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进门时候教不知情的人给拦了拦,道是:“莫要唬我,看你小小年纪,哪里会是解元?”
范愚哭笑不得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打扮,明显的动作终于教对方察觉了他身上的秀才长衫,语气才转地亲和些许。
“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秀才公莫不是想进去开开眼?咱可不能随便放人,到时要挨训的。”
汉子一副憨厚老实模样,坚持不信范愚会是解元,话里像极了是在哄小孩。
还是后边传来的声音帮着解了围:“没唬你,这位小郎君确实是解元。”
正是同样早到了的主考,也即柳无。
现场考校时候范愚的表现给他留的印象颇深,这会儿单从侧面就认出来了人,直接把他带着进了场。
两人差不多并肩往里走,柳无隐隐在前一些。
没立即开口交谈,而是引着不熟路的范愚朝着个园子走,脚步到了处凉亭才停下来。
“坐。”
柳无动作间端着些架子,却不讨人厌,反而正好同身上气度相契合,瞧上去就是个清贵的翰林该有的样子。
和先生称他逆徒,醉心仕途的描述差别有些大。
上回考校时候范愚虽有打量,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题上的,距离也比此时要远,看得其实不算清楚。
于是又有机会之后,柳无就再次察觉到了在身上游移的视线。
有过的疑惑便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但这回不必他问出口,面前的少年没有顺着话坐下,收回视线之后就冲着他拱了拱手行礼,开口就是一句“师兄”。
柳无:“??”
竟然还真是多出来了个书信当中一笔不提的师弟。
按理该确认一番身份,但他的惊讶劲儿都还没过,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长串问题。
“先生特意嘱托,瞧见师兄之后便一字不落地转述问题,师兄可以开始作答了。”
范愚问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示意了柳无作答之后,才直起身来。
却也没坐下,而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对着他道:“忘了,师兄这回答完之后,可别忘了将回答写到信中,寄予先生。”
其实照着范愚的性格,不至于对着刚见面的人这般行事。
但坚信自家老小孩先生教出来的逆徒性格不会偏差太远,再加上考校时候明显比对陆展宣时加大过难度的问题,他现下只想看看清隽师兄的惊诧模样。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迎面砸过来的一长串问题,很好地帮柳无确认了范愚的身份。
“阿愚既然早已经知晓了问题,想来也有想过回答,不妨口述一番来让师兄听听。”
承认之后,开口就唤的阿愚,几日前才在范愚面上出现过的坏笑,此时也挂上了柳无的嘴角。
刚相认的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就初步成了形。
要他口述给范愚听可以,身为师兄,对师弟进行考校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允中,先生替我取的字,师兄唤允中便是。”
范愚不好拒绝,答应之前还记得纠正一番柳无的称呼。连替他取字的祁连先生都改唤了允中,柳无自然不会是例外。
“阿愚”二字,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叶质安的专属。
柳无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改口之后就唤人取来纸笔,硬是将他自己一人的口述转变成了师兄弟二人在凉亭当中各自书写。
宴请开始之前的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被该是主角的主考与解元给耗了过去。
答完过后的探讨确实尽兴,结果对范愚而言却不是件好事——
一沉浸到其中,早到的真正目的就被他不自觉地抛之脑后了。
两人最后踏在宴会即将开始时进了场,满场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酒量问题。
好在副考已经因为泄题被押了起来,说是宴请诸考官,真正能到场的只有柳无一人而已。
敬酒时候,范愚只得拿着目光求救,希冀于自家师兄能读懂眼神中的意思。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瞧见示意之后,柳无直接推说是自己不善于饮酒,换了满场的酒水。
范愚为不必出糗松了口气的同时,落座于他对面,真正体弱多病的陆展宣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告罪。
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正好被他收入眼中,好奇心就生了出来。
明明被误以为是舞弊,现场重新考校的时候,他们还互不相识才对,才小半个时辰竟能够眼神交流了。
不过马上他就没功夫好奇了,柳无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后那句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设宴,还有一事要说明。解元至亚魁,六人可入京城太学。”
足够简短,声音也不算响亮,却致一片鸦雀无声。
被提及的六人甚至可以说是呆愣,手中动作纷纷停滞。还是有人不慎弄翻茶盏之后的惊呼,打破了这片寂静。
打从乡试结束之后就还不曾进过系统空间的范愚,表现得还要傻一些。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许久不曾踏入的空间应当又发生了变化。
早早达到3级,也考中了解元,估摸着,里边也该有个新建筑在等候着他了。
就是可惜,大概又得等现实中在太学入学之后,才能够在系统当中体验一番新建筑的功能。
想到这里,被双重惊喜弄得有些懵的范愚才算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暂时的遗憾,冲着上座的师兄道了谢。
柳无话还未毕,又道:“宴后诸位还得停留一番,好替你们讲讲太学。至于现下,开宴。”
六人纷纷点头答应,入读京城太学的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拒绝。
即便是有着系统作为助力的范愚,此时也只是对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府学感到些许不舍而已,面对这个机会,他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第97章
在宴上没有机会进去系统空间, 范愚对于太学的初印象是来自柳无的口述。
“太学采三舍法,入学皆为外舍生,依年限, 经试可升入内舍、上舍。学生里边各省乡试解元至亚元只占了部分,总计约莫能有数千人。早年以三舍取代科举,如今倒是已经没了这个功用,只将太学视作个学院便是。”
头一句话就带上了考核,显然不会是个由着人混日子的地方。
“学生三十人为一斋。授四书五经, 也讲解律令书数。”
柳无没什么详细介绍的打算, 只说是具体的等他们入了学便知, 若是提前透露个干净, 到时便无新奇之处了。
后边的话更多是在进学的时间与方式上边, “水路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经运河上京不仅比陆路快不少, 还省力。”
话毕, 手中慢悠悠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嫌宴上已经饮了太多, 以此为送客的意思。
范愚于是顺势要转过身, 却被放下茶盏的人唤的一声“允中”留下。
场上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柳无也就没再遮掩, 抬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带着对于纷乱宴席的嫌弃之意。
“明明是群书生, 却闹腾得仿佛不曾读过书似的。”
倒是范愚,经历过那群纨绔子的荼毒之后,对今日的场面还算接受良好,聒噪归聒噪,起码没让他觉得头疼。
才刚将两番场景作比较, 边上柳无就提起来了这群舞弊的“秀才”们。
“头一次发榜过后,允中曾在堂上瞧见过的书生便拦了车马,只道是状告有人乡试舞弊,甚至点出来了所有涉及到其中的秀才名姓。”柳无手上动作不停,显然还有些头疼,说到这句时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还算精准,与你们同住的那群人里头,不论是否得录,皆被副考泄了考题。”
话音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柳无再开口时,就带上了疑惑:“能在买了考题的情况下,还考不中举人,倒也算是人才。”
范愚也跟着点了点头,新中的解元与曾经的探花郎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科举,对那一小半舞弊还考不中的,是真心觉着不解。
不过柳无更多注意的还是他师弟,接着就道:“客栈里边那个侍者便是其间递消息卖题者。拦路状告舞弊的书生发现了交易,只以为满客栈住客皆是买题之人,加上解元亚元都住在其中,便将你二人一道告了上来。”
“你们被带上堂考校之时,其实官兵还在侍者那边儿搜出来了本册子,一一列了买题卖题之人,甚至金额也有写明。”
倒是解答了范愚的疑惑。
毕竟是科举舞弊案子,即便被考校的问题难度比之陆展宣的拔高不少,洗清楚嫌疑的过程似乎也太轻易了点。
这会儿听见说还有本册子作为证据,他才恍然。
柳无则是还在边上感叹着这案子的愚蠢,他甚至怀疑,以这群纨绔子被考校时候的水平,怕不是秀才身份也是靠着舞弊得来的。
连问题出自四书五经中哪一个都说不出来,更不必说写文章作答了。
分明就是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具体的处理还未决定,是否要往前追溯也还在犹豫,舞弊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加上头疼并没缓解,柳无挥了挥手就示意范愚离开。
两人离着启程离开省城都还有许久,再见面的机会颇多。
范愚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反而对于系统空间中可能的变化已经迫不及待。
举办宴席的园子外边,叶质安又静立着在等候,臂弯还搭着件薄薄的外袍,发丝被夜里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范愚刚一踏出门,就被他披上了外袍。
“夜里起风,凉了不少,又估计着阿愚不识路,索性就来接你了。”
实则却是因为白洛祝赫二人先归,隔了许久之后又是陆展宣独自回客栈,在医书里边沉浸了一天的人抬首发现只少了个最早出门的范愚,问了路就迎了出来。
说出口的倒也是事实,披上外袍之前,范愚确实因为夜里忽起的风瑟缩了一下身子。
“乡试主考正巧是先生口中那位逆徒柳无,师兄知晓之后便留了留我。”想起来宴前之事,范愚一边说着,还伸手确认了一下两人写了回答的纸页正好好呆在怀中,打算连同报喜的信笺一道寄出。
话音过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相处多年,他还没想好即将入京的事儿该如何开口。
还是叶质安了然接话:“阿愚既然已经中了解元,后边可是要入太学念书?”
有个早早过了乡试的兄长在,他可能对科举的具体细节不太了解,大体上却还是清楚的。一省解元,怎么说也该有入京念书的资格。
范愚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叶质安时候双眼都睁到了最大,却忘了掩饰方才的犹豫。
两人个头上还有些差距,于是仰视。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是亲手灌过无数回药才勉强养得健康的小孩,仰着头拿圆碌碌的双眼注视着自己,面上全是未说明的不舍。
不由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就挂起来浅笑。
“正巧,上一封家书还催我归京一趟,阿愚若是启程得早还能同行。”
叶家的生意遍布各处,连带着传递消息也方便得很,叶质安在外边游历这么些年,还真没被转换城市困扰过收寄家书的事儿。
说是每月一封,实则却只是寄给父母的,再算上诸如兄长什么的,信笺来往可谓频繁。
新一封家书来时,正是头一次发榜前一天。
范愚在得了入太学念书的机会之后没想好怎么开口,叶质安实际上也已经因为这封信犹豫过数日。
相识许久,又一道游学,他还真舍不得乍然分别。
得知范愚是解元的瞬间,叶质安着实觉着惊喜,到今日柳无对着众人提起来太学,才算是确定。
至于范愚会不会同意早些启程好同行入京,根本没被他纳入到考虑范围里边。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人,听见同行二字之后双眼都亮了亮,连连点头答应。
在省城再呆数日来同刚见面的师兄相处,还是提前启程与叶质安一起入京,对范愚而言几乎不需要犹豫就能作出来选择。
就是对师兄略略生出来少许失约的愧疚。
后边几日收拾行囊的时间里,本就没多少的愧疚意思消散了个干净——
决定往前追溯一番的柳无,整日忙得连饭都记不得要用,压根没时间抽出来同范愚相处,在将约定抛之脑后之前,倒是还记得差使个人来告知。
直到两人将要上船,柳无才忙里偷闲出来了一趟,好送师弟离开省城。
已经是来迟,连身上的衣物都打理得不甚整齐,眼下更是青黑一片,精神虽好,模样免不了有些憔悴。
“允中此番入京,可得摘了六元才是。”
知道师弟存在之后的几日功夫,足够柳无了解到范愚过往的成绩,对小三元中了解元不算多惊讶,却和系统一样向往起来了范愚六元及第的场景。
连最后送别,这位探花郎都没忘记展望一句不知在多远以后才有那么些许可能成真的将来。
范愚上船的步子险些就没稳住,还是边上叶质安给扶了扶。
若不是声音不是冰冷的机械音,他差点就要以为这是系统在说话了。
从宴席上就想着看看系统空间的变化,结果却被各种事情打断,直到上了船,即将启程,范愚才找到机会“发呆”。
空间里,两处建筑所在的位置边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大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等范愚的虚拟身体走到跟前,白雾就自动散了开来。
其存在就仿佛是系统的一点仪式感,有这一步,解锁过程才算完整一般。
露出来的建筑正是范愚即将入读的太学,占地远比府学与族学大了太多。
若说当初府学的范围是族学数倍,新出现的太学则几乎能是十数倍于府学占地。
风格倒是与府学差不多,同样是庄严肃穆的红金配色,显得二者边上青瓦白墙的族学越发渺小起来。
即便如此,若说喜爱程度,族学在范愚心中所占的地位却要远比后边二者高。
不只是因为建筑是他打小最熟悉的风格,也是因为族学是他求学之路最初的那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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