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
“一般家里长辈用宠溺的口吻说小孩花脸,会用什么词?”
年瑜脑内检索了一通:“小花猫。”
“小花猫。”年琰对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随后年瑜抬手在对方耳侧抹了一把:“你也是了。”
“这么宠我?”
不然呢?
年瑜暗想:我的出生不就是为了满足你的需要吗?
大人们说:“我们需要一个孩子。”
于是便有新生命降临来满足他们了,就这么简单。至于之后能不能负责,还得另当别论。
年琰说:“我需要一个理想中的自己。”
于是年瑜来了,并且年琰满心只想让年瑜过得好。
室内稍微有些闷了,好不容易挤进来的空气熏着股漆味。一柔弱一正常的学术分子补墙还是太累,只补完一面,双双找椅子歇着去了。
年瑜闷口水,擦擦汗,望着墙,思考自己会不会补得不好看,结果冷不丁听年琰轻轻问了句:
“你想不想听我弹钢琴?”
年瑜:“?”
对方见他差点被水呛死,正襟危坐解释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
“那琴还能弹?”他咽下水,瞥过去。
音准不准就不提了,受没受潮也不提了,键估计都被砸失灵好几个,琴身坑坑洼洼的。
即使还能弹,那也是灾难级别的演奏。
“不能了,”年琰说,“但别墅里还有一个。”
年瑜:“过去一起砸了吧。”
“那可不行,”年琰笑着摆摆手,“那是臧商买的。”
那更应该砸了。
“他买琴干嘛?他会弹?”
“不会,估计是怕我哪天心血来潮想弹吧,倒是真被他算着了。走不走?”
“走。”
两人一撺掇好,年琰立马跑楼下找车去了,跟从监狱里放出来一样。
年瑜想不明白,但尊重。
便利店的店主大概也是嫌老小区太过死气沉沉,一两天前在门口摆了个小花鸟摊,有没有增添生机不知道,但噪音测量仪上的数字明显高了。
年瑜站在便利店门口,那鸟一个个叽叽喳喳的,跟在待注销区家里窗外的鸟一样有活力。只不过以前是因为臧洋养得好,现在纯粹是数量多。更别提什么鸟语花香,鸟屎花香还差不多,那鲜花插在水桶里,跟插牛粪里一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年琰还没来,对视上店老板,被喊了一句:“帅哥,不买东西别堵门口!”
虽然现在闻不太出香味,但花容婥约。他犹豫几秒,单拎出来一束,去前台结账。
趁年琰还没来,默默剪了枝,塞进自己的袖口。
四分钟后,年琰姗姗来迟。
“我忘把车停哪了,找了会,”他转着车钥匙回来,“你要不要开?我记得你在副本二好像开得挺欢的。”
“没驾照。”
“有人查就出示我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
很有道理,但对方真敢让他急刹?
等年瑜坐上驾驶位后,他才发现这其实是场骗局,因为现在都用智驾了。
年琰还大言不惭道:“只是让你高兴一下。”
年瑜:“...谢谢你。”
真高兴。
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对方,被观测对象则偏头看风景,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像是此时如果去搭话,就会听到一声“今天天气真好”。
年瑜不打扰,将花瓣从袖口露出一寸,悄悄靠近嗅了嗅。所幸鸟屎味很快散去,只留下了淡淡的馨香。当初他跟抽签一样随便挑了束,现在才发现自己买的是朵剪完刺的玫瑰。
年琰脸上的平静与祥和一直持续到坐在钢琴前。
别墅的环境确实好,不愧是大户人家居所。小院里摆了一圈盆栽,有清新的露水味,木秋千轻盈的嘎吱声代替飘飘晃晃的风铃。室内瓷砖锃亮,家具外型富丽,生活痕迹几乎没有,像间完美的样板房。
臧商装修时似乎不敢用暗调,连钢琴都是白色的,看着确实比旧居里让人舒服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旧居的钢琴是黑的,他在故意规避。
但又能怎样呢?年琰根本不住。
八十八个琴键从左往右逐个被按过去,年琰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冷着张脸。那双手自然而然抚上,指侧带着细小的红痕,指甲缝里留着未洗干净的补墙膏,但没人在意。
“还是准的。”
年瑜搬了把椅子坐过来,少顷后听他说:“想弹拉二。”
“不是听到吐了吗?”
不换点别的?
“就是想弹了,”他轻摇头,“弹第二乐章。”
年瑜:“你给臧商弹过吗?”
“没有。”
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次。
年琰说:“最后一次,只给你弹。”
只给自己弹。
月亮逐渐显现了。在启奏前,两人肚子都先响了声,气氛轻松下来。
拉二每一乐章都很长,时间在年琰指尖缓缓流淌,年瑜一听就是半辈子。这半辈子里又是一首摇篮曲、两张全家福和三个焚烧炉。
托这古怪又温柔的演奏者之福,年瑜的音乐鉴赏水平也并不高。补墙消耗太多体力,第二乐章又较为柔和静谧,他不一会就听困了,耷拉着眼皮,半趴在钢琴侧臂。
这幅模样对年琰来说太稀罕,比赛现场的观众也大多端雅,没人敢这样。他余光中瞥见年瑜,觉得好笑,手越来越松。
他想年瑜对自己来说,真的是全世界最特别的那一个。
走神间,“噔”一声,弹错了。
他下意识急着开口解释,却只见年瑜的头转了个向,淡淡来一句:“没听见。”
心里的负担随着这句话一起飘走,原本即将发作的手抖被打断施法,一切都稳了下来,直至尾奏。
年琰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阖眼片刻。
等下场后,母亲总会春光满面地拍着他的背,父亲会在拿到奖金后向他展示金额,在饭桌上举杯庆祝。如果他不举,那么夫妻二人会说他扫兴,然后再自顾自地欢愉。
除了竞争者们虚与委蛇的掌声外,他本人什么都没得到。
这一次,年琰想去问年瑜的看法,转头睁眼,入目的却是一朵灿烂的玫瑰。
这比不过他曾见过的其他家长送给孩子的一大捧庆祝花束。那些家长们往往还会摸着孩子的头,欣喜地夸奖。
而年瑜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花摆出来。
或许是颜色太红了,他的眼里顿时蕴了雾气,冲淡了些刺激。
可还是太晚,玫瑰的那点红已经成了他血管里的血,通通向心脏涌去。
年瑜见他怔住了,给了点缓冲时间,才说:“变的魔术,给你。”
“...怎么变的?”年琰想不通,哑声问。
“袖子里藏的。”
年琰又不说话了。
很久后,他抬起手肘压在琴键上,捂住脸,在响亮又纷乱的杂音尾,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就不恨我吗?”
年瑜挡不住困意,倦倦将半侧脸埋进臂弯,不明所以道:“为什么要恨你?”
“我将你们放在那么残酷的换世之境里、创造了归凌、支走了臧洋、让你在绝望里徘徊这么久... ...”
“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支撑。”
年瑜清醒了,怕年琰又一瞬间受拘于什么不好的事,打断罪行清点道:“我永远不可能恨你的。”
明月高悬,时机正好。
他已经离年琰的内心近了很多很多,现在可以开始在对方病情最重的时候拿起手术刀直逼变异的细胞。
那些年琰所怀疑的、不能接受的,都要在今天被他挖出窟窿,让空气钻进去——
即使你不信其他人也没事,就算你认为他们都想利用你的价值,至少也还有我。
“听好了。”
年瑜掰过他的脸,盯着他眼睛,郑重其事道:
“就算你不信其他人,也得相信——全世界只有我,会毫无理由、不求回报地成全你所期望的一切。”
因为这背后依据的是你实验的真正意义,以及我对你独一无二的价值:我就是你,一个真实的、幸福的、很会爱你的你,一个想和你曾经所有的不幸去和解的你。
于是在这样一个静夜,在病情最肆意撒野的时间,年琰的顽疾似乎终于被击溃了。
出乎年瑜预料的是,他这次没有哭,也没有抱住年瑜显得无法自拔,更没有任何应激反应出现。
他只是在短暂的缄默后,靠在年瑜的肩头笑。
临睡前,还十分镇定地给年瑜倒了杯水。
他们并没有秉烛夜话,像知己般畅聊人生感慨,因为他们似乎都累到不再有精力说话的程度。只是一起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像想透过钢筋水泥看星星。
别墅的床比实验室的沙发舒服不只十倍。年瑜一躺上,就觉得自己貌似比听曲时更困了。
再过会儿,眼皮开始打架,快要不受控地阖上。
他不觉想:过了今晚,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
会越来越好。
睡过去的瞬间,年琰那双和他一样漂亮的手伸了过来,像帮死人合眼一样轻轻盖上他的眼睛。
迷糊之间,他听到对方含笑说: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晚安,年瑜。”
*
年瑜又感觉自己穿越了。
他睁眼从不知道几平米但总之是高质量大床上醒来,一觉睡到几点也不知道。
更吓人的是,臧洋就跟他对着。
准确点,应该说是在培养舱里跟他对着。
他瞬间就吓醒了。
我是谁?我在哪?
他观察了一整圈宽敞的卧室——
哦,我在年琰的别墅里...
... ...
但臧洋不应该在实验室里吗?怎么搬到这了?
谁搬的?什么时候搬的?
几点了?年琰呢?
年瑜一着急,又对距离失了概念,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额角差点撞到床头柜。
幸好,差一点。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但醒来还是有点困,困得很不对劲。
抬头看向床头柜,他的手机安安稳稳地放在上面,旁边还有一封信。
年琰留的。
一股不详的预感攀填满了他的心,导致他拆信的手有点抖,看见文字后,更是浏览了好几遍才将内容读进脑子里。
【致玩家年瑜:
恭喜你,最后一个副本已通关,现在你是真正的人了。臧洋的意识数据我已导出,连同换世之境的底层代码,接下来就需要你自己慢慢修了。由于格式化,一切都需从头开始,到修复完成大概需要一年时间。另外,剩下的日子请替我幸福地过吧。
感谢你的存在。落款:神】
纸张的背面还有个硬东西,年瑜向下抖了抖,掉出来张年琰的身份证。
在理解完这份信的含义后,年瑜拔腿就冲出去,按照昨天的行迹找到年琰的车。插车钥匙的时候,他几次颤抖,蹙着眉狠狠拍了几下手背,才将孔对准。
阳光炽热,他一觉睡到了中午。
然而热汗冷汗并驱,他意识到这是因为年琰昨晚在那杯水里下了安眠药。
但等他回到实验室那栋楼时,已经晚了。
楼底下几乎围着附近剩余的所有居民,警戒线将入口围得严严实实。
他们说,这栋楼真奇怪,都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前阵子却听到了几声巨大的砸东西的声音,今天早晨居然还直接起了大火!火是在三楼烧起来的,很严重,连着上下两层一起烧了。
如果有人在里面,应该也烧死了。
这些话语在年瑜脑内都如泡在水里般,咕噜咕噜,听得还算清,又听得不算懂。
直到他在警戒线里看见了臧商。
随后,消防员们将他接入现场,说:“很抱歉,年琰先生。火警报得有些晚了,您的家里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财产损失严重。但还好您人没事。”
“... ...”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人没事?
你们灭完火勘察过现场吗?
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年瑜身旁响起,都似泡影。说话的消防员见他发愣,补了句:“臧商先生说灭完火就可以了,一切损失由他承担,我们按他的意思,没有入场勘察。您的意见呢?年琰先生?”
... ...
按谁的话?
年瑜反应过来后,差点揪住那消防员发怒质问——
臧商他什么权利?只手把规矩都遮了?!凭什么不做火灾调查?!
少人了你知道吗!!给我查啊,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突然发病的解离让他动作慢了不止一拍,有人提前三步并两步而来,死死按住了他肩膀。
臧商那道沉沉的声音和具有压迫感的眼眸一齐朝他倾过来,一字一字顿道:
“你觉得呢?”
“年、琰、先、生?”
第118章
肩处骨头隐隐作痛, 臧商的力度不亚于归凌用脚踩臧洋的头,尽管是这样,年瑜还是想努力说些话,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组织不出语言,左手也抬不起来。
应激了。他觉得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应激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不止如此, 还断片。
他连后来被臧商带去哪再带回来都不清楚, 只知道手机和身份证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自己的口袋。
两人又回到遍地余烬的实验室, 他站在原先那间小隔间的门框下,看着臧商端着个很精美的盒子,西装革履地蹲在地上扫渣子, 完了将渣子全装进盒子里,轻柔地抚了抚, 如同给爱人盖被子。
98/103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