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亲临又一场告别的范愚,即便清楚这只是系统虚拟出来的场景,重点更是在其中礼节,也毫无心思去仔细观看。
自顾自沉浸在不多且还模糊的回忆当中,任由着哀伤与思念将自己笼入怀中。
他甚至觉得,系统将之冠以“展示”之名,未免太过冷情了些。
毫无道理的责怪过后,才勉强想起来,帮助了自己数年的系统,分明只是个造物。
又哪能指望其真正通晓人的情感缘由。
后边三段展示都是范愚真正陌生的内容,但在这会儿的低落状态影响下,显然没法提起什么兴致。
《周礼》列举了二十三项军礼的内容,为首的称作“大师”,指的是召集与整顿军队。
随着场景转换,偌大一片演武场成形的同时,衣甲持械的将士也同样凝聚出来了身形。
模拟出的队伍军纪严明,精气神保持在最为巅峰的状态上,整顿时候将领的一声号令就能激起来山呼海啸般的响亮回应,却没能带来范愚的什么反应。
场面可谓壮阔的军礼都如此,排在后边的天子受朝觐、新人行婚嫁自然也无甚用处。
要不是宿主的存在不会被模拟场景中的虚拟人察觉到,没准和喜庆场面格格不入的范愚,还能被人唤来小厮驱逐出去宴席吧。
平日里都尽量不去回想还是稚童时候的欢快时光,也就导致了难得一次被勾起回忆,带来的影响越发大上不少。
课室的展示结束之后,范愚就径直退出去了系统空间。
至于最初还给了他惊喜的课室教学方式,早就被遗忘了个干净,完全没有尝试一番作为探索的打算。
现实里边,整个炉亭间都还保持着原先堪称寂静的诡异状态。
众人还不习惯难得的安静环境,翻动书页的同时,时不时就会去拿余光扫一扫最角落中窝着的几人,目光犹疑,又带着庆幸。
周浦深还是脊背笔挺,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课业当中。
也就没注意到范愚回神时候的恍惚模样。
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人,连手中原本作为发呆时掩饰的书都没管,随手放在一边,就起身打算出门。
倒是还记得外边的风雪天,没忘记给自己披上厚重的外袍再迈出炉亭间。
但也就至此,伞是未打。
脚下漫无目的,也无所谓积雪导致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范愚只是不想呆在个满是书籍的环境当中。
回过神之后再看见书册,脑中就只剩下了幼时被父亲抱在膝上,温柔的声音指点着书页教自己识字的场景。
为此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仿佛这样,就还在那个遮蔽风雨给以温暖的怀抱当中。
风雪未停,满太学的学生都窝在各自斋中,于是路上人影全无。
范愚晃荡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耳中始终只听见了自己踩下蓬松积雪时发出的声音。
唯一一个例外,是途径凉亭时,忽起的爽朗招呼。
“允中怎么在外边晃?这么冷的天,快上来暖暖身子。”
正是叶质堂。
此时思绪堪称迟钝的人,闻言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凉亭四面透风,又修在稍高的位置,哪里会是个能“暖暖身子”的地方?
但左右自己从出了炉亭间就漫无目的,既然有人相邀,上去一趟也无妨。于是顺从地上了高处。
凉亭里边,等着范愚的,除却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叶质堂之外,还有壶美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允中这一来,此情此景,同全诗也就只差在‘欲’这一字上边了。”
这人身上一贯带着匪气,饮酒的时候却向来追求情调,这才会兴致勃勃地在风雪之中跑来凉亭,不嫌天太冷,更不管这行为会不会被人看作痴儿。
邀请都已经说出口,被邀请的对象也爬上了高处,正要迈入凉亭,叶质堂才注意到了范愚的神色不属。
察言观色之后没问出口,只倒了盅温酒,推到了人身前。
“今日的酒不醉人。”
而后没再说话,沉默着为自己也斟了一盏,冲着范愚微扬了扬酒杯,便一饮而尽,还因舒畅长叹了一声。
叶质堂自顾自寻乐的表现让还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自在了点。
范愚并不想解释自己低落状态的由来。
身前的酒盅提醒了他酒量的问题,但有叶质堂方才这一句在,犹豫过后的人还是伸出了手。
没多饮,还是只浅浅的抿了一口。
风雪当中,温热的酒液滑入腹中,自然带起来了点暖意。
漫步在积雪之上,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的人像是才回过神,同叶质堂道了声谢过后,便犹豫着又抿了一口温酒。
叶质堂已经在为自己斟第二回酒,还是没追问范愚模样有些狼狈的原因,只道是:“左右明日便是旬假,风雪天也不会有课可以听讲,允中若是想要提前半日走,也没什么问题。”
不会耽误课业,他又已经是学谕,看在范愚此时状态的份上,略加照顾而已。
而轻信了酒不醉人,已经抿了两口的范愚,算是同清醒的状态告了别。
思绪有些混乱的结果便是忘了规矩,顺从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就站起身,难得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太学大门的方向。
可能是清醒时候对自己认路的能力不敢相信,这会儿有些醉了之后照着直觉走,反倒没出什么差错。
偶尔走过了头,也能及时停下来脚步,视线迷蒙地看看左右环境,而后退回去正确的路上。
这样一来,算不上多熟悉范愚的叶质堂自然看不出问题,注视着他离开视线之后就放心地重新饮起来了酒。
而被他提前半日放了假的人,不止成功找见了离开太学的路,还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新的悬济堂的所在。
正好距离不远。
一旬时间足够仆从手脚利落地收拾出来全新的医馆,就连院门口的牌匾,都已经换成了叶质安的笔迹。
雪未停,木门被叩响,没留人伺候的叶质安于是亲自打了伞来开。
捡着了个表情低落的小醉鬼。
范愚没注意到顺从自己建议更换的牌匾,低垂着脑袋叩门,等发现手下落空,视线当中出现了熟悉的袍角过后,便伸手拽住了门后人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兄长,冷。”
没打伞走了一路,头发上早就沾了晶莹的雪水,哪有不冷的道理。
第111章
路上的雪越积越深, 以至于行人全无。
也就范愚一个因为些许醉意而头脑不太清醒的,会踩着渐厚的积雪出门。
悬济堂的新址离太学不算多远,但也架不住他动作迟缓, 步子慢吞吞的结果便是鞋履被化开的雪水浸湿。
双手是藏在袖中没有冻着,可要是换做清醒的时候,怕是已经开始跺脚来寻找点暖意了。
也就这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才只轻声说了声冷。
甚至没主动进门。
叶质安皱着眉头让出来空位来让人通过,却只看见他呆立在门前, 依旧低垂着脑袋, 就仿佛足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够吸引目光似的, 手中的衣袖倒是拽得挺紧。
于是只好借着衣袖的连结来引人进门。
察觉到这点牵引之后, 范愚才有了动作, 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进了模样堪称大变过后的医馆。
这回饮的酒还比游学时候多上些许, 但兴许是真的不太醉人, 他反而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就是想撒娇,想父亲的温暖怀抱, 也想有人哄着劝着。
好像此时若是有人哄上一哄, 立在时空长河另一端, 终于还是失去了双亲的稚童也会不再哭泣一般。
然而并没有人哄。
范愚被带着在收拾妥帖之后的堂屋坐下, 没保持渐成习惯的坐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整个人陷入了椅中,也不嫌木制的靠背硌人。
面对叶质堂的邀请只抿了两口,他的身上自然不会沾染多少酒气,于是即便叶质安已经凑近往人手中塞了盏热茶,亦没察觉到范愚的醉意。
“快暖暖手, 风雪天怎的跑出来外边了,若是我没记错,旬假该是明日才对?”
叶质安在瞧见范愚的一刻就冒出来的疑惑,在忙忙碌碌的动作间问出了口。
这会儿还没开始数落,语气却也不算温和。
说话间寻出来了干净的布巾,朝着范愚递过去:“先将头发擦拭一番,出门也不记得打伞。”
视线则已然扫去了原本摆在堂屋角落的炭盆,打算等人接过去布巾,便去将烧得正旺的炉火往这边挪上一挪。
也就没注意到回应的缺失。
等手臂在空中悬停了片刻都没被接过,才将视线移回到让他不省心的人身上——
确实被冻到了的人陷在宽敞的椅中,正享受地抱着茶水轻啜,配上慵懒的坐姿,同个惫懒的猫仔没甚区别,显然没有空余的手来接。
再加上反应迟钝,瞧见伸到面前的布巾之后还愣了愣神,神色迷茫。
叶质安于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布巾留在了自己手中,迈步上前,亲自帮着擦拭。
动作轻柔,口中却在难得唠唠叨叨地数落个不停,直到勉强擦拭干了被雪沾湿的长发,才停下来念叨。
至于被念叨和温柔伺候着的范愚,思绪其实还停留在第一个问题上。
察觉到头上擦拭的布巾停下来之后,伸手去摸了摸干了不少的发丝,一边仰起头看向还没落座过的叶质安,慢吞吞地解释道:“澄弘邀我饮酒,风雪碍了讲课,整日歇息,说是提前半日放旬假也无妨。”
想到哪便说到哪,语序有些颠倒,只是尚不妨碍听者理解而已。
瞧见过小醉鬼迷糊模样的叶质安,却还真觉得第一句才是重点。
至于提前放旬假同兄长学谕身份之间的关联,从听见饮酒二字起就抛到了不知何处,再不顾及。
“饮了多少?”
照顾人之前,总得确认一下这回醉的程度,话里满是无奈。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饮了酒,也不知道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儿,还是兄长劝酒能耐太佳的缘故。
有过游学时候的经验在,他倒是不担心范愚耍酒疯,久久等不到个回答也没觉着不耐烦,摇了摇头就开始自顾自忙碌起来。
从打开院门开始,叶质安还没沾过椅子,等回答的时候,终于将角落里的炭盆给挪了过来。
没放得离范愚太近,生怕迷迷糊糊的人烫着自己。
“抿了两口,不多,澄弘说不醉人,兄长瞧我,还可清醒!”
话都已经变成了短句,还兀自在那试图“展示”自己的清醒状态。
要不是有两口酒在,范愚这会儿还该沉浸在先前的情绪当中,哪能转变得这么快,思绪直接跑偏到了不知何处。
既然打算展示一番,他终于没继续把自己陷在椅中,站起身就想往前走两步,还觉得正好能凑近带来暖意的炭盆。
结果险些踩着就在他身前的叶质安,再在维持身体平衡的时候惨遭失败,凭空摔上一跤。
没真就摔到炭盆上边,还是因为叶质安反应及时,伸手揽住了人。
结果上回酒醉时候的场景又复刻了一次:“兄长身上好香。”
这下因为范愚差点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而冒出来的怒气腾地一下消散,转而成了哭笑不得。
将还在自己怀中嗅着药香的人扶正,叶质安伸手去解他颈间的衣扣。
炭盆已经挪了过来,暖意升得飞快,还穿着厚重的外袍就没什么必要了。晕乎乎的人显然没法靠自己把稍显复杂的衣扣给解开来。
“好了,且先坐下。”
把同样沾湿了表面的外袍搭在袖间,在将之放去一旁前,他还得先把人安顿好。
正好填充的香囊有被范愚佩在腰间,还能拿来哄一哄他。
修长的指尖于是挪到了腰际,在解完衣扣之后又去解香囊,好在小醉鬼嗅着近在咫尺的药香,安分地没做任何动作,甚至还在傻笑。
等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被换成香囊,一模一样的药香却没能如叶质安的预料般让人满意。
“不一样。”
范愚的声音含混不清,也不说不一样在何处,咕哝了一声之后就又凑到了叶质安身上,试图把脸埋进他肩窝。
倚靠着睡过好几回,最为舒适的姿势都不必寻找,早就再熟悉不过。
还在操心的人没打算就这么放范愚陷入梦乡,他还打算去煮上盏醒酒茶,免得醒来喊头疼。
再说,站着睡也实在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哄着范愚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又再三保证了不会太靠近炭盆,还在犹豫着不放心留人单独呆在堂屋的叶质安,盯着炭盆的视线余光扫见了点旁的什么。
没有快要及地的厚重外袍遮掩,范愚的鞋履露在了外边。
快要湿透,鞋面上也布着深深浅浅的水痕。
“冷了知道要将双足往炭盆靠,怎么不知道吱声……”
责备的话没说完,叶质安看着范愚的迷茫神色只好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添了项新任务。
“罢了,还是先起身,直接去屋里休息。”
悬济堂当年是购置的民宅,宋临只给自己留了一间书房与一间卧室,余下的都充作了医馆来用,而今确实派仆从重新收拾了一遍,却没改各屋的用处,依旧只留了一间卧室。
好在同住也不是一回两回,确认了范愚今日不必再回一趟太学之后,叶质安便指出来了卧室的所在,示意人起身。
除却方才差点酿成祸事之外都颇为乖巧的人,这会儿却没照做。
还窝在椅中,足尖悄悄凑向炭盆,仰着头看叶质安:“兄长,冷。”
身上唯一沾到雪水的外袍已经被取下,发也擦干,还能说冷,自然是因为湿透的鞋袜。
叶质安闻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兴许范愚先前说的冷,也是同样的意思。
只是被外袍遮盖,又有湿了的长发吸引他的注意,才会拖到现在才发现。
声音轻缓,再配上仰着头的姿势,十足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在撒娇。
“先起来,去了屋里除去鞋袜便不冷了,还能小睡一会儿,晚些替你做醒酒茶。”
叶质安手中已经空了下来,顺势想去摸一摸范愚的头发,好确认一下是否还带着湿意,声音也跟着放缓放轻,还跟了句“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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