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是想着要亲眼看看榜上名字,脚下的动作却因此而停滞,直到肩上揽着的力道加重,耳边听见“阿愚”与“允中”混杂的友人们的轻呼,范愚才回过神。
途径过同客栈的这群纨绔子时,一声不大服气的哼声,从方才那个“余兄”处传了出来。
可范愚至今也没懂,这人为何要对着周围每一个非其狐朋狗友范围内的中举之人“哼”上一下。
祝赫方才那一嗓子,让他周围留出来了一大片空地,正好够范愚几人站立。
头名好找,但范愚的注意力却被自己名字边上那列给吸引了:“陆兄快瞧,你是亚元!”
解元的一举一动都被满场的考生所注意,头名与次名相识甚至还是友人的事儿,自然又带起来一片惊呼。
摘了次名的陆展宣倒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没成想,最大的意外竟然是允中你。”
说是这么说,方才他同范愚道喜的话还是出自真心的,面上带笑。
第95章
确定了各自的名次之后五人就打算离开, 可方才已经挤到最前边的榜下,要从人群中脱身需要花上很大的劲儿。
尤其是后边还有群对自己名次不大满意的纨绔子,抱臂站在那里发牢骚, 不上来挑衅就不错,自然不会愿意给解元亚元让出道路。
最后还是换了个方向,从侧边离的场。
四人赴考,三人得录,离了人群之后, 白洛就提议了句庆功宴。
他虽没能中举, 却也没觉得气馁, 一时失落过后还能捡起心情对着祝赫调侃:“祝兄可还得等我一道上京呢, 左右不过三年, 再来一次定能中了。”
祝赫这回的名次算是靠后,能得录已经是侥幸, 也因此, 他确实没打算早早上京赶考。
离会试所需要的水平,在场的人其实都还差得太远, 白洛这话即便是对范愚或是陆展宣, 也能算适用。
于是三人都点头, 而鼓励白洛的同时, 范愚内心却是在想着兴许不需要再等三年。
不过毕竟对那众纨绔子的事儿没什么把握,他还是想等完全确定之后再说出口, 此时便只端起来手中的酒盏,冲着面前几人扬了扬。
还没往口中送呢,就教侧边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阿愚莫不是忘了自己酒量不佳的事儿?”
倒不是扫兴,但凡范愚的酒量再好上丝毫,他都不会在少年还没沾着酒的时候就加以阻拦, 起码也会等他饮上一盅再说。
可是连抿一口都会晕乎乎的人,还是不要把酒水往口中送的好。
在场的人里头,祝赫与范愚相识的时间最久,却也不清楚他酒量如何,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诧异。
“允中一口都沾不得么?那不妨叫小童给换作茶水。”
考虑到距离,庆功宴择的是范愚暂住的客栈,可落座之后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偌大一间客栈,那群纨绔子还没来得及回来制造吵闹,平日里对范愚几人爱搭不理的侍者却也不知所踪。
至于一直以来都像个摆设的掌柜,依然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边,对任何动静都没反应。
得亏厨子与小童还在,才没让几人换家客栈。
院试时候住的是状元楼,回回用饭也都有个俗气却讨喜的状元宴名头,这会儿一桌上聚着三个新中的举人,木讷的小童却只知道举着张菜单让众人点。
说是庆功宴,却因为客栈的缘故少了几分氛围,还不及考中秀才时候喜庆。
满桌未留茶水,各人面前都摆的酒盅,也是为了以小酌来助个兴,范愚自然下意识便忽视了自己的酒量问题,险些又醉上一回。
这会儿被叶质安一提醒,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来上回饮酒之后自己的表现。
摇了摇头将场景驱逐出去,他现在确认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在庆功宴才刚开始的时候就出个糗。
要是真喝了之后再挨蹭到在场随便谁的身上,等清醒过来之后免不了得尴尬上好一阵。
于是顶着友人调笑的眼神,范愚颇为顺从地让小童将手中的酒盅换为了茶盏,而后才提筷开动。
宴刚过半,大堂门口就起了一阵喧闹。
整队官兵队列整齐地往里走,看上去目标明确。
而整个客栈,这会儿只有范愚他们一桌人,官兵甚至不需要花费时间来确认目标,领头的径直就立到了桌前。
“解元范愚,亚元陆展宣,可在你们当中?”
问话的人还算尊重,后边跟随着的官兵眼神却明显带着鄙夷意味。
陆展宣一头雾水,范愚却因为这人点明自己二人名次而肯定了先前的猜想。
虽迷惑,陆展宣还是主动表明了身份。
而范愚还带着稚气,明显是几人之间年纪最小的模样也帮着问话者找到了另一个目标,补充道:“同科考舞弊有关,还得劳烦二位随我等走上一遭。”
边上没被提及的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却被范愚恍然的表情与摇头的动作给阻止。
而这表现落在本就目光鄙夷的一队人眼中,恰好就成了知晓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了然,原本还遮掩一番的目光顿时转得鲜明。
“放心,误会罢了。”
范愚半点没打算反抗,顺从地跟着往外走,还记得安抚一下焦急的友人。
领头的官兵没什么反应,后边已经肯定猜想的却没那么客气,立时出声训道:“安静,快跟上。”
说话的同时,还变动位置,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客栈大堂外,还有着另一队官兵在等候。
擦肩而过时,范愚听见了那队领头人的指令:“进去搜。”
看起来,不只是那群纨绔子遭人抖落出来了底细,连庆功宴时候不知所踪的侍者也已经被逮住。
猜出来事情解决要不了多久,范愚的思绪甚至已经转到了这回能见着师兄长什么模样上边。
而就站在他身侧的陆展宣,在一时慌乱之后也已经找回来了冷静状态。
毕竟要证明自己不曾舞弊,只消展示一番真才实学就够。
前方在等着他们的,充其量不过是另一场复杂一些的学问考校,对于在有人舞弊情况下还能摘走最前两名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同猜测一般无二。
证据还在搜查,而一众纨绔子则是早就已经被考官随口出的问题给探清楚真实水平,被押解了起来。
要是对比的话,范愚二人的待遇甚至还算不错。
虽有一队官兵围着,起码身上未被施加什么限制,领头人的态度也还尊重。
最终在等候着他们的,赫然是考官与江南省的一众官员。
无人坐着,堂下则是还立着个模样愤恨,衣衫带着补丁的书生。
连着三场入场时候天都未亮,是以乡试结果都已经公布,范愚还不知道考官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场的其实少了个副考。
一进门,领头的官兵便冲着堂上行礼,说明了范愚二人的身份,后边的一队人则是分散开来守着,像是生怕这两个文弱书生逃走似的。
介绍的话音一落,书生就冲着两人投过来不善的眼神。
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考官明察,语带哽咽。
立在最中间的年青官员冲他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冲着范愚和陆展宣。
“堂下可是本场乡试的解元亚元二人?”明显没记住两人名字,话音拖得老长,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都不会有半点违和。
“本官为乡试的主考,而今既有书生称是舞弊,索性便重考一回,可有异议?”
正是柳无,范愚单方面听闻了无数次的这位“逆徒”师兄。
说是重考,堂上却既无桌案,也无纸笔。
等范愚和陆展宣都点头答应下来之后,柳无便接着道:“为了避免泄题情况再次出现,我等几人各考一题。口述回答便可,亚元先来罢。”
说完规则就点了陆展宣,正好给了范愚打量自家师兄的机会。
三十出头,模样不能说顶尖,搭上通身气度之后也还算配得上清隽二字,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被污作舞弊的两人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对这阵仗感到恐惧,顶多就是有点被一省高官与乡试主考现场考校的紧张感而已。
过了起初的紧张,陆展宣作答的话就变得流利起来,思路也无比清晰。
到了后边,柳无开始为身上游移的好奇目光皱眉,顺着感觉同范愚对视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得出来了柳无不曾舞弊的结论。
连前边对他们并不友善的书生,此时看向陆展宣的目光都已经带上点愧疚。
倒是对范愚还保持着怀疑态度,愤恨的模样却收敛不少。
至于堂上的临时考官们,在目睹了亚元的出色之后,对解元的回答甚至已经生出来了点期待。
下意识的,出题难度就拔高了些。
尤其是柳无,第一个考校,眉头都还因为范愚不停的打量皱着,问出口的问题自然不会放水,选的正是两人的先生最为擅长的《春秋》。
听见问题之后的范愚,嘴角却直接挂起来了微微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拜别先生时候的嘱托,等这回考校过后,两人的地位还得颠倒一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知晓自己多了个师弟的柳无,会是什么反应了。
问题出自《春秋》,范愚的回答自然不免就带上了点祁连先生的观点。
听出来熟悉看法的柳无眉头皱得更紧,甚至引起来了身边官员的关切询问:“柳兄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乡试主考出自翰林,品阶虽远比问话的低,地位却清贵,加上还有任命在,他们便是满意得不住点头,舞弊案子最终拍板的也是柳无。
被问话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的柳无轻微地晃了晃脑袋,眉头强行舒展开来。
“无碍,诸位继续便好。”
面上对范愚的回答表示了肯定,实际上却把心中升腾的疑惑给努力压了下去。
甚至继续听的一段都有些走神,脑中开始回忆自家倔脾气的先生一年都不见得有一封的书信里,是否提及过范愚。
可惜直到考校结束,他也没个收获。
拔高过难度的考校让范愚即便是口述回答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最后两题时都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也就错过了柳无的思索和困惑。
终于答完所有问题,洗清楚舞弊嫌疑之后,两人都长出了口气。
虽然对考校没觉着恐惧,尘埃落定时还是要放松上不少的。
至于舞弊的后续结果,却没法这么快出来。
第96章
近十个舞弊被一锅端, 也就意味着这回乡试录的名单还得变动。
隔了没几天功夫,更改之后的新榜便被张贴在了原处。边上还配了人高声解说,好吸引来人群看榜。
仗着提前知道消息, 范愚几人这回赶在所有考生到场之前,就占据了最前边看榜的位置。
解元和亚元不曾变动,祝赫的名次径直往前挪了五名,而已经决定了三年之后再考一回乡试的白洛,也收获了个惊喜。
同样是录百人, 他恰好卡在倒数第二个。
少年郎一改失落模样, 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不曾看错之后, 就小小地扬起来下巴道:“果然有我。”
和他放排之后的预估相一致的名次, 让白洛显得雀跃。
平日里只有范愚会不顾形象在路上叼根糖葫芦, 这会儿他也加入了进来。
幼稚模样让剩下三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放慢脚步, 回去客栈的一路上都保持在两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位置。
皆大欢喜之后本该分别, 反倒是叶质安这个医者,拦下来了他们的打算。
“发榜过后还当有宴, 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这会儿没人知会, 大抵是都还在忙着处理舞弊一案, 不妨再留段时日。”
兄长的家书不曾提及乡试每场有几日时间, 倒是记得写发榜过后宴上场景,还花了不少笔墨。
然而范愚并没有多大兴致。
因为解元身份不好离开, 点头应下的同时,半点没露出来什么兴奋神色。
“允中放心,到时若是须得饮酒,推说身体不好便是。”看过范愚常年喝药的祝赫在边上帮着出主意,就是话里带着笑意。
都不必范愚点头, 此时真正体弱的陆展宣就开口否去了这个提议:“那可就是解元亚元一道称自己身体不佳了。”
想象出了这场景的白洛还扬着下巴,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道:“未免太下主考面子了些。”
叶质安已经要皱起来眉头,还是范愚自己听见主考二字之后来了灵感,想到了祁连先生的吩咐。
“无妨,到时早些到场,开宴之前同师兄说一说,换做茶水就是。”
就是不知道这位逆徒师兄,能不能顺畅地答出来先生的考题了。
被柳无拔高难度的题目折腾过后的范愚,对即将到来的宴请提起来了十足的兴趣,随着思绪流转,面上也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坏笑。
“阿愚,回神了。”
说着到时宴请的事儿,几人已经并肩行到了祝赫二人住的客栈。
不少考生已经退了房间离开省城,于是范愚他们也就从运河边上的客栈搬了出来。
即便只要再在省城逗留没几日功夫,污名亦已经洗清,他和陆展宣也半点不想再呆在这个舞弊者聚集过的客栈了。
新的客栈要舒适不少,没有趾高气扬的侍者,就连厨子手艺也比原来那处好许多。
正合范愚的意。
虽没有运河的热闹场景可看,但安静的环境宜读书,最后几日里,叶质安原先时常皱着的眉头都因此舒展。
再加上乡试结果已经尘埃落定,范愚不曾病倒,他终于能够全心投入到医书当中去,不止不再盯着人的饮食作息,偶尔连他自己该用饭的时间都需要提醒。
“古怪病症”没有再犯,更是令叶质安记挂了好几年的心事被就此抹去,整个人的状态都要轻松不少。
刚安顿好没几日时间,终于忙完了舞弊案子的官府果真就传了消息。
三日过后便要宴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
范愚既然先前这般说了,自然也就没同剩下几人一道出发,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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