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是你我,转眼便已恢复了储君的姿态,这番话既是引诱,亦是挑唆。
贺绥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直视着太子,反问道:“太子殿下此番谋划想来并非一日两日之功。”
“……自然是。”意外的是,萧定昊回应时迟疑了一下,随后才佯装无事答了句。人虽是他借出去的,可法子却是萧恪谋划的,但他又不想将这‘功劳’让给萧恪,便含糊其辞,将话带了过去,俯身双手扣在贺绥肩上,关切道,“萧恪日日同你相对,可曾为你想过这些?他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再拿些个小恩小惠诓骗你罢了,若是本宫,定不会委屈你在府中逼仄小院舞刀弄枪……”
“呵。”贺绥听到这话,也不挣开太子,只是平淡地回望对方,眼神却比一开始还冷,“太子殿下,臣心中有一处疑惑,想请太子殿下为臣解答。”
“你尽管说,本宫对靖之…知无不言。”
“殿下从小琮口中究竟打听了多少?”按在肩头的手紧了一下,似乎是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又或许是萧定昊对贺绥并没有怎么设防,被问及的那一瞬,素来老谋深算的太子竟忘了遮掩,他心头一跳,手上力道重了下。
也仅仅是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叹了口气放开了按在贺绥肩上的手,平淡道:“……你猜到了。”
“小琮是臣长姐的独子,姐夫与长姐去边关时将他托付给了臣。稚子无辜,不论臣或是允宁与殿下之间有何纠葛,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将他牵扯进来,若您还有一丝为君为人的良知。”贺绥眼神决绝,他早些时候便从萧恪那里知道了白琮同府外有人互通消息。便猜到了是外甥年纪小被有心之人利用,可当他知道太子就是那个人时,头次感觉到了失望,当即决定快刀斩乱麻,对萧定昊说道,“臣感念太子殿下对臣的爱重,只是臣由衷希望此份爱重并非源于床笫情爱。臣眼下虽在允宁府中,或为世人诟病,但臣并无委屈。臣虽有心征战沙场为国尽忠,可大丈夫立于世,便是功名也该由臣自己去争取,殿下谋划臣便只能心领了。时辰不早,殿下还请回宫去罢,臣告退。”
“靖之!别走!”萧定昊上前一步扣住了贺绥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殿下,还请放手。您这样同臣拉拉扯扯,不合规矩。”
“留下来!对你有益无害!”眼见贺绥甩开自己的手,执意离开,萧定昊无法,只得祭出太子的身份命令道,“贺靖之!你要抗命不成?你如今身无功名,若是抗命谁来替你承担后果?”
贺绥停住了脚步,回身冲萧定昊轻摇了摇头,叹道:“殿下何必执迷不悟?”
“本宫……”
远处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太子的话,几个太监慌慌张张嚷嚷起来,口中喊得竟是有刺客,护驾之类的。
贺绥身形一动,左右瞧了瞧。所幸这里是白日世家公子行猎更衣的地方,还有备着没收走的弓箭和箭囊,他几步走过去取下。抬头看向四周,发觉此处地势低,又隔着宫墙,并不能看清发生了什么,这时太子走过来擒住了贺绥的手腕。
“跟我走!这里看不清,换个地方。”生怕贺绥不肯乖乖跟自己走,耽误了谋划,萧定昊只得多说一句,这才拉着人去了约定好的地点。
那是一处此地守军操练时,将领所驻高台,离皇帝寝宫虽仍有些远,但对贺绥来说已是足够看得清楚了。
黑衣刺客将刀横在齐帝颈前,左右的太监禁军没一个敢近前,偏偏齐帝那点子武艺和真的刺客杀手相比无异于花架子,只能硬挺着不跌了九五之尊的颜面,心中恨不得将这大胆刺客拿下千刀万剐,却被推着连连向外走。
“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放开陛下!那样还能饶尔一个全尸!”
那刺客环视了四周围过来的官员和士卒,哑着嗓子笑了一声,而后大声道:“我若是怕死又怎会来此?!狗皇帝为君不仁不义,戕害同胞手足,令三军将士寒心不已!我是贱命一条,可能拉着皇帝陛下做垫背的,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壮士且慢!”须发皆白的老太师连忙喊住那刺客,他没有同那些个蠢笨的太监似的,生怕刺激不到刺客连番用那等辱骂之语,而是只身一人靠近,“老朽是垂暮之人,断然不能对壮士作何威胁。壮士心中有何冤屈,不妨说予老朽听。陛下贤明,若壮士是为人蛊惑诓骗,陛下定不会迁怒于你……”
贺绥站在远处,所有人包括刺客在内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手中雕弓弦已拉满,直指那此刻肩臂,而后倏然松手,羽箭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刺入刺客肩臂。
那黑衣刺客话还未说完,便惨呼一声,抵在齐帝脖子上的长刀脱手。众人未及反应,纷纷看向那羽箭射出方向时,此刻已捂着受伤的肩臂飞檐走壁逃走了。
“还不去追刺客!”回过神的裴东安叫了一声,然后赶忙走到齐帝身边,“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惊魂未定的齐帝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老太监,怒不可遏地冲左右喊道:“给朕格杀勿论!”
“靖之,再补一箭杀了他,别让别人抢了你的功劳。”萧定昊趁着夜色在贺绥耳边压低声飞快说了一句,随后跳下高台,快步走到齐帝身边,急切道,“父皇,此人行刺必然背后有人指使,留他一个活口日后好仔细审问!”
齐帝素来疑心重,太子所说他焉能不知,只是此刻,他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指挥着禁军定要将那贼人当场格杀泄愤不可。
“世子救我!世子!世子……呃!”黑衣刺客高喊着什么,只是话说一半,贺绥的第二箭已没入后心,他一下子失力扑倒在地。剧痛漫及全身,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是咬破了口中暗藏的毒药,咽气之前,他小声呢喃,似是为了说给自己听,“殿…下…属下…完成您的……”话未说完,人已没了气息。
禁军寻到刺客尸体时,人已气绝多时。几队禁军正待将那刺客尸首带回去复命之时,忽闻得旁边一个乌漆墨黑的帐篷里传来了两声男子的叫声。
“什么人?!”禁军以为里面是还有接应的刺客,赶忙冲进去将里面的人捉出来,可打着灯笼冲进去,却见两个赤条条的年轻男子坐在小榻的两头,鬓发散乱,衣衫丢了满地,其中一人看到禁军打着灯笼将自己看了个精光,又尖叫了一声,慌慌忙忙从地上捡起来一件衣服随意搭在身上,怒斥道,“谁准你们进来的!还不快给本世子滚出去!”
原先禁军是最不爱惹这些个权贵子弟的,可他们刚刚追逐那此刻的时候清清楚楚听到那人大喊世子救我,又恰好倒在这处偏僻帐篷外,而好巧不巧,这黑灯瞎火的帐篷里又恰好躺着那么一个‘世子’。
“拿下!”为首的看了眼另一位校尉,半点没给这位‘世子’留什么情面,一声令下便将这两人胡乱披上件衣裳给捉了起来,押到皇帝寝宫里去。
大半夜被刺客挟持,搅扰了心情的齐帝此刻扶额坐在龙椅之上,寝宫正殿内,黑压压站了一片人,连原本已经歇下的权贵宗亲们也都被喊了起来,没人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而作为救驾有功的贺绥则被齐帝破例‘恩赏’赐座。
但贺绥神情凝重,并不见半分喜色。因为有一个该出现却不在这里的人,那便是萧恪。
萧恪是最后一个到的,这本也是他平日的常态了。以往齐帝都是面带笑容打趣这个子侄两句就命他起来,可今日却半天不叫起,满殿人便只有萧恪一个人突兀地跪在殿中。
齐帝还不待发怒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紧跟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被禁军推进殿内来,正跌跪在萧恪身边。
众人忙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列中一人惊呼道:“嗣应?!”
第五十二章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刺客的事就已经够让齐帝心烦了,这会儿禁军又推了两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进来跪着,那边淮阳侯一开口,他的头就更疼了。
那拿人过来的禁军校尉便如实答道:“禀陛下,卑职等追逐刺客至行宫西南角落时,这二人就躲在旁边一处帐篷中…似乎在行苟且之事。且卑职等似乎听那此刻逃跑时曾大喊数声世子之类的……”
“陛下!这一定是栽赃!”淮阳侯听后立马跳出来辩驳,毕竟若是由着旁人落实这逆谋大罪,便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齐帝没有理会淮阳侯的辩词,而是看向台下的萧恪问道:“萧恪,行宫西南是何处?”
在场不少人都注意到齐帝并没有如往常用表字亲昵称呼,而是板着脸连名带姓地叫,原先有几个心中生了求情念头的,此刻也都打了退堂鼓。
萧恪面色平静,从容答道:“回陛下,行宫西南角的帐篷原是白日里为各家公子更换猎装与箭矢的歇脚之处,并没有人住。因为离诸位大人以及行宫尚有些远且地势偏低,是而巡视值守安排了一个多时辰一趟。”
他答得仔细,倒没让齐帝多废话问什么。
扫了眼那两个被五花大绑、衣衫不整的男子,齐帝皱紧了眉头,斥问道:“你二人半夜三更去那无人之处欲行何事?!”
赵嗣应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醒来如何就在那里了,他脑子还有些蒙,再则刺客之事他也是刚刚才听那校尉同皇帝说,并不明白与自己在那里有何关系,便只得老实答道:“回禀陛下,臣、臣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那帐篷之中,臣只记得与三两好友在宴席之上多饮了几杯,迷迷糊糊不知道被谁抬到了别处,定是有人暗害于臣!”
淮阳侯也顺着自己儿子的话喊冤道:“是啊,陛下。犬子虽无甚出众才能,但素来是个老实本分之人,谋刺之事如何敢为?!”
淮阳侯是齐帝的心腹,也是自齐帝登记之后才建功提拔的重臣,众臣自是不信他的儿子有那个胆子敢行刺皇帝,可如今刺客毙命,还是齐帝下令诛杀的,已然是死无对证。纵使大伙心中都有数,面子上却不好轻轻揭过。毕竟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是在同世人说,刺杀皇帝不是什么大事。
“朕自然相信爱卿并无此等不臣之心,只是若说嫁祸,也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萧恪却在此时开口:“陛下,关于刺客一事,行宫的官员这两日已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不妨传来问上一问。”
“准。”
行宫的官员因为官职低微都等候在殿外,等被传召入殿后,一个个提起了自己探查的结果。七嘴八舌说了一堆,有的人为了表现自己比旁人更仔细,在答话时添油加醋了不少,不过他们的言辞无一例外都将矛头指向了淮阳侯,即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淮阳侯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个时候都不免朝他多看一眼了。
“陛下!臣真的没有做过,我爹对陛下忠心耿耿,更不可能为之,定是有人栽赃……”
“逆子还不住口!”不过淮阳侯到底是齐帝身边的亲信重臣,他虽已察觉其中蹊跷都指向一人,却没有同儿子一样没头没脑攀咬,而是避重就轻先替儿子请起了罪。赵嗣应想反驳,却被淮阳侯一句话怼了回去闭上了嘴。
待赵嗣应老实了,淮阳侯才一撩袍服跪在殿中,一脸愧疚模样自责道:“陛下,都怪臣对犬子过于溺宠,才使得他轻易受人蛊惑构陷与人做下这等不体面的事,但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犬子必是被这幕后之人算计利用。”
“陛下,那刺客定然是胡乱攀咬。若淮阳侯世子是与男子在隐蔽之处行不伦之事,又怎会有心指使刺客到自己帐子前嚷嚷。不过……赵侯爷不是令郎,怎知不是恰好他二人在帐中行事被那刺客瞧见,顺势栽赃?”萧恪话锋一转,将赵嗣应同男人在偏僻无人的帐篷里苟合之事咬死,原本淮阳侯费心遮掩一二,偏叫他这般三言两语嚷嚷了出去,登时父子俩脸上都挂不住了。
不过赵嗣应显然没有他爹有心计,那话说得本就十分难听,若真是被那么传出去了,他这个淮阳侯世子的脸只怕都要丢干净了,被萧恪一激,想都不想扭头骂了回去:“你娶男人光明正大?!我做便是不伦之事?!我哪里到处嚷嚷了,分明是……”
“逆子闭嘴!”赵侯爷脸都绿了,只恨不得将儿子这张没有遮拦的嘴封上。
萧恪那话摆明了是在诱导赵嗣应,若是换个城府深些的必不会上这样的套,可偏偏赵嗣应光着身子被当众捉了过来,又摊上行刺谋逆这样的大事,人正慌着,让萧恪诈话一诈一个准。本来那话都已经让赵侯爷掰成是有人勾引蛊惑,摆明了是要牺牲妻妹的儿子,大家心知肚明,哪知道被自己儿子背刺坐实了。
如果不是这场合不对,萧恪真想笑出声。
人都是自私的,那些个为了建功的行宫官员是如此,为了保住儿子的淮阳侯亦是,那姓曹的也不是傻子。
他攀附上峰和姨母家才爬到如今的官位,本来就是稀里糊涂被扒光了丢到世子床榻上去的,一听淮阳侯要翻脸推到他身上,哪里愿意揽下这罪责,连忙道:“陛下,臣也是被冤枉的!不是姨父所说,臣没有蛊惑表哥,臣是……姨父!”
那姓曹的是淮阳侯夫人娘家妹妹的儿子,平日里随着淮阳侯夫人叫一声姨父,但若硬轮起亲疏来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淮阳侯自然知道这姓曹的是拿话在点自己,但他生平最恨有人要挟自己。
“赵爱卿,到底如何?”
淮阳侯心中想骂娘,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脾气算不上温和,不过是这些年在官场沉浮练出来了些忍耐性子,可若真遇上事把人逼急了,也少了几分冷静。他知道萧恪是块难啃的骨头,但这夫人娘家姊妹的孩子可算不上,当即便弃车保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陛下,小儿必是遭人算计,趁他酒醉将他弄到那处去故意让禁军撞见,好扰乱圣听。”
说着还偷偷给儿子一个眼神暗示。
赵嗣应刚被吓破了胆,这会儿看到父亲的眼神,脑中立刻编排了一堆阴谋诡计,跟着便附和道:“陛下,臣方才想起来。臣于宴席之上确实被人劝着多饮了几杯,之后便头晕目眩没了意识,而那时陪在臣身边的正是这曹敏,他一定是逆贼的内应,故意将臣迷晕诓骗至那处,肯定是一开始便谋划着栽赃臣和父亲!若是严刑拷问,必能问出其幕后主使,臣恳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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