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明日就去三弟府上。”
自半年多前萧恪巴结齐帝获封郡王爵位之后,老太妃便恼恨于儿子认贼作父的卑劣行径,宁王府也就与燕郡王府疏远了,老太妃更是不允小儿子回府探望。可没有哪个母亲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狠得下心,更何况如今的宁王萧岭并非是老太妃亲生,秦老太妃的嫡长子被齐帝赶到了边关,亲生的幼子萧恪又作出了那等混账事,她该是气的。户部这事让老太妃看到了转机,她还是想见见亲儿子,问一问究竟。
但没等秦老太妃寻得转机,齐帝的挑拨离间便接踵而至。
裴东安去诏狱传旨释放杨焕致的第二日早朝,这位饱经风霜的户部尚书便在朝堂之上提出想要辞官返乡,声称自己年事已高,无法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这本也在齐帝的算计之内,但面上他还是要推脱一番,面上尽力挽留杨焕致。
萧恪站在列首面无表情看齐帝同杨焕致一起唱这出君臣和谐的大戏给百官看,非要折腾个三请三辞,齐帝才‘忍痛’答应,面上更是无比惋惜,如果不是萧恪清楚这位皇帝的为人,可能真要被他的话骗到了。
百官本还在惋惜杨大人辞官,可听到他义正辞严举荐杜慷的时候,众臣忽然昧过味儿来,这哪里是什么皇帝英明,分明是皇帝以性命要挟杨焕致唱了出大戏。
这戏唱完了只怕也就皇帝的亲信会拍手叫好,杜慷是什么人?那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这样的人堪为朝廷栋梁?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杨焕致那边违心说完,却一直跪在地上没有站起来,他此刻内心也备受责难。
一旁有性子耿直的言官御史立刻出列高声道:“陛下!杜慷此人不学无术,依仗其女儿在后宫得宠在京城为非作歹,这等顽徒怎可入朝为官、封侯拜相?!若是传出去岂非让他国笑我大齐无人?!”
若换了从前,齐帝要么独断专行、不加理会,要么直接将说反话的言官御史赶出朝堂。
今日却破天荒什么都没做,反而看向了台下一直未说话的萧恪道:“燕郡王昨日同杨爱卿昨日聊了许久,该是明白其中原委的,不妨由你说予众卿听。”
轻飘飘的一句,便将朝中忠正之人的仇怨全转到了萧恪身上。
萧恪心中冷笑,也难怪昨日齐帝会让裴东安给他送些厚礼,原来真正的‘厚礼’在这里等着自己。不过他早已骑虎难下,任他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了,萧恪索性顺着齐帝的心意了,左右他这奸佞小人的身份是做定了,多说无益。
活了两辈子,早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萧恪面不改色驳了那御史道:“朱大人未免小题大做了,杜慷尚未入官场,您怎么能一口断定他不能成为我大齐的顶梁柱?”
“燕郡王这话便是信口开河!强词夺理!杜慷是什么人,满京城谁不知道?!”
萧恪不愿同这种驴脾气御史较劲,直接甩下一句'我不知道'就把那御史给噎了回去,指着萧恪的脸‘你你你’了半晌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还险些把自己气得仰倒。
齐帝今日亲眼见到萧恪如今这言辞犀利的模样,方确信昨日范圭所言非虚,待听到萧恪说自己不知道时,抚掌大笑,连连称赞萧恪聪明机敏。
“谢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萧恪知道,齐帝越夸赞他,百官便越是憎恨他。更要命的是,今日早朝前,他二哥还来找过他,说母妃想见见他。萧恪不由轻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今日散朝之后,他亲娘怕是这辈子都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齐帝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萧恪,势必要将他所有的退路通通斩断。
“允宁为社稷立下了如此功劳,可想要什么奖赏?只要你开口,朕全都满足你!”
“臣为陛下尽忠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讨赏。”
齐帝昨日刚派了裴东安给他抬了几箱珍宝,只过了一宿便又要再赏,还是为同一个由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萧恪打心眼里并不想接,可皇帝接下来的话,竟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朕记得早些日子你同朕说过心仪抚宁侯之子贺绥,那孩子朕记得甚是不错,你如今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不如朕将贺绥赐予你为妻。”
第十章
齐帝随口一句赐婚,满朝文武顿时哗然,萧恪眉头一皱,大感不妙。
还不待萧恪说什么,便有文臣出列,疾言厉色谏言道:“陛下,万万不可!这自古便没有男子娶男子之事,有悖伦理纲常。这、这…简直是荒谬至极!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贺绥乃先抚宁侯嫡子,贺将军已为国捐躯,怎可令他的子嗣嫁为人妻,实在是有悖人之大伦!况且抚宁侯长女与女婿此刻正在边关领兵抗击燕敌,若陛下赐婚的消息传到边关,岂不是寒了老臣和前线将士们的心!还请陛下收回圣意!”
“臣也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附议!”
朝中不少文武官员纷纷站出来反对皇帝赐婚一事,当然其中大多数并非真心帮贺绥说话,而是单纯看不了这男人嫁男人的荒唐事。可也有人见状混入其中,稀稀拉拉跪了一片,反倒让齐帝的脸色难看起来。
“朕竟不知贺绥入勋卫府不过半年,竟能令满朝文武为他这般上心。”
群臣多是因为这男子嫁人有违礼法,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了些,可到了齐帝的耳中却变成了贺绥能引得这么多文臣武将为他说话,其中意味立刻就变了。
萧恪在旁听得一清二楚,齐帝说完那话后他立刻紧跟着道:“陛下连臣幼时戏语都记得,实在令臣感激涕零。只是臣年岁尚小,正是为陛下分忧、建功立业之时,不愿耽于情爱,还望陛下成全。”
齐帝多疑且极看中帝王之威,断然拒绝忤逆他显然是愚蠢的行为。覆水难收,从前既已在齐帝面前说过想娶贺绥的胡话,这会儿收是收不回去了,只说不耽于情爱之事,既委婉推拒了这荒唐的赐婚,也送了自己的把柄给齐帝,不至于因为群臣方才的请求而给贺绥带来灭顶之灾。
“依朕看,杨尚书被冤一案足见允宁已堪为国之栋梁。这男子成家立业本是寻常,朕身为长辈,自是要替你父王操心你的婚事。”
齐帝所言,句句诛心,萧恪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恨意。
未等他说什么,便听得齐帝又道:“既是你们年纪还小,大婚倒是不急。至于三书六礼…便着太常寺缓缓去办便是。”
“陛下,请您收回……”
“天子一言九鼎,岂有收回之说,胡大人还是不要在殿前信口胡说,搅扰圣听了。”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仍有谏臣不愿放弃,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萧恪给顶了回来。顿时怒从中来,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手中笏板直接落在了萧恪肩头,周围同僚吓得赶忙将人拉开。
“放肆!胡卿眼中可还有朕?!”齐帝勃然大怒,下面百官感君威,黑压压跪了一片,高喊着陛下息怒,可这怒哪里这么容易消。
萧恪也跟着跪下,这副身躯到底还是太弱不禁风了些,被笏板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得疼,他面上平静,心里却不住地叹气。
偏那谏臣是个倔脾气,即便是跪了仍不屈不挠地劝阻,连萧恪也被他捎带上了,说的不外乎是男人娶男人不合礼法,萧恪对忠烈之后生了龌龊心思,有辱皇家声名之类的车轱辘话,眼见齐帝脸色越发不好,那人却实在有些不识时务了。
“真是反了!来人!”
若按萧恪自己的心思,这种自己作死的驴脾气老臣他是不会理会的,但他现在却不能不管,重活一世,他不能允许任何破坏他和贺绥情分的存在。
“陛下息怒。赐婚之事确实惊世骇俗,臣同靖之的情分非旁人能够领会,胡大人不明白也是寻常。既是陛下亲赐臣的喜事,臣斗胆请陛下饶恕胡大人殿前失仪。”萧恪这么一说,那谏臣的罪责便从齐帝口中的藐视君威变成了可轻可重的殿前失仪。
齐帝打量了这个侄儿一眼,话锋一转。
“既是允宁求情,朕便赏你这个脸面。不过为免日后再出现胡卿这样擅自揣度之人,着令抚宁侯之子贺绥先入燕郡王府,待年岁长些再另行筹备大婚便是。”
皇帝方才震怒,若不是萧恪这话说得及时,只怕那姓胡的谏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有了一次教训,这时候众臣纵然知道有违纲常却也没人敢开口了。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允宁有何请,不妨说来朕听听。”看着阶下这个聪明的侄儿,齐帝忽然来了些许兴致。
萧恪刚刚心中转过万千念头,此刻庆幸太子萧定昊被皇帝派出去代天子巡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没人能够阻拦。
“贺绥如今在勋卫府任职,离王府相距甚远,臣……”念及那人心中所愿,他长舒一口气,坚定说道,“臣想请陛下暂且免了贺绥在勋卫府的职务,待日后有旁的再行指派。”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丝毫不比方才听到皇帝给两个男人赐婚时差到哪里去。
萧恪这分明是要将贺绥关在府中同内宅妇人般对待,方才因他帮胡大人说话而略有转念的朝臣们纷纷摇头,除了感叹宁王竟有这般谄媚黑心的儿子,一面则是哀叹贺家香火断绝。
齐帝也是倍感意外,但他显然很满意萧恪的这一请求,对这个聪明又听话的侄儿多了一分可信。
“准了。若你有中意的,日后来与朕说,朕替你二人安排便是。”
“臣恭谢圣恩!”萧恪叩首再拜,他要做的都已做到,可此刻却丝毫笑不出来。
“有本起奏,无事退朝!”
裴东安扫了眼阶下静默的群臣,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面对齐帝,无声询问。
见齐帝揉了揉眉心,一摆手,大太监一掸手中拂尘,高声宣告:“退朝!”
萧恪跪在地上愣了半晌,直到三皇子萧定淳碰了下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三皇子殿下,臣失礼了。”
萧定淳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这婚事虽是父皇所赐,但我见你平日也与贺家公子走得近,怎么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臣只是怕消息传到侯府,自己这副单薄身子骨扛不住小将军的拳头。”以贺绥的脾气即便再生气也不会打他,不过白琮那小子怕是得气得抄家伙动手,不过三皇子萧定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故而萧恪扯了个幌子将人蒙混过去。
“燕郡王殿下!殿下且等等!”可还没等萧恪出宫门,就被一个宣旨太监叫住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并一队禁军。大抵是小跑追了几步,那太监喘了好几口才倒过来气,忙向他说明来意,“奴婢奉陛下之命,要同燕郡王一同去抚宁侯府宣旨。”
萧恪可没说自己要去抚宁侯府找贺绥,只是这太监这么说,必是齐帝的意思。他闻言心中不由暗叹一声,果然以这位皇帝多疑的性子,自己没那么容易将人糊弄过去。
“公公请。”
第十一章
无论是上辈子被下狱赐死,还是重回少年时面对齐帝的雷霆之怒,萧恪都没有怕过,彼时他尚能泰然处之。
可站在宣旨太监身边听他宣读齐帝圣谕,看着跪在面前的贺绥时,萧恪却由心底生出一股恐惧。而这恐惧来源于他明知齐帝的挑拨离间却无能为力,还源于他自以为是的未雨绸缪,前一日他同贺绥提起的嫁娶玩闹话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巨大的裂痕。
“臣…领旨,叩谢皇恩。”
堂堂男儿去做另一个男子的妻室,甚至连同他最后的尊严都一并剥去,该是怎样的折辱。大抵因为自小便过得战战兢兢,习惯了谨小慎微地活着,这个年纪的贺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稳重隐忍,皇帝虽没有明着直接赐婚,但这把刀不过是悬而未决,迟早有落下的一日,至于勋卫府的虚职他去与不去也便没了抗争的意义。
萧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仍要强撑冷静。
偏那传旨太监是奉了齐帝的命来的,自是要挑拨上一两句的。明明贺绥已接了圣旨,他却不叫人起来,反而阴阳怪气地恭贺道:“贺公子大喜啊!燕郡王乃国之栋梁,又是深受陛下疼爱的亲侄儿,您将来是要享福的。这不~连免了您来回奔波差事也是郡王爷心疼您,特意在陛下跟前提的,这细数整个大齐,又哪家未过门便这般在意的……”
这话出口当真是诛心,萧恪掩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他在极力克制心底的怒意,试图违心把自己演成一个奸佞小人。
而无论那太监说什么,贺绥都是一言不发,即便是问他,也不过一概称是,便是想寻他的错处都寻不到,宣旨太监只得悻悻而归,甚至都没顾得上向贺绥讨要些好处。
“阿绥……”萧恪走过去朝贺绥伸手想要将人拉起,贺绥双手捧着圣旨自己站了起来。
递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萧恪清楚贺绥此刻心中必是恼了他。他很想解释,很想立刻就抱住心上人对他和盘托出,可他身边还有齐帝派来的人,萧恪不敢赌,便只能悻悻收回手,又道:“你今日先同我回府,我说与你听。”
“……”贺绥转过来看着萧恪,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人,试图分辨出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萧恪刚看到个影儿还来不及反应,腰上就挨了一脚。所幸飞起一脚的不过是个六七岁大的孩童,纵使自幼习武也还是欠缺了些力气,萧恪向后趔趄了几步稳住了身形,没被白琮直接踢得滚下抚宁侯府门前的台阶。
“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滚啊!离我家远点!!”
“住口!还不给燕郡王赔罪!”贺绥被白琮这样冲动的行径吓了一跳,扭头厉声斥了一句。
只是那白琮正是叛逆的年纪,他年纪不大却明白皇帝那圣旨的意味,他替舅舅委屈,这才踹了罪魁祸首一脚,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梗着脖子顶嘴:“我不!我没错!”
贺绥气归气,却真心护着外甥。他伸手将白琮拉到身后,不顾周遭人如何看他,直接跪在了萧恪的面前。
“王爷,白琮还小,冒犯之处皆是臣这个做舅舅的教导不善,臣甘受一切责罚。”
“阿绥……你起来。”萧恪掌心已被自己掐得有些刺痛,他极力掩饰着心中不忍,“你若要领罚,便带上白琮随本王回府,自有规矩归你学。至于这府中琐碎物件,自有陛下派来的人清点,等日后……再挪进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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