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好好的,聊这些平白让心里不痛快,说回方才的事。”
不过转瞬的功夫,萧恪便已从方才的愁绪中跳了出来,他看向贺绥,神情严肃说道:“阿绥,有件事你得记得。虽说今上要用你,会乐得见你有把柄弱点,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说实话,如果你放心,祁风的事我来办,你且留着当日后的护身符。长姐他们戍边多年,可在皇帝的心里,他们并非绝对可信之人,另外……这几年白琮和东宫来往甚密,我怕九皇叔要动太子,白琮会成为第二个‘祁风’。”
“什么?!小琮何时与东宫扯上关系了?”
“有件事我一直未同你说。当年你出征之后,白琮闹着要找你,那时康王和三皇子有事我走不开,就让人暂且将他拘在府里,他趁我不在府,诓了伺候他的小厮,带着盘缠去追你了。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带着银钱财物独自出行,中途就被歹人拐去卖了。我让贺柒带了人找了数日不见踪影,后来长姐回京头日,太子亲自送他回侯府的,说是太子手下的人瞧着他……脸熟,这才把人救出来,白琮信我不过,就在太子的别庄一直住到他母亲回京。这么多年也没断了联系,东宫不止一次频频示好,至于那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心思,我管不了,说出来,你心里有个数便是,终究白琮是听你们姐弟的话的。”
“这事……长姐知道么?”贺绥的眉头从方才起就没有舒缓过,先是祁风,再试白琮。他自己身涉其中,却不曾想小外甥不知不觉也被卷入其中。而刚刚萧恪话中有话,即便不说清楚,贺绥心里也有了不好的猜测。
萧恪摇了摇头。
贺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多亏你瞒着。这事我会看好时机缓缓同长姐说的。”
萧恪颔首表示明白,白琮同他本就话不投机,这些年虽碍于贺牧的命令跟在他身边学了几年理事,但终究还是亲近不起来,太子从中扮了个什么角色他不想挑明,没得让人觉得他在挑拨离间,不如放手让贺绥全权处理这事。
“太子……”
贺绥欲言又止,萧恪在一旁静静等着,并不急于催促打断。过了一会儿,贺绥才重新开口道:“听你之前所说,康王的谋划里也包括太子,允宁你呢?”
说起太子,萧恪不由苦笑了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说道:“阿绥,走到这一步,我与萧定昊之间已不可能摒弃前嫌做一对明君贤臣了。”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诸子之中,若论适合继承大统之人,太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毕竟是储君。”
“我知道。相比无能的老三和过于‘聪明’的老七,太子殿下确实是最合适的君王人选,有野心、有谋算,这点放眼诸皇子中无人企及。”萧恪并不吝啬于肯定萧定昊的才能,哪怕他们之间早已水火不容,依旧不能改变他对于这位太子殿下能力的肯定。
前世太子得以顺利继位,在齐帝暴政的衬托下,这位新皇在短短三年就成了百姓交口盛赞的盛世明君,也是有些治国才能在身上的。
萧恪明白,却也无论如何不能让萧定昊继位,他俩之间注定只有一人能活。
贺绥叹了口气道:“那你属意的是谁?”
“叡王。”
贺绥才舒缓的眉头才过了一小会儿就又皱了起来,实在是萧恪的这个答案让他太过意外,甚至不由脱口反问道:“不是七皇子?”
萧恪十分肯定地说道:“阿绥没听错,我便是要扶三皇子上位。”
“叡王才智平庸,心胸狭窄。宠妾灭妻,搅得王府内宅不宁,这样的皇子凭何为君?!”
“他是不配,可他的女儿配。”
贺绥那一瞬间被那句话深深震撼到了,而回望对方的时候,萧恪也用无比认真的眼神回看向自己。
那一刻,贺绥明白了,萧恪不是在玩笑。他在想旁人不敢想,做古今旁人不敢做的大事。
即便这个念头在贺绥心中如同重锤一般落下,将他以往坚守的礼法道德撞了个粉碎,但他依旧坚信萧恪的决定。
贺绥依旧在片刻之后冲萧恪点了下头,许下同样沉重的承诺。
“我同你…一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建和十六年的新春佳节注定是过不太平的。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于齐军凯旋的喜悦之中时,背后的那只手已经按捺不住了。
在冬月的最后一场冬雪那天,参奏的本子堆满了齐帝的御案,帝王之怒犹如万钧雷霆,直接砸向了曾经权倾朝野的祁府。
祁同安历经两代帝王,家中姊妹为一国之母,满朝文武半数归其门下,曾经是何等的风光,却不曾想过有一日,搜捕的禁军也会踹开他府邸的大门。银光利刃,气势汹汹,将满府过年的喜气冲散得分毫不剩,不论是做客的亲戚同僚,还是一家老少,无一不是被这副抄家一般的架势吓到了,官兵搜查驱赶,管你是什么曾经的贵胄名门,一律随意驱赶。而阖府兵荒马乱之际,唯有一人坦然处之。
祁风被带到那宣旨的禁军统领面前,即便遭人诬陷,面上仍是不卑不亢。他朝那将军略一拱手道:“蔡将军,陛下既有命拿我前去讯问,将军便只为难我一人便是。祁府并无过错,陛下也无名令,蔡将军纵容禁军抄家一般,恐怕来日到陛下面前不便交代。”
“本将不过是奉皇命而为,多有得罪之处,想必太尉大人念及陛下素日恩德,也不会计较。”那将领言语上虽不买祁风的账,但还是顾忌着祁太尉的势力,吩咐了亲卫教手下人只着重抄祁风的院子,搞了个人仰马翻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一股脑将书房里带字的全都充作可疑之物和祁风人一并带了去。
祁太尉的大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女儿,一辈子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但人过中年,眼瞧着唯一的亲儿子被禁军以通敌的罪名拿了去,当娘的一下子慌了神。可求告到了丈夫这儿,也只得了几句长叹罢了。
祁风被参一本通敌乱政,祁太尉身为其父自然得避嫌。齐帝虽未动他,却也是将人软禁在了府中。
而这仅仅只是一切的开始,自祁风被抓下狱之后,牵连出了一干身涉其中的武将文臣,诸如当年为难过贺绥的费泓之流也都在内。朝中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大多数都是与祁家利益相关之人,偶尔有几个不知头绪的,旁人也只道是皇帝雷霆之威下被一道牵连进去的无辜人。
眼瞅着再有两日便是除夕佳节,正该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齐帝这番抄家下狱的动静闹出来,百官噤若寒蝉,朝中更是风声鹤唳。那些平日里纵着家中纨绔胡作为非的朝臣们纷纷回家约束子弟,劝诫家中人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是非来。毕竟皇帝一怒,流血千里,这样的灾祸事没谁想在新春佳节主动撞上。
可这事折磨人的点就在于皇帝下令抓了一批人进去后,便好似将这些事全都忘光了一般,开开心心过起了年。
当真应了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来,所幸正赶上年节,宫中照例降了恩智,免了十来日的朝会,但凡有要紧国事,一律是写了折子递到燕郡王手中,再由其整理后呈报给皇帝,越是在这种时候,萧恪的地位便越是稳固。祁氏遭受重创,太子也跟着糟了冷待,一时间萧恪倒真有些力压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苗头。
好好一个年,萧恪自己也过得不安生。朝中上下,无论是带话求情的说客,还是闻风而来的墙头草,亦或是摸不准皇帝脾性的昏货,一股脑得都往燕郡王府凑。要说京城哪里最热闹,还真非燕郡王府莫属,烈火烹油的繁盛之势,恰如曾经的祁氏。
齐帝自是不管底下臣子如何害怕不安,他年前又添了一双儿女和孙子辈,去年还新纳了一批年轻的妃嫔入宫,好不得意。
到了十五元宵这天,京中热闹非凡,皇帝才想起来降了道恩旨解了祁太尉的禁足。
终于能出府门的祁太尉第一件事却不是去东宫,而是直奔太子的岳丈韩国公家去了。如今的他在韩国公面前平白矮上三分,求人办事更是只能低声下气,可以说是将这几十年都没尝过的屈辱一并受了,但好在他还是见到了那个想见之人。
衣着朴素的青年一进书房内室就将头上遮掩的斗笠摘了去,旁边的侍从上前双手捧过后退了出去,而书房之外,韩国公府的精壮家仆将书房外围了个严严实实,绝无人能够轻易靠近书房。
祁太尉一见来人进来便恭敬地跪下行礼,还未开口,便被青年一句话堵了嘴。
“舅舅若是为了表弟的事而来便免开口罢。”
“殿下!犬子性子执拗叛逆,可断断做不出通敌之举,此举看似是针对祁氏,祁氏分明是要针对殿下您啊!”祁太尉言辞恳切,虽然他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但身为父亲,救子的心确是真真切切的,“殿下细想想,如今祁氏受创,殿下也被陛下冷待,究竟是谁得了好处?!”
一句句声嘶力竭,只差把萧恪的名字直接喊出来了。
萧定昊原本负手而立,闻言却转过身来,只是此刻他表情冷峻,没有半分担忧,更不见一点愤怒,冷得彻底。祁太尉看到外甥这个表情时,心头便隐隐冒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心中征兆成了真。
萧定昊听了祁太尉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只是淡淡看了这个舅舅一眼说道:“舅舅自己也明白,幕后之人多半是冲着舅舅你和孤来的,他们拿表弟发作,便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你也说了云扬行事磊落,做不出通敌之事,便等节后三堂会审便是,孤若出手反倒教他们攀扯了去,不过称了某些人的意。”
听出了太子袖手旁观之意,急忙道:“殿下!臣不求殿下亲自出手,只求指一条明路,就当是看在皇后娘娘的情分上!”
“若不为母后的情分,孤今日便不会冒险来见舅舅了。只不过见了才发觉原是不该来的。”
“殿下!”
祁太尉只差磕头哀求了,萧定昊瞅着他这模样,不由长叹一口气,其中意味更多的是哀其不争。
“舅舅聪明一世,怎么这几年愈发被打压得糊涂了。此事发作在表弟身上,分明是有人冲着孤这个太子来的,你既知道背后有人坐收渔利,缘何跑来为难起孤来了。围魏救赵此时才是上策,至于云扬,若是真清白,不过就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去,舅舅可莫再糊涂下去了。”
“……臣、明白了!”祁太尉沉默良久后才咬牙应下。他何尝不明白这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若是如今的祁家还能与那人有一战之力,又何至于如此卑微四处企求他人伸出援手。他这个亲舅舅也早比不上韩国公这个太子岳丈了。
叱咤朝堂一辈子的祁太尉此刻好似苍老了好几岁,认清现实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到底是多年得意忘了自己不过是个‘臣’,而那个人终究是东宫储君,权衡利弊轻重,不过是帝王心术中最稀松平常的道理,是他痴念了。
“殿下保重,臣……去了。”
“舅舅安心回府便是,想必该做什么你心里已然有数。”
“是。”祁太尉如同一个牵线纸偶,痴痴应了一句,木然后退几步才转身退了出去,只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显得格外苍老,离开时还一脚绊到门槛,幸好门外的小厮眼疾手快过去将人搀扶住了,才没让堂堂太尉在韩国公府摔个狗吃屎。
书房中的萧定昊长叹了口气,亲随进门禀报道:“回爷,白公子到了。”
“嗯,带他过来便是。”
俊朗少年被随从领着进了书房,站在门口恭恭敬敬朝乔装出行的太子行了一个礼,“云随参见殿下!”
萧定昊转过身来看向来人,甚至主动走过去扶了对方一下,一转手扣住白琮的手腕将人往书房内室带。十五六岁的少年笑容干净,一身绯红猎装,领口一圈厚厚的风毛将微微泛红的小脸衬得越发红润,看向自己的眼神干净纯粹还带着些仰慕。都说外甥像舅,那越来越有几分像贺绥的眉眼让萧定昊有些恍惚,他一直盼望着能真正被那个人这样注视。只可惜,贺绥的爱不属于自己。
“这是刚行猎回来?来前可见过你舅舅和母亲了?”
“不曾见过。听说了祁府的事便来了韩国公府,本是想请世子为云随代话,没成想殿下今日竟在。来时正撞上太尉大人,殿下眉宇间亦有愁色,可是有何事烦扰?”白琮业已年满十五,不似从前孩童时完全不懂男欢女爱,只是随着渐渐长大,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太子不同寻常的感情。不再是几年前的感激,也绝非单纯的君臣之谊,而是一种听到太子提起最敬仰的舅舅时会心中难受堵得慌的情感。
但白琮不会因此讨厌自己的舅舅,他在心中贬斥自己这非分之想时,其实也是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对于那个人的执念。他是个直性子,转圜向来不是他的长处,所以每每总是在太子提起舅舅时,胡乱说些旁的遮掩过去。
“你啊……怎么如今还像个孩子?”太子摇头叹了口气,语气略带宠溺地说了白琮一句,同时伸手在少年发顶轻拍了拍。
而正是因为萧定昊这种即便看穿心思仍然故作不知,还出言安抚的举动才让白琮产生了一个错觉,他或许也可以成为对方心中可以为之破例的存在,也因此越发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哪怕他们都是男子,哪怕太子有妻有子,他们之间地位极不对等,白琮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殿下,云随早不是小孩子了。殿下为我取了表字,我便是能替殿下做事的年纪了。”
萧定昊却摇头笑道:“云随这话说出来便还是孩子……”
未等太子说完,白琮便大着胆子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是跟萧恪有关吗?我可以帮殿下!”
可萧定昊仍旧只是摇摇头道:“云随,这事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以往的自己便最好,我喜欢你直率果敢的模样,最好一直都是这样……别再改了。”
改……他何曾改过什么,白琮很清楚意识到太子是透过自己在和臆想中的舅舅对话,脸上不由露出失落的神色。
萧定昊只当白琮懵然不知,忙劝哄了几句,说晚上找人为他送个大大的元宵花灯才算罢了,殊不知此刻白琮心中已酝酿着一个令他意料之外的谋划。
第一百三十九章
104/130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