。琴身碰到石柱上,摔下来时裂成两半,连带着琴弦也绷断了。
他看着断掉的琴弦,双手微微发抖,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众人看着他眸中翻涌的恨意,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柔妃听说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死了,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会死了?”她惊讶道,“难道说话不规矩,得罪皇上了?”
宫女摇了摇头道:“听说他还没说话,皇上就大发雷霆,让人拖出去要划他的脸,整张脸没一处好的地方,肉都被翻出来了,那琴师掉了块肉,活活疼死了。”
“别说了。”柔妃脸色惨白一片,“不是说,皇上很宠爱楚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她还想着将那琴师送到皇上跟前,讨皇上开心,让皇上多喜欢自己一点,没想到会成这样.......
万一皇上怪罪自己,柔妃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短短一上午,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皇上昨夜处死了一个和楚容长得相似的琴师,活生生扒了他的脸皮。
这是有多恨楚容,连和他长得像的人都要划了脸,杀了泄愤。
不少人揣测,若来日楚容真落到皇上手中,可以预想下场有多凄惨。
随着边境得胜的消息传来,这桩琐事很快被众人遗忘。
元历九年,北燕大败乌桓,谢玄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乌桓军。燕雪深将落荒而逃的乌桓残兵赶尽杀绝,乌洛布穷途末路,自刎而死,曾经称霸草原的神话就随着他的死去消失在风中。
北燕虽损失惨重,但一年来盘旋在这个国家上方的阴云终于消散,百姓们无不载歌载舞,庆祝这一喜事,朝中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不等众人高兴太久,江州曲阳城被一群土匪攻陷的消息传来,引得朝野震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此事,唯一人安静的站在原地,极为引人注目。
此人身穿朝服,神色不复以往的张扬嚣张,反而带着几分阴郁,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临。
当日谢临一剑杀了反贼薛炳业,平叛有功,谢玄嘉奖无数,按理说谢临这个年龄,是时候离京前往自己的封地了,可谢玄绝口不提此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放着谢临,与其将他赶去天高路远的封地,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谢临也不提封地一事,他知道谢玄容不下他,指不定哪日就要找借口除掉自己,因此极为规矩本分,每日按时上朝点卯,和以往那个混世魔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朝堂上,谢玄听着江州刺史上奏的信报,怒火冲天。
这一年,各地土匪流窜,趁机作乱,他早有耳闻。本来打算料理完乌桓一事,派兵镇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谁知这群土匪倒先出手了。
“一群土匪,他们还能翻了天去?能拿下一座城?守城的兵都是摆设吗?!”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侍郎出列道,“这伙土匪有个称呼,叫白云军。他们狡猾的很,先前各地围剿匪徒,就这个白云军负隅顽抗,还拿下了临安城。这一年,江州刺史潘与安多次带兵收复未果,谁知他们胆大包天,又趁曲阳不备,趁夜偷袭.......”
“够了。”谢玄冷眼道,“一群废物,玩忽职守,死不足惜。”
兵部侍郎额上冒汗,不敢说话了。
谢玄并未将这群匪寇放在眼中,沉着脸道:“告诉潘与安,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他提头来见!”
第59章
天幕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金乌升起,曲阳城还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城中尸体随处可见, 血流成河,似乎还昭示着昨晚那场战斗有多么激烈。
进城后, 楚容顾不得休息, 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裴弄尚未从昨晚的激战中缓过来,他整个人兴奋到战栗, 握着剑的双手都微微发抖。出发前他还担心不能拿下曲阳,没想到,他们第一场战就打的如此顺利, 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自信。
明明累了一夜,他却毫不疲倦,水都没喝一口, 又马不停蹄的按照楚容的吩咐去清点人数,粮草, 安排城中防务。
直到深夜, 楚容的书房还亮着光,期间陈锦云进来送了一次糕点。
吱呀——
听见门响,楚容以为是陈锦云又折返回来,抬头一看, 是黑着脸的裴弄。
“你怎么了?”楚容道。
裴弄愣了一下, 而后摸了摸脸,疑惑道:“很明显吗?殿下。”
楚容点头:“嗯, 全写在脸上了。”
裴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面上闪过一次怒意:“还不是那些土匪!属下今日巡城时,他们竟然在抢老百姓的东西, 亏得陈实给拦下来了!这群匪徒没得逞,最后跑太守府搜刮了一通,结果那当官的把值钱的都卷跑了,他们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一点规矩也没有!”
“随他们去吧,只要不闹事便可。”楚容淡淡道,“他们是土匪,不是军人,出了力,必然想要些好处。明日给他们每人发点银钱,别让陈实夹在中间为难。”
裴弄愕然道:“殿下,我们自己手头下的兵都没有,凭什么给他们发?我们又不欠他们的,要不是殿下你,这群土匪早被官兵杀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楚容抬眸扫了他一眼。
裴弄立刻低下头去,不情不愿道:“好,我知道了。”
“这次立功的将士们也一并行赏。”
裴弄闻言露出笑意:“是!”但仍旧有几分愤愤不平,“依属下看,陈实就不敢管他们!他就是太重情谊了.....”
白云军原来的匪头子其实并不是陈实,而是一个叫马赦的人。一年前,陈实兄妹落入白云军手中。马赦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见陈实学识渊博,是个聪明人,有意结交拉拢。
陈实屡次用自己的妙计帮白云军摆脱官府追剿,与马赦的关系越来越好,俨然快成了白云军的“二当家”。在一次围剿中,马赦不幸重伤,临死前将白云军托付到了陈实手中。
陈实心地良善,不好推脱,自那以后就成了一群匪徒的头子。他与白云军相识不过半年,威望却极高。陈实也不负众望,在官府日益的镇压中,白云军成了唯一存活下来的起义军。
48/96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