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便问她:“乖哪了?街上拎把刀就冲我砍过来了,臭小子还是臭小子,一点儿没变,只是懂规矩了。”
不过真要让他们选,他们肯定选现在的臧洋。
午间夫妻俩迷迷糊糊睡醒时,从窗外能看见臧洋坐在草地上喂兔子、喂小狗,见啥都喂一下。或者是爬树上撷一片叶子吹曲,只不过吹得很小声,怕把屋里的人吵醒。这片地的小鸟都跟他混熟了,跟着他一起叽叽喳喳。
这时候,丘晓樱就会从窗户探出去大喊一声:“臧洋你没把衣服上沾的湿泥和叶子弄干净就不许进家门!”
臧洋回她懒洋洋一声“知道了——”
茅草屋的窗,对臧洋来说也很珍贵。
即便领养了个徒弟,越山和丘晓樱也不避讳秀恩爱。
透过这扇窗,臧洋见过越山和丘晓樱在隔山的樱花树下跳华尔兹,见过越山弹古琴给丘晓樱听,也见过越山用草和樱花瓣给丘晓樱编戒指、编手环。
丘晓樱会嗔怪:“机械师戴这么多不方便。”
然后越山俯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那个平日里飒飒的女人居然难得涨红了脸。
好新奇。
臧洋靠窗撑着脑袋想。
当然,师父师娘说了些什么,隔太远他听不见。
看见丘晓樱的草戒时,臧洋也会想起自己的素银戒指。师父师娘都叫他好好保管这枚戒指,于是他除了干粗活时就没摘下来过,自己的指根都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枚戒指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很聪明,会举一反三:
师父给师娘送了戒指。
师父和师娘是爱人。
我也有戒指。
那我也有爱人?
想到这儿的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当天晚上,他就问了师父师娘这个问题,而师父师娘只是神秘莫测地笑笑。
他知道这是默认了,于是问:“祂在哪?”
丘晓樱说,可能在明天。
“可是臧殇就没戒指。”
越山轻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废话,一夫一妻一夫一夫一妻一妻都可以,海王不可以。他就算和你再像,你的爱人就是你的,不能是他的。”
臧洋迷糊地应下了。
这样的日子终结于换世之境活动下发的那天。第一届换世之境的公告信息很详细,明确写了“如果不参与,会被系统强制注销”这一条。
越山和丘晓樱报了名,他们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臧洋也想跟着去,却被系统拒之门外。
系统给出的理由是:换世之境的报名资格与原号主的身份证号相关联。你的原号主身份证绑定了你和臧殇两个人,臧殇抢先你一步报了名,你的名额已经被他占了。
且系统能识别出,其实臧殇才是原号主的大号,臧洋只是个小号。
态度很明确了——不管怎么着,先参加的都只能是臧殇。
臧洋愣了,小不小号不重要,关键是那他该怎么办?
系统给出的处理办法是:换世之境一人只能报名一次,所以暂时保留臧洋在待注销区的居住权,直到下一届开启。
臧洋即使再不爽,也无可奈何。
周围人都在前进,只有他被留在了原地,而迎接他的,是一场大雪。
暴雪压塌了茅草屋顶,臧洋第一次尝试在没有其他人帮助的情况下修屋顶,把自己弄得脏脏的。第一次亲手做了道红烧鲶鱼,把自己咸到吃不下饭,然后无助地想:师父说抓住一个人要先抓住他的胃,自己做饭这么难吃,爱人跑了怎么办?
副本一结束时,臧洋满怀欣喜地去接师父师娘,师父师娘给他扯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
副本二结束时,待注销区进入春天,但他们却连勉强的微笑都没有了。
副本三开始前,臧洋照例想送他们,他们却让臧洋好好呆在家里,并把房产证留给了臧洋。
越山半只脚跨过门槛,半只脚露在外面,丘晓樱在走之前,紧紧拥抱了臧洋。
她说:“臧洋,我们不是故意把你丢下的。”
他看着丘晓樱温和的笑眼和门框下越山的身影,单纯地看着。他不知道丘晓樱意有所指,不知道前路何方,只是有股预感——
好像眼前人和窗外的暖春,都将在明日远去。
世界进入了炼狱般的夏季,越山和丘晓樱再没有回来。
他翻遍了主城的各个角落,每天都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却找不到一个活人。
那时他才明白:世界把他丢下了。
但他还是坚持在找,找自己没有被遗弃的痕迹。
于是他找到了臧殇。
臧殇已经不叫臧殇了,叫归凌,是“神”给他赐的新名字。不仅如此,他还比以前更有压迫感,也更冷漠了。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臧洋问他:“你赢了换世之境?”
“是我。”
“哦,那你怎么没去人类世界?”
“神拒绝了我。”归凌说这话的时候无怒无喜。
“你见到越山和丘晓樱了吗?”
“越山,不记得。丘晓樱我记得,为数不多的机械师,是我手下的亡魂。”归凌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继续道:“臧洋,我现在需要你。”
接着他看见臧洋双目猩红,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跳上来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险些跟对方同归于尽,直到“神”来叫停,把他俩都关了一段时间禁闭。
等臧洋出去后,满山的樱花只剩残骸,待注销区又回到看不见尽头的晴天。
他简单挑了几件越山和丘晓樱的衣服,在家门口给他们做了个衣冠冢。
祭酒的时候他想,为什么这么好的两个人,却连尸骨都没留下,而归凌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横行于世。
师父叫他不要乱杀人,可有些人分明该死。
越山和丘晓樱教过他很多,唯独“恨”,他们没教,臧洋无师自通。
后来整理两人的遗物时,臧洋不小心按到了丘晓樱计算器上的AC键,一声响亮的机械音在屋子里荡起了回声。
“归零。”
归凌,归零。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臧洋嘲弄地笑了,笑得很难看。他忽然领会了“神”拒绝归凌的原因——哪个正常人类会喜欢一个反社会的同类呢?人类社会喜欢的是讲规矩的、有服从性的人,喜欢的是心地善良、做事和气的人。
同时也领悟到,在不远的将来,下一场换世之境的轮回会再次开启,还有战胜归凌的机会。
他要扶一个讨“神”喜欢的人上位,告诉归凌:不论你再怎么强,弃子就是弃子,“神”永远不会接纳你,你就等着成为待注销区的孤魂野鬼吧。
并且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成为弃子的原因,你追寻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当再一次有人出现在新手村时,臧洋也驻足在了那片黄沙之中。
他扫过一张又一张新生面孔,却始终挑不到合适的人。
直到年瑜降临了。
他看见那张平和的脸时,心里萌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是欢喜吗?他太久没情绪,不太确定了。
别人的情感都是与生俱来的,唯独他,感情模块死板,是靠学习得来的。而靠学习得来的东西,太久不巩固,又是会遗忘的。
臧洋下意识去接近年瑜,那枚素银戒指就这样映入他的眼帘,将他刺痛。
他终于等到了丘晓樱口中的“明天”,但难熬的日子太长了,长到他差点忘记——
年瑜是他命缘上的爱人,而不是报复归凌的筹码,不用同他沉沦仇恨之中。
*
故事讲到最后,臧洋没有告诉年瑜:
你来得真是太晚了,晚到高山上的牧草都已腐烂。
但好在你还是来了,在雪落山顶之前。
“晚安,小鲶鱼。”
第67章
年瑜:“晚安你个头。”
臧洋讲着讲着, 口齿逐渐含糊,身体慢慢滑下来,最后竟直接裹着被子安详地睡了。
年瑜还在他旁边端庄地坐着, 有点无语。
“讲这么个... 故事... 你自己到最后睡了,我更睡不着了。”他轻声喃喃道。
这就好比给小孩子讲恐怖童谣, 还哄睡呢?没把小孩吓哭就不错了。
年瑜蹑手蹑脚回到单人床上, 又躺着盯了一会天花板, 然后自暴自弃地直起身,满脑子都是樱花树和红烧鲶鱼。
他受不了翻下床,时刻注意臧洋熟睡的面孔有没有异动, 做贼似的抽走衣架上臧洋随手送的黑大袄,溜出门。
望着隔山的枯树群, 年瑜轻叹一口气。
春寒料峭,那口气在空中飘出白雾, 很快又被萧萧晚风吹散。
他一路兀自走到了主城。
薄雾遮月, 夜深露重, 大部分店铺都打烊了, 唯有锻造店照出暖黄色的光,与寂寥的路灯相映。
玩家大多都睡了,只有npc还在不知疲惫地劳碌。
红砖墙的花店前门已经被锁上了,后门仓库处却停辆大卡车,车灯闪个不停,几个npc喘着粗气把堆成小丘的大麻袋往车上搬, 好不辛苦。
年瑜绕过来站定,问他们这是在干嘛。
npc费劲地支起脖子一看——
来人披着的大袄像是高奢,柔和有光泽,还不起球, 为了捂领口露在外面的手骨节处被冻得泛红,黑色再一衬,皮肤便像被雪浸透了般。
他人站在灯下,周围的空气都沉静下来。
久经商场的npc十分敏觉。
都这个点还在外头,应该是离家出走的贵公子,错不了。
在待注销区这个你争我抢的生存环境下,他们花店都快开不下去了,大部分人都没闲钱养花。但贵公子不一样啊!贵公子的家应当也是豪华的,肯定会养养植物陶冶情操。
npc立马赔一个腆笑:“在搬新货呢。”
年瑜:“什么货?”
“高级催化肥!能让植物一夜之间从幼苗到开花结果!”
“真有这么神?”
“真的!”npc手心拖了一捧化肥给他看:“这是待注销区的最新款科研产品!”
粗糙的圆球从他手侧溢出,年瑜冷哼一声。
诓人呢,搬新货哪是从店内往外搬的?
一阵风轻轻吹过,年瑜眯了眯眼,款款道:“我钱不多。”
“没吧公子,我看您存款挺多的。”
“别人的,不好意思用。我自己的钱只有十分之一。”
npc即刻拉下脸:“哎呀没钱来什么来,走走走,这些都是过期品,别妨碍我工作。”
“哦——”年瑜装模作样拖长尾音,偏了偏头,像是在看笑话:“原来是过期品。”
npc这才意识到:糟糕,被套路了。
“过期几天了?”
“今天... 刚过期。”
年瑜拎起一包看,过期日子的确是今天。
“有什么影响吗?”
“就是... 可能... 效果发挥的会慢一些,但也不是慢很多。”
“搬下来吧,”年瑜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全要了,打个折,再加50棵樱花树树苗。”
npc差点以为自己要和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没想到福气来了躲都躲不掉。虽然高级催化肥打了不少折扣,但再加上樱花树种,跟原价也差不多。能卖点钱总比全亏本了好!
他现在看年瑜,都感觉是财神爷降临。
结账的时候,他羞涩地问财神爷:“公子,您不是说您没钱了吗?”
“嗯,”年瑜淡淡瞥他一眼,“买完后十分之一就没了。”
“那要不要... 我再给你打点折?”
“不用。”
他报了个地址:“想便宜我的话就帮我把东西搬过去。”
“可以可以,我们店有免费配送服务的!所以您... ”
“不用操心我,”年瑜走出门,寒气瞬间侵蚀店内,飘去一句,“我有人养。”
npc:“... ... ”
嘿,看他这么会讲价,原来还只是个不食烟火气的贵公子嘛... 能活到现在,看来养他的人挺有本事。
年瑜办完这事后就头也不回地回到小山上,又雇了一批伐木工把枯树全砍了,再自己一棵棵把50棵树苗给种上,施了肥。
干完这这一切他简直要瘫了,手酸得不行,掌心又脏又破,指甲缝里全是泥。
回茅草屋洗手的时候,他想:
我有病吗?我真有病,为什么非要趁这一晚上的时间全种完?
平时连酒都不喝就为保稳的手现在因为使太多劲而抖个不停,就算是这样年瑜也要借着一点点光把蹭破的死皮全抠了,糊涂程度相当于系统见了都要大喊一声:
机械师!你在用你高贵的手干什么!
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年瑜才又缩回被窝里,分不清自己到最后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累晕了。
这一觉睡到午时都没人叫醒,直到客厅一阵乒铃乓啷,年瑜才不清不楚地坐起身,看着刚进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臧洋。
臧洋东西都没放呢,见他醒了就扒到卧室门口,东磕一下西碰一下。
“昨晚讲完后睡着了吗?”
年瑜:“... ... ”
你还敢提?
“睡着了。”
“睡得好吗?”
臧洋定睛一瞅,见年瑜眼底下的黑眼圈更深了,起床气好像也更盛了,就知道这人其实还没睡好。
“没事,”臧洋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我又想了个办法,今天包你好睡。”
得了吧。
年瑜抓了几把头发,凑过去看臧洋手上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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