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和我同病相怜了。”
第115章
或许是年琰的模样太过失魂落魄了, 此刻年瑜一跟他比起来,竟然觉得自己无比正常。
仿佛慌乱都被年琰吸收了,而他一瞬之间就变成了没事人。
余光中领奖台投影的方正边缘被模糊、扭曲、重塑, 整合成神野副本里那座山岗的模样。
播放器短暂流出沉重如钟摆的声音,随后逐渐增强, 像连绵的中雨袭来, 既舒缓又灰暗。乌云笼着教堂, 钟楼下是汹涌的大革命。搭上年琰那几句话语,仿佛末日将近。
失败?我现在这样怎么了吗?很糟糕吗?
再糟糕也只是暂时的,我又不会一辈子都这样。认知障碍是由于意识在人类世界和待注销区来回导才导致的, 严重一点而已,过段时间会自己慢慢恢复的。
就像恐高症一样。
反倒是你...
转眼年琰开始摇摇晃晃地迈步, 仿佛只有和年瑜靠近点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压过乐曲。
“这是拉二第一乐章,c小调2/2拍, 第八小节钟琴式前奏结束那段我很容易弹错, 会走神, 数不清摆了几个音...”
“我又不懂这些, ”年瑜打断他,“你留着跟臧商说,臧商忙就跟臧洋说,他至少会吹点小曲。”
年琰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你不懂才好,不懂才对。这就是我故意设置的...”
练琴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节拍器一直“哒哒哒哒”地响,跟催命一样。母亲无时无刻不坐在旁边听, 只要忘谱或有明显弹错的音就会被她骂,唱完红脸唱白脸:
“年琰,好孩子,我知道你学什么都很快的。下一次比赛是在...第一名的奖金有...”
父亲就更过分了。如果练不好, 就会直接将他关在门外。
一个个音符落下的声音,像他带着哀求扣门。
“不会乐器是... ”年琰瞳孔涣散,麻木地望着年瑜的方向,“我对你的一个很微不足道的祝福。”
“... ...”
心里那道声音又沉沉传来:
“他快疯了,此刻你必须站出来。冷静一点。”
年瑜猛回神,看着对方逐渐走近,抬手制止,和他保持一臂安全距离,冷冷道:
“谢谢,我挺好的。”
近两分钟,沉重的音符暂歇,进入一段静谧又轻松的小节,像雨停。
年琰否认他:“一点都不好...”
“我很好。”年瑜说。
几秒后,一串连弹如戒指掉落时左右两端高频触地的高音部轻声。霎时一转,低声合上,乐曲又激昂起来,跟砸琴一样。
“你都病了,怎么会好?”
“我会好的。”
“可是你都出现...”
在最后一个重音落下时,年瑜提高音量,试图用直白的话语让对方清醒一点:
“真正重病的是你,还不懂吗?”
休止符。
话音跟重音碰在一起的瞬间,“啪”的一下,他反手关掉了播放器。
时间随沙漏流逝,沙漏里装的又是小狗被抛洒的骨灰。这两分多钟有一个日夜那么长。
年琰的眼睛逐渐睁大,定定的,像个漂亮木偶。
年瑜放下阻拦的手,主动向对方靠近,一字一句在年琰耳边念:“我现在很好,你不需要愧疚,认知障碍出现的始因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被他找回来的戒指每在他需要能量的时候,存在感就会变得无比强烈。臧洋的声音虚无缥缈,像和弦搭上主调:
“我会兜底的。”
年瑜:“未来我同样会对自己人生道路自主做出选择,会过得很好。”/臧洋:“我会支持你。”
“就算有困境和迷茫,也会往前走。”/“我会牵着你。”
“往高处走。”/“我接着你。”
“感谢你创造我。”
最后一句很沉,沉到臧洋的声音许久后才慢慢传来,却是同时对在场的两个人说:“感谢你们。”
房内的一束光忽然时闪时灭,连续几下后,很快就彻底黯淡。
有一个手电筒没电了。
年琰手一松,断电的手电筒当啷落地,他也随之缓缓蹲下。
纵使播放器已经被年瑜关掉了,协奏曲还是在他耳边回荡,一直一直响着。
年瑜在顷刻间也下蹲接住了他。对方的身体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静默良久后,直到楼下实验室窗旁树杈上停靠的乌鸦都飞走了,抽泣声才如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我还是,很失败,”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还是,差点在不知不觉中,复刻他们的做法,差点让你变成你不喜欢的模样。”
... ...
怎么又开启一键防护,把别人的话都屏蔽了。
但这些话确实也太单薄。他连臧商给予的那么多赤裸的爱都能从潜意识里屏蔽,更别说这比不上行动的言语。
得先治好他——年瑜意识到。
得在自己恢复前先治好他,否则自己也会留下残根。
年琰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这样消耗精力,再哭一回,很快意识就模糊了。年瑜将他安置回实验室,去楼梯口搬了架木梯子到旧居。
不能再退缩了。要趁左手还能用的时候多做点事。
现在只能自己救自己。要么逃出深渊,要么万劫不复。
他用力握了握门把,感受左手的存在,闭眼、咬牙,闯了进去。
那木梯被架在墙旁,嘶啦、嘶啦,一声又一声,地上破损的相纸如薄雪盖在砖上,零星几点洇湿是年瑜的冷汗滴下。
眩晕和疲惫齐齐压过来,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客厅贴着的照片全都撕了个干净。
都过去了,不要再自虐式留念了。
年琰也该有个新的开始。
胶带不可避免地粘下秃秃墙皮,像几道旧疤。年瑜站在底下,终于可以坦然地向上瞅去。
但那博物馆里陈列的“证据链”还不能清除,至少在他给年琰准确的答案以前,必须留着。因为那些象征着年琰对自己痛苦回忆的清醒复盘,是给年瑜出的题干。
回到实验室,年瑜偷偷开了一条门缝,第一次看小隔间里年琰的睡颜。他睡得很沉,但很安静,眉头舒展,眼尾残留一点微红。
他莫名感觉对方似乎也是第一次睡得那么好,碰巧就让他遇上了。
*
第二天年琰走出小隔间,脸上又很茫然。
他像是刚发现自己居然能做到在晚上睡着,坐在屏幕前的椅子上怀疑人生。
按往常的作息,白日的这个点才应该睡觉的。可他现在一点也不困,睡饱了,虽然眼尾有点肿,但黑眼圈似乎褪了点。
年瑜就在这时端了杯街头买的豆浆回来,轻轻放到他眼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风轻云淡地问:
“我手机更新好了吗?”
年琰像被输入指令,再机械地输出,呆呆道:“还差点。怎么了?”
“要没现金了,上次拿硬币买东西被吐槽了。”
“... ...”
“你要买东西吗?”他问。
年瑜“嗯”了一声。
他随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手机递了出去:“用我的吧。”
年瑜:“密码多少?”
“0901。”
说完后,他发现年瑜正用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你拿开学日当密码?”年瑜问。
“开学挺好的,”年琰将腕部搭上眉骨,闭目养神,缓缓道,“开学就不用一直待在家里了。”
年瑜点头。
从刚刚他就在悄然观察年琰。之前好几次年琰对他崩溃都是在晚上,白日里情绪则明显稳定许多。
但这句话过后,他发现年琰的稳定其实本质跟时间段没有关系。而是因为白日里在学校,到晚上必须要回家。
年琰很害怕家,通常是在家里会做噩梦,不是在晚上会做噩梦。
并且他似乎也不喜欢过生日。
明明出生证明上他的生日也在1.23,但那一天臧商造访时,却只假借新年送出祝福。
这些都得慢慢调节。
于是年瑜淡淡开口道:“下次可以换个密码。”
年琰:“换成什么?”
“我的生日。”年瑜说。
如果你不过自己的生日,那就过我的吧。
至少那一天,你对我说了“生日快乐”。
今日气温明显回升,窗外的阳光暖暖的。
年琰听完后愣了几秒,随即笑了笑,发出声细不可闻的:“好。换成你的。”
接着他又恢复正常音量:“听说今年的春晚有进步。”
年瑜偷偷打开了备忘录,敲了几个字,才切换到购物软件,搭上他的话:“听说?你怎么不看?”
“你不记得那晚还发生什么了吗?”年琰睁眼,偏头看向他:“我觉得你和归凌打架比春晚好看。”
年瑜抬眼和他对视:“... ...”
随即两人一个侧回头,一个低下头,同时笑了声气音。
行吧,笑了就行。
年瑜无奈道:“春晚年年有,我和归凌打架只能看一次。”
“其实等修数据修到那里时还能看一次,”年琰纠正他,“但我应该不会看了,你看吧。”
“看一次就倦了,那说明也不精彩。”
年琰笑了笑,片刻后才动了动嘴:“其实挺精彩的。”
但这几个字没有出音,年瑜在浏览东西,没注意到,以为他默认了。
第116章
接下来几天年琰的状态稳定不少, 年瑜同样。
虽然年琰白日睡觉的作息还是没改过来,但毕竟好事多磨。
只是年瑜有点分不清这到底算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什么,因为他本人单方面在憋个大的。
他尝试列了个时间表, 在每日固定的时间点做点固定的事。
比如下午,他就会到街上。
太阳好几天没放假, 春光明媚, 老房子也没再那么阴郁, 连楼道里都亮堂。
身上有点燥热,跟大大小小的毛囊爆炸了一样。年瑜只好脱下大衣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单穿件米白毛衣, 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小袋狗粮,准备出门。
“你快递到了, ”年琰坐在屏幕前叫住他,“去快递站刷脸就能拿。”
“好。”
也不知道年琰有没有偷看过购物记录。
年瑜一拐出巷角, 那大黄狗就窜出来迎接他, 主动摇着尾巴在他腿旁来回蹭, 咧着张嘴哼哼笑。
他微微俯身拍了拍狗头, 忽然间觉得臧洋的地位岌岌可危。
估计等人回来又要嗷嗷叫了。
袋口被撕开,稍微倾抖了几下,狗脑袋一埋就嘎嘣嘎嘣吃起来。明明是条流浪狗,年瑜却觉得它经常吃很好的样子,皮毛也不脏,一点到处掏东西的感觉都没有。
... ...
刻板印象, 怎么能这样想?
他默默批评自己。
但从狗自来熟的态度来看,之前年琰喂过它的可能性特别大。
走神之际,袋子已然空了。狗主动舔了舔他的手,有股淡香的盐水浸肉干味。它扒上年瑜的大腿, 还想支个身子舔年瑜的脸,却被年瑜以狗粮味太重拒绝了。
“去拿快递。”
狗听完后“汪”了一声,就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溜达。走了好远的路,到快递站门口停下来,乖乖蹲在一旁等。
这快递站环境也不怎么样,地上铺满了碎报纸或硬纸板,被拆掉的黑色塑料包装袋到处散落着。没有人型的AI机器人在里面站岗、放快递,有时还会被人们随手丢的包装盒砸到“头”,但不会有怨言,就像个出气筒。
年瑜按照序号找到了自己的快递,纸盒子略有些大,他甩了甩左手,捧在身前,衬得人特别瘦。
走出小隔间,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人捏着个小盒,专注地看手机,倏忽拐了出来。年瑜自出现解离后经常会对距离丧失概念,原地不动的家具都容易撞上,更别提突然杀出来的不明物。
他原本的视点聚焦在盒子与自己的衣服中间,控制间隔,不想把自己的白衣服染脏。然而这一下撞,直接让衣服和盒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抱歉。”
年瑜出于教养,下意识道歉,抬脚又想走,却发现那人似乎从手机中脱离出来,没什么表示,跟个拦路虎一样挡住他。
找茬?
他这才微抬头,对上一双慑人的眼睛,糟糕的回忆顷刻间反涌上来。
...臧商怎么在这里?手上还有个小盒。
他又不住这,为什么要在这取快递?
按理说两人不长眼地撞在一起,都有些责任。但臧商和他对视上,依旧没有一句道歉,片刻后才想起要展露自己薛定谔的礼貌,问他:“你这快递看起来很重,需不需要我帮你拿?”
“... ...”
“不用,借过。”年瑜瘫着张脸道。
真倒霉。
这人在刷脸时还站在他旁边那台机器前,同步似的,一起走出快递站。
没迈几步,年瑜就意识到自己身后不仅有狗跟着,还多了个王八。
单纯同路也就算了。但王八只有一个嘴,而臧商多嘴,打着缓和关系的想法卖力地寒暄:“你买了什么?”
关你屁事。
年瑜懒得理他,越走越快,狗都要蹭蹭蹭跑起来了。但奈何臧商腿也长,跟得紧紧的。
他见年瑜不说话,又道:“前段时间是我考虑不周,但想来最近你和年琰相处挺好的。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回家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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