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曹的小官在旁边都听傻了,眼瞅着这么大一个罪名扣到自己头上,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口中连连喊冤说不是自己。
萧恪恰好在此时开口道:“赵侯爷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令郎未免过于武断,这曹员外郎是您夫人娘家姊妹的子息,若是谋逆岂不是要株连九族,世子可别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不过那刺客报了必死之心,他活着时说的话不无栽赃的可能,至于是否有幕后之人还未可知,望陛下明察。”
淮阳侯倒是意外于萧恪此刻开口回护自己,不过细想想那刺客说了什么,他也心中稍稍有数,跟着说道:“陛下,臣以为燕郡王所言极是。刺客行刺已是大逆不道之举,他说的话多半是故意栽赃!只不过臣听闻那刺客挟持陛下之时,口口声声污蔑您戕害先宁王,不也是挑拨陛下与先宁王的手足之情,此等险恶用心,断不可能是他凭空想的,陛下切不可轻信!”
底下人说的时候,齐帝一直未置可否。他揉了揉额角,看向底下几个儿子,问道:“你们几个也说说,怎么看?”
太子身为长子,自是先开口的那个。
“父皇,儿臣以为淮阳侯所言无错,那刺客挟持父皇只怕是为栽赃。父皇细想想,若他只是谋逆,为何要挟持父皇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说那番话,又为何在被贺绥射中他一箭眼见刺杀不成还要边逃边喊淮阳侯世子救他?只是这人已死,再想追查幕后之人怕是有些困难。”
齐帝微微颔首,抬眼看着另外几个儿子。
“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三皇子破天荒并未与太子争抢风头,而是附和了萧定昊所言。
倒是站在最后面的七皇子开口答道:“父皇,儿臣以为那刺客并无幕后之人指使。”
在满场之人皆附和太子和淮阳侯所言时,唯有七皇子萧定闻说了不同的话,连一旁跪着的萧恪都不由多瞧了眼这个还未成年建府的小皇子。
大抵是这个儿子年纪还小,齐帝只当他是童言无忌,不仅没有斥责,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为何作此推断?”
“儿臣以为大皇兄所言有一处甚有道理,若不是为了刻意栽赃,缘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父皇动手,图惹诸多变数?可若说他是受幕后之人指使,那所图为何?皇叔已然过世多年,与父皇又是一母同胞,几位堂兄又甚得父皇看中,尤其是恪堂兄,更是担当守卫父皇宫禁的大人,而淮阳侯是父皇的肱股之臣,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刺客如此行事,无非是要将惊驾的罪责推到他二人身上,儿臣倒是以为那歹人必是与淮阳侯府和宁王府有仇之人。”
萧定闻虽年纪不大,但这番话说出来乍一听确是有几番道理。
齐帝面上也缓和了些,招了招手示意七皇子过去,显然是认同了小儿子这一个念头。
“传旨。将那刺客枭首示众,赵嗣应、曹敏二人行为不端,着革去一应爵位官职贬为庶人,凡曹姓者朝廷十年皆不录用。”齐帝这番责罚虽撤了淮阳侯世子的名头,但好歹算是将他从谋逆之罪中摘了出去,只是那句十年不录用曹姓之人的连坐之语仍是让人心惊,淮阳侯谢了恩赶忙将这丢脸的儿子从地上捞起来,推到了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去。
但地上还跪着一个萧恪,显然这事还没完。
果不其然,齐帝发落了那两个无关此事的小子就转回了正事,不过他先是看向救驾有功的贺绥。
“贺爱卿救驾有功,这些日子实有乃父之风。如今你年岁渐长,又已成家,便承袭你父抚宁侯爵位,择日成礼。”贺绥在太子领着一众朝臣高呼陛下圣明的声中起身谢恩,只是还不待他昧过味儿来,便听得齐帝话锋一转,连声都冷了下来。
“燕郡王萧恪此番失职,有负朕恩,拖出去杖责二十。”
第五十三章
“陛下三思!”贺绥那边恩刚谢完,一听齐帝下令直接就跪了下去替萧恪求情。
“抚宁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可别犯糊涂。”太子在旁出言提醒,如果可以,他立刻就想把贺绥拉起来。遇刺这般大的事如今草草了结,皇帝心中本就有气,谁撞上去都没有好下场,一赏一罚皆是他同萧恪早就算准的事,虽说今夜还多出了淮阳侯世子这一档子变数,但终归是事了心安。
这个时候,无论是萧恪还是贺绥,乃至于萧定昊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缄默不语,由着这事过去也就罢了。
当然他和萧恪也早知道贺绥不会放任萧恪被罚,可为了齐帝不起疑,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将一切事都瞒着贺绥办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贺绥听懂他的警告不再多言。
“贺爱卿长跪不起,是对朕的赏罚有微词?”
齐帝话一开口,俨然已是心生不悦,但凡贺绥一句话说得不对,这救驾之功只怕都成了泡影。
“父皇,今夜太子殿下酒醉,特命儿臣和燕郡王打理宴席之时,禁军值守也是早有安排,歹人有心行刺,燕郡王纵有疏忽之责,还请父皇宽宥则个。”三皇子开口本意不过是说句好话,想着齐帝若是听进去了,他能博个人情,若是不成,起码也算是他有心了。
却不想齐帝听完,一言不发扬手将手边的茶碗直接掀到了地上。
那杯盏一碎,三皇子就知道自己说错时候了,连忙跪下请罪,底下也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都念着‘陛下息怒’,唯有七皇子萧定闻刚要跟着跪下,被齐帝拉了一把竟跟着坐在了龙椅之上。
齐帝盛怒难消,横扫了殿中的臣子冷声道:“杖责三十,谁再求情便一并罚过。”
“臣甘愿领罚,谢陛下宽宥之恩。”萧恪心中暗骂三皇子说话不走脑子,面上却是平静,俯身叩首领罚。
自有左右禁卫过来‘请’人出去,考虑到萧恪毕竟是皇族,又是近来颇受皇帝宠信的近臣,那些个禁卫都认识这位王爷,倒也没粗暴将人拉出去。
甭管殿内说什么,外面早有禁卫执杖候着。这禁卫的三十杖责和内宫中宦官打板子可截然不同,贺绥脸色一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再次开口求情道:“臣请陛下开恩!允宁身子单薄,三十杖下去,只怕……”
下首跪着的太子脸色跟着一变,只恨拉不住他。
被抱坐在龙椅上的男孩却在此时开口对齐帝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贺侯爷说得不无道理。堂兄比儿臣虚长五六岁,可身形却同儿臣差不多,这禁军掌刑的三十杖怕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再说秋猎大大小小的琐事都是堂兄在打理,要是真把人打坏了,父皇又要劳累了。您难得出来一趟,儿臣只希望没这些烦心事搅扰父皇,安心享受秋猎之乐才好。”
萧定闻不过十岁,说话倒是有条有理,再加上他年纪小,生母莼昭仪又正得宠,齐帝倒也听得进去。
“罢了。便以吾儿所言,念在燕郡王昔日功劳,折去半数责罚。裴东安。”
“奴婢在。”近身大太监裴东安立刻几步凑到近前。
“你带两个人去掌刑,手上有点分寸。”
这便是松了口,裴东安口中应下,双手拢在袖中,捯着小碎步到大殿门口招呼两个身量高、还算看得过去的年长太监过去接过禁军手中的棍杖。
“你们可都仔细着点,别算错了数多了少了。”老太监吊着嗓子指点着两个太监,背对着齐帝给那两人使眼色。
皇帝身边哪里有那些不长眼的,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见着这架势便知是过个场面,他们不是司刑的太监,这手上分寸差上一些,偏偏这板子又要打得既让皇帝和百官看得过去,又不能真把萧恪打坏了,两人还没动手便不由抬袖子抹了把汗。
等裴东安站定了,那两个高瘦太监才举起了手中的棍杖,只是下手之前还是不由互相看了一眼。打第一下时,两人都别开头闭了下眼。
左右各打过一杖,老太监才在大殿外报了一声:“一。”
萧恪跪着,双手撑在地上。纵然裴东安已和那两个太监使了眼色,但毕竟皇帝和百官还看着,总不能真糊弄过去,两杖落在背上时还是将他打得双臂一颤,人差点直接趴在地上去。不消片刻,后背已是火辣辣的疼了。
待裴东安数到十的时候,萧恪直将下唇都咬烂了,他脸憋得通红,却愣是一声没吭,只是撑着身体的双臂抖得不像样子,不知什么时候人就要昏过去一样。
棍杖击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着实心惊,不过当中自有幸灾乐祸之流、自有明哲保身暗自庆幸之流,唯有贺绥背对着跪在殿中,袖中双拳攥得死紧,整个人因为焦心和愤怒而微微颤抖,那一下下仿佛也打在他心上,最终却化作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十五!”
裴东安这一声十五,对除齐帝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个解脱。
贺绥没忍住回头去看,萧恪垂着头,左臂已是小臂着地撑着,人虽还是跪着,但眼瞧着就要撑不住了。
裴东安自然也瞧见了,他快步进了殿向齐帝禀报:“回陛下,十五下杖责已毕。”
“嗯。”齐帝低低应了一声,面上难掩疲乏之色,想是今夜这一连串的事让他烦心不已。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背,示意萧定闻从龙椅上下去,他才缓缓开口道:“今日闹剧,想必众爱卿也是劳累了,早些回去歇着,不必在朕这儿拘着了。”
众臣听了连忙齐齐请齐帝保重龙体,哪有一个真敢老实接皇帝那话的。
齐帝起身,裴东安赶忙过去双手就要扶着,却被拍了拍手臂挡开了了。
“裴东安。找几个身子强健的,把允宁送回他宫里去,再去把太医院的万青山喊过去瞧瞧。”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皇帝还没走,众臣自然没一个敢先走的,齐帝这番话自然被在场众人都听了去。万青山是太医院首,此次秋猎之行是专为齐帝和宫中娘娘问诊的近臣,齐帝金口玉言指派去给萧恪瞧病,称呼也从方才的燕郡王又改成了表字称呼,一时间把不少见风使舵的小臣给弄糊涂了。
齐帝一走,贺绥便风一般冲了出去,太子想拉住人多说几句,可一扭头连贺绥的衣袖都没抓住。
萧恪人已经疼麻了,背上衣料稍一摩擦都觉得整个身子跟着疼,他一头一脸的热汗,嗓子里也是干裂得尝出了腥甜味道,下唇也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允宁!允宁!”本就是强弩之末,贺绥冲过来的时候,他才算是放下心来,身子一软,也没顾得上宽慰叮嘱两句,人就一歪头倒在了贺绥怀里,任旁人怎么唤都没有再睁眼应上一声。
醒来时,人已是回了安置的寝殿,背上一股清凉之感,却不知昏迷了多久。
再一扭头,便见到贺绥头侧枕着手臂,整个人歪坐在脚凳上,瞧屋内已然十分亮堂,便知已过了整夜。
“嘶!”萧恪伸手想摸摸贺绥,但他整个背上都伤得不清,比前几个月腰臀受责时还要重上几分,一动便是分筋错骨般的疼,倒也不可是故意装弱喊疼,实在是没忍住。
贺绥本就是浅眠,方才睡着也是因为衣不解带守了一整夜,外加提心吊胆才格外疲惫。萧恪一动他便惊醒了,手拍了拍额头,人清醒了些便俯身去查看萧恪的伤势,见没什么大事才开口道:“万院首说还是有些伤着筋骨了,这几日最好多趴卧养着。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那边都派了人过来问候,还有其他公侯府也过来露了个面问候了几句,我都叫人挡了。”
“嗯,无妨。本就是观望来的,也没指着他们真心问候。”萧恪随口一说,却半晌听不到贺绥的回应,他想扭过身子去瞧,可身子实在难受,只能勉强转过头,“阿绥?是不是……这次的事吓着你了?”
贺绥沉默不语,只盯着萧恪的背看。此刻虽已敷了药又拿药巾子裹上了,但他没忘记昨夜太医来诊治时萧恪背上那一片乌紫。
靠近两肋处的皮肉挨得较轻些却还是大片的淤血,至于那背上早已看不出棍杖的痕迹,全是大片红得发紫的淤痕,若不是后来太医院首万青山说没伤到里子,贺绥真不知道此刻该以何种神情面对萧恪了。
“阿绥,其实……”
萧恪刚要解释什么,贺绥已先他一步开口道:“刺客的事,是你与太子殿下谋划的,我猜到了。”
“……你,都知道了?”
贺绥撑着床沿起身,因为在地上窝着对付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双腿和脚都有些麻木,他在原地跺了跺脚才缓过来那个麻劲儿。之后并没有回答萧恪的话,反而朝门口走去。
“阿绥,你…哎呦嘶!”萧恪以为贺绥是生气了,双臂撑着说什么都要爬起来,脊背用劲儿的那一瞬疼得脸都白了,龇牙咧嘴半天,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时候贺绥已然同门外伺候的人交代完了话,转身回来,见萧恪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过去捞了个软枕过来放在萧恪身后枕着,而后才拉了把木凳子过来,同萧恪面对面坐着,不过他开口仍不忘先关心萧恪的伤势。
“万院首嘱咐让你过躺着,你坐一会儿便罢,只是背上别吃着劲儿,伤会好得慢些。”
萧恪的脸色有些白,因为刚刚逞强要从床榻上下来,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贺绥见状,口气也软化了不少,他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布巾,在水盆中打湿,又拧干了些才倾身过来帮萧恪擦去额上和脸颊的汗。
“阿绥,你还怪我吗?”
“怪。”贺绥想也没想的回答让萧恪脸色一白,他刚想解释点什么,贺绥便已先开口说道,“这爵位于我本就无足轻重,雷霆雨露不过是天子的一夕之念,你不该拿自己冒险。允宁,你可想过如果陛下昨夜雷霆大怒,没有按照太子殿下和你计划的行事,你怎么办?”
“阿绥,我既然敢做,便有一定把握。在没有讨回血债之前,我不会让咱们有事。”萧恪对于齐帝的性子已然能拿捏大概,这点子皮肉苦已然是让贺绥顺利封侯的最小的代价。他说得笃定是因为他重活一世,可萧恪却忘了贺绥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人,自己的那番话在旁人听来无异于赌命,换谁听了都要揪心,更何况是贺绥这样重情重义之人。
萧恪那头刚故作轻松宽慰完,便见贺绥攥着布巾的手微微颤抖,他胸口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阿绥?……呃!”萧恪小心唤了一声,贺绥已一拳重重擂在他头一侧的床架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萧定昊是轻易动不得的储君,还有皇后和祁太尉在背后撑腰,他可以胡来,你呢?!”贺绥心中又惊又怒,昨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连他素日恪守的尊卑规矩都抛在了脑后,对着太子指名道姓地称呼,显然已经是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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