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疼得汗水直冒。周围的伙伴也吓得连忙分成两拨,向不同方向拽拉竹子,想要拉开一点空隙让周野能把腿拔出来,但年幼的小伙伴们力气都快耗尽了也不见任何成效。周野在恍惚间脑海中出现电视上古装剧柔弱公主犯错被夹手指的画面,公主痛得大叫昏死过去。公主的白马王子匆匆赶到,最终拯救了她。他感觉自己右腿也正在受着这种极刑,于是他想到了周池。
“哥!雁子你快去我家找我哥!”周野流着泪大叫。
顾雁听到后拔腿就往周野家跑。
周野痛到整个人支撑不住,快要晕厥的时候,周池赶来了。
周池看了眼周野,又从上打量了两支竹子生长的方向。
沉了沉气,让大伙帮忙从另外两个方向用力掰扯竹子,自己则是在上方顺着大伙使劲儿的方向,双手将竹子撑得更开。顾雁托着周野的腿往有空隙的地方抬,周野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获救。
周池看着破皮流血又被挤压得乌青的小腿,转头跟周野的伙伴们道谢,又嘱咐大伙尽快回家,不要再做危险的游戏。接着便将周野背起下了山……
一直到去医院拍完片,医生看过没问题,护士也替他擦过膏药后,周野才感觉活了过来。他们来医院的路上只有周野的抽泣声,周池缄默一路。
回家路上,周野倒是宽心不少,不过周池也还是一路都没说话。尽管平时话也不多,但周野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
“哥,我都……我都没问你,爸妈呢?”周野打破了沉默,刻意用讨好的语气问道。
“下午公司有事,两个人都回公司忙了。”他们父母是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
“今天看医生也是用的你的零花钱吗?”
“……”
“哥哥?”他撒娇地轻声叫到。
“不是,这事我瞒不住。”
“那爸妈知道了吗?”周野有点担心。
“还没,医保卡有消费记录,快了。”
“哥哥~~”
“你别在我背上蹭,撒娇也没用。不被训,你是不会长记性。”
“那爸妈训我的时候你要帮我说好话啊呜呜呜……”
“再看。”
晚上等周恒生和徐若晴回到家,果然免不掉一顿责骂。徐若晴还是更心疼孩子,蹲下来看到周野小腿的伤处,只推了推他的头,吓唬他说再有下次就直接锯腿。周恒生则是既心疼又生气,絮絮叨叨地要取消他以后的周六游玩日。
周池穿着睡衣,双臂交叉靠在卧室门框上,歪着头扯起一边嘴角。看周野正襟危坐,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像一只无辜小狗。
周野抬头看了眼周池的方向,好你个周池!不帮我说好话!
周野稍微懂事后,也收了收自己的性子,但依赖周池的程度愈发加深。
周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得上小有资产,周恒生最开始买房就买的三居室。但考虑到周野年幼,便在大点的次卧内买了张上下铺的子母床。因而一直到周池上大学前,都是周池睡上铺,周野睡下铺。尽管许多时候,周野都会爬到周池床上跟他一起睡。
周池又赶不走他,他好似一个无赖。
周池高考结束后,徐若晴将原本堆放杂物的小次卧整理了出来。当着两兄弟的面郑重其事说道,哥哥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以后一人一间房间。
周野听完,天灵盖像是寺庙撞钟一样,一下一下被撞击着。
“什么啊!老妈!我还没长大!我还没长大啊!”
最后,周池确实有了新的房间。
可一到长假放假回家,周野却依旧厚着脸皮跑到周池房间,同他睡一张大床上。
美其名曰要深夜畅聊,巩固兄弟感情。
周池成绩优异,考上乌清本地的大学攻读建筑工程。但学校毕竟是在郊区,看着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的儿子,徐若晴最终还是同意周池住校。一开始还要求他每周末必须回家,周池无奈地请求她给自己多一点空间。
望着已经一米八几的周池,她感叹怎么牙牙学语的孩子一眨眼就长成了大人?徐若晴勉强接受了。
周池不在家的时候,周野在家整个人就显得蔫蔫儿的。
哪里都有周池的痕迹,可这个人居然这么久都不回家!他上初中后,学业加重。为了赶上周池的步伐,也变得用功起来。自由时间极少,除了周末跟着徐若晴去周池学校送过几次家里煲的汤以外,除非周池回家,否则也基本见不到面。
没人帮他分一半他吃不完的饭。
没人帮他讲解他不会的题目。
没人帮他擦干洗澡后湿漉漉的头发。
还有好多……
夜很深,窗外只听得见偶尔汽车驶过的风声。
他仍旧睡在上铺,手上缠绕着周池早就不穿的旧睡衣。
“噌”的一下突然坐了起来。
这些事以后周池会对别人做吗?
现在就在对别人做吗?
周池会成为别人的英雄吗?
他有点嫉妒,是嫉妒吗?
他不敢往下想。
周池是他大哥,是他一个人的英雄,这是是永远也改不了的事实。
他一步一步地把周池当成一种信仰,一直看着周池的背影,跟随周池的脚步前进。
在周恒生和徐若晴眼里,小儿子以优秀的大儿子为榜样是件深感欣慰的事情。
起初周野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优秀又对他疼爱有加的哥哥,像太阳一样,是会发光的。
他要一直追随他,头破血流都不停下脚步。
第5章
周野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一点,乌清的深夜还是透着一股凉意。尽管他早早就电话告知周恒生夫妻不必等他,但当他打开家门的那一瞬,看到客厅电视画面仍然闪烁,客厅沙发上仍旧有两位老人依偎地坐在一起打着盹等着他。他顿时愧疚不已。
徐若晴先发现站在门口的周野,她起身轻轻拍了拍已经睡着的周恒生。
“恒生,儿子到了,醒醒。”
周恒生睡眼惺忪,懵懵地跟着徐若晴一起朝门口走去。
“小野回来啦……”徐若晴睡意渐消,笑得十分开心,大步走向门口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刚走到周野面前,便对着他又抱又揉,一瞬间两个人仿佛都回到周野幼时。周恒生也完全清醒过来,连忙接过周野手中的行李。
“小野,坐动车就是比较辛苦吧?你妈给你煲的汤还在厨房煨着,你快跟你妈去坐下休息。我给你端过来。”
“爸,不用了。太晚吃了我睡不着。”
“那让你爸就给你打碗汤,你喝一点就好,暖暖胃再睡。”徐若晴揽着周野往客厅走去,又止不住用手摸了摸周野的头发。周野辞职愿意回家,对她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她能够感觉到周野而今这么瘦弱绝对不单单是他口中的工作原因导致,但周野不说缘由,她就不再多问。她只想在小儿子待家里的时间好好照顾他。
周野拗不过父母,还是强忍着咽喉的不适被迫喝下了一碗竹荪鸡汤。他看得出夫妻俩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他们的视线。望着他喝汤时,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欣喜,眼神里又充满期待。像极了小时候他不愿意喝中药,父母连哄带骗让他喝下时的情景。他被盯得有点局促,放下手中的汤碗,无奈地笑了。
“爸妈,你们先去睡吧,很晚了。”
徐若晴也不是第一天感觉现在的周野不愿意同父母沟通。她觉得周野好像建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从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到疏离开始,周野一块砖一块砖地累加搭建,到现在好像已然成型。
事实上令她更加不安的是,她和周恒生似乎全然不知这座城墙的入口在哪里。
徐若晴听罢便没有多留,叮嘱周野早些休息,碗筷放进洗碗池明天再洗。之后便叫上周恒生一起回了房间。
周野忽的松了口气,父母完全把他视如己出,他自然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爱,可这份本就合理的爱却使他有一分不该有的憎恶和十分的羞愧。他有点后悔答应回到乌清,他以为经过几年,他已经可以做到心无杂念地与父母相处。
可现下他却不自觉地想要独处,想要世界安静。
[哥,我到家了,晚安]
周野盯着手机良久,对面没有回复。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硬拉着周池陪他看的《蜡笔小新》的剧情——
“风间,我们一起逃走吧,跟我一起去北方。”
哥,我们一起逃走吧,跟我一起去……
他们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周池又怎么会愿意去。
周野拖着疲乏的身体,洗漱完回到房间,呆望着这张陪他一起长大的子母床,暗自思忖这床质量真好。接着他转身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透过玻璃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年代久远略微泛黄的书。
书柜里有一层是周池的。自从周池有自己的房间后,他的许多物件、图书都搬到另一间。后来周池研究生毕业后,周恒生夫妻便给周池首付买了一套公寓,习惯独来独往的周池很快就搬到新的公寓居住。周池留在家里,留给他的越来越少。
他打开书柜门,这一次看哪一本呢?周野每年回来待家里的几天,晚上都要拿一本周池的书看到入睡,似乎这样会好睡一点。他的食指在书籍上滑动,无意中看到了一本周池高中时的字帖,抽了出来。想起“谨言慎行”还是从这本字帖中剪裁下来的,想必周池根本不会发现。而今相框又寄回家中,他在思考等过几天把相框里那张纸再贴回来,好歹也算“完璧归赵”。
周池写字真好看,他认真地想。
上次翻阅这本字帖应该还是几年前,周池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一整本字帖被写得满满当当,无一处被他落下。
他以往翻动,更多是看后半本周池自己写的字,未看前面临摹的字迹。
今天偶然翻动,恍然间看到一整页临摹的“野”字,他的脖颈有一瞬似乎被人用力握住挤压。不过很快地,他清醒过来。
其实他很明白,这不过是原本字帖上就有的字。
明明是为了安稳入睡才来拿书的,现在却搞得更加精神。他将字帖放回书柜原本的位置,自暴自弃地又打开衣柜门,把衣柜最下面那件周池高中穿过的条纹棉质睡衣拿了出来,爬上了上铺。
抱着睡衣睡,这是周野前些年还未开始吃安眠药,在家实在无法入眠,连看书也毫无用处后不得已的做法。
周野庆幸父母不记得这是十几年前哥哥的睡衣,有几次他清洗的时候,徐若晴只是提醒他睡衣已经泛白,可以扔了。他回答她只是回家穿穿,还能用。徐若晴便也由着他。就像他从初中开始宁愿下铺空着,一直睡在上铺一样,徐若晴也权当这是他的怪癖。
睡衣上早八百年就没有了原本主人的味道,只有常年放在衣柜里,除潮剂和发霉味交织的味道。但周野把它握在手里,缠着右手,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忍不住还是拿起了手机看着聊天窗口,这么晚,周池不会回复他的,他知道。
突然,他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扑通扑通——
等待的几秒似乎极为漫长。
[好,早点休息]
周野看着屏幕里的信息,点开+号键,拨了语音。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认为自己似乎是又犯病了,但或许是回到了两人一起生活过的家中,冲动最终战胜了理智。
拨就拨了,管他妈的。
良久,对方没有接通语音通话。周野看了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或许周池醒来片刻又睡了。
正当他平静地要取消通话时,终于接通了。对面似乎是先清了清嗓音,
“有事?”
“哥,你怎么这么晚还回我信息?”周野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惊讶,他听到对面的声音带着一丝嗡嗡的回音。
“有应酬。”周池把声音尽量压得很低。
周野和周池都是在工程行业,尽管职业不同,但他自然也知道这么晚的应酬一般是些什么流程。
“哦……那你要早些回家,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嘛?”
“好,还有事吗?”
“……我刚回家有些睡不着……”
电话那头没有出声,周野多等一秒都嫌尴尬,开始扯着谎四处找话聊:
“哈哈,然后我就翻到我们小时候的照片,看到你小时候就一副板着脸的样子好好笑。”
“你小时候的傻样没好到那里去。”对方似乎有稍微松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你睡不着的话,就去我的房间,床软一些,比较好睡。”
“好……”周野的声音微微颤抖,心脏酸涩得好似和着一百颗酸枣不停揉搓,把酸苦通过心脏全部揉进五脏六腑,渗透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里。
只要他再伪装好一点,不做任何逾矩的事,周池就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爱他。
“你别在外面干坏事哦,被我发现的话,会告诉枝枝姐的。”说这句话只有这样的立场吧。
“……不会,早点睡。”
“晚安,哥哥。”没有对话的理由了。
“好。”
周野挂完电话,没有去周池的房间,他还是偏执地把这间小小卧室当做安全的巢穴。只将脸埋进棉质睡衣里,用力深吸一口等待睡意来袭。
周池发着呆看着手机自动锁屏后,推开消防楼梯间的大门走进音乐嘈杂、声色犬马的会所里……
乌清作为内陆城市,四月的天气并不像蓉海那样炎热,酒盏花枝的模样更有书中人间四月天的意境。
周野是被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吵醒的。
他家在五楼,整栋楼并不是高层。尽管家在市中心,但早年间修建的房屋基本都是楼梯房。周恒生曾经还一本正经说道要把绿洲的这套房子卖掉置换一套电梯房,否则等年纪再大些都爬不动了。徐若晴却没有应声,她还是更念旧。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楼上楼下都是互帮互助的老邻居。除非真到万不得已,否则她是不愿意搬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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