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挨在窗沿下的还是原来那张木桌, 毛笔静静搁置在上面,旁边的宣纸早已泛黄打卷,墨迹断断续续, 但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得出那些扭曲的曲线组成了几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王八。
祝闻祈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仰头去看站在床榻前的娄危:“这些你都还留着?”
他的脖颈随着仰头这一动作拉得更长,脆弱喉管一并暴露出来, 还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不舍得扔。”娄危俯下身, 将祝闻祈散落的长发掖至耳后,定定注视着他,“好在把你抓回来了。”
不知为何, 娄危没穿着玄霜派统一的青白色长袍, 而是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衣,勾勒出劲瘦腰身,长腿隐没在衣摆下,只露出长靴来。
那双漆黑眼眸盯着人的时候, 有些人会不禁通体生寒,有些人则会不禁红了脸。
祝闻祈显然属于后者。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生硬将话题转了个弯:“……怎么说的我好像负心汉一样,不是还要去和掌门报备吗?你快点去,别让林开霁他们在外面等急了。”
话音落下,娄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注视着他,不说话。
“你又想——”祝闻祈刚开口,音节在喉口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堵了回去。
一路上从未犯过的咳疾累积了太久,在此刻的爆发显得更加猛烈起来。祝闻祈咳得昏天暗地,连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
模糊视线中,他望见娄危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似的,他却听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停息下来,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勉力朝着娄危一笑:“突然被呛到了,没事儿。”
娄危微抿着唇,眼眸漆黑,显然不相信他这套话术。
真是不好糊弄。祝闻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双手撑在身前,被褥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祝闻祈凑过去,在娄危唇边轻轻亲了下,保持着姿势不动,抬起眼轻声道:“真的没事。”
“去吧,早点回来。”
半晌,娄危才稍微动了下,凑过去回了一个深而绵长的吻。
“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祝闻祈后,他才起身离开宫殿,走之前不忘将一旁的木窗合上,流通的微风被阻断,殿内重归寂静当中。
一直到娄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祝闻祈才松了口气,挪到床榻边缘下床,朝着殿门走了几步,伸手将殿门推开。
殿外只有还在打盹的小祥,几年不见,身量愈发见长,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让人望而生畏。
小祥的头一点一点,直至眼角余光出现一抹熟悉衣摆时猛地打了个激灵。他转过头,对上祝闻祈的眼睛。
“祝长老!”小祥惊喜地喊道。
“嘘。”祝闻祈将食指竖在唇边,朝着他笑了笑,“小吉呢?”
小祥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再次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小吉他去下山采买了,估计要明日才能回来。”
祝闻祈点点头,和小祥一人占着一边殿门,微微倚靠在门扉上,望着不远处的层叠山峦出神。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吉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怎么样。
“祝长老,小吉一直很想你呢。”小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补充道。
“嗯。”祝闻祈转过头,和熙日光斜斜洒下,脸侧的发丝都跟着微微泛着点光芒,“当初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
那日鞭挞之刑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等行刑结束后,祝闻祈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到自己的山峰,只是最后回头看了眼娄危,便拖着身躯离开。
此后一别数年,他没再踏足过这片地界。只在偶然的梦境中,会想起在玄霜派中的生活。
“这几年玄霜派可有什么变化?”半晌后,祝闻祈才问道。
说起这个,小祥眼睛便亮了起来。他常年在山峰上待着,又无事可做,只能和小吉聊天,或者时从别人口中听闻些八卦——比如当初日月谷曾经来玄霜派闹过事,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比如掌门已经闭关好多年,所有指令一应由赵长老代为转告;比如学堂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新的,问起来只是对祝闻祈这个名字感到迷茫。
小祥一口气说了一大长串,祝闻祈安静听着,并未打断。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祥拍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祝闻祈笑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什么事?”祝闻祈略微歪着头,有些好奇道。
“是关于娄道长的。”小祥眼睛亮亮的,有些神秘地开口。
娄危?两个字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心跳还是不自觉的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他怎么了?”
“诶呀,祝长老离开这些年应该不知道,娄道长可受欢迎了!”小祥语气夸张,恨不得将这些年的事情一并抖落出来,“每日都有人来门派打听娄道长住在那儿,就算听说了山峰特别高还是不死心,硬生生爬到了这里。”
小祥指了下旁边的偏殿:“诺,那里面装的全是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我和小吉见都没见过。”
祝闻祈默了下,顺着小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偏殿上了锁,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想想……等再过半个时辰,那些人就又要来了。”小祥诚恳地看向祝闻祈,“祝长老还是到殿内等会儿吧,每次劝他们回去都得好一阵时间呢。”
“每次?”祝闻祈又重复了遍。
“是啊,有些人都认住脸了,还是不死心,日日都来。”小祥点了点头。
日日都来。四个字在舌尖反复咂摸了几遍,祝闻祈面上没显出什么,有些突兀地开口:“不必,我想在外面看一会儿。”
“那些人很难缠的……”小祥挠了挠头。
“这不是顺便凑个热闹嘛。”祝闻祈笑了下。
……
于是到了晚上,娄危带着从药堂带回来的汤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月亮爬上枝头,树梢上挤满了一簇又一簇的花骨朵,微风吹拂过去,便有花瓣翩然而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祝闻祈便坐在树下的石桌前,长发没想往常那样松松束在一起,而是如瀑落下,上面还挂落着几片花瓣。
月色之下,他素白的脸显得近乎透明。衣着单薄,仿佛风一吹便能将他吹走。
祝闻祈手撑着下巴,对着娄危弯起唇角:“回来了?”
娄危眉头紧蹙,快走两步,脱下大氅系在祝闻祈身上:“夜深露重,为什么不回殿里?”
祝闻祈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这不是有东西要给你看吗?”
说着,他摊开手,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娄危去看石桌上摆着的东西:“你看,这是今日那些人给你送来的。”
直至此刻,娄危才勉强分出点心神去看。
祝闻祈挨个指过去给他介绍:“这个是虹光水,据说可以让人修炼事半功倍,几百年才能从秘泉中提炼出这么一点。”
“这个是冰缕衣,听说可以抵挡元婴期以下所有攻击,千年才织出这么一件。”
“哦,还有这个。”目光触及到桌面上某个圆溜溜的丹药时,祝闻祈停了下来,“是一位合欢宗的弟子送来的。”
他捏起那枚丹药,慢吞吞道:“听说此丹有助于双修之道,还能刺激人的触感,延长双修时长。”
“娄道长,这里面没有喜欢的吗?”
话音落下后,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当中。
娄危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之人,半晌才开口。
“你吃醋了。”
祝闻祈一噎,没去对上娄危的目光:“没有,我只是替你把把关。”
“把关?”
“是啊。这些人不是出身贵族子弟,就是仙门世家,长得漂亮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几位听说已经坚持了一年之久不肯放弃……这几点都满足的,也不是没有。”
“客观来看,有几位算是良配,你若是和他们结成道侣,必然会对你以后的路途有所助益……”
娄危一直没说话,祝闻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他垂下眼,心里莫名有点堵。
庭院寂静,只能听见偶尔风经过后带起的沙沙声响。
许久过后,祝闻祈才缓缓开口道:“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话未说完,一直拿在手中的那颗丹药被人抽走。
祝闻祈一顿,抬眼去看娄危。
那颗丹药在娄危手中显得有些小,娄危两指捏着,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而后将丹药送入口中——喉结滚动了下,丹药被咽下去。
“师尊。”
娄危将这两字咬得极重,眼眸漆黑,定定看着他:“不如你先把把关?”
第86章
“你怎么……!”祝闻祈声调陡然拔高, 像走了音的弦蓦然拨断,撕拉一声扯开了两人间最后那层窗户纸。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扑到娄危面前,一只手摁在娄危喉结前试图阻止丹药被咽下去, 另一只手又企图撬开唇齿间的缝隙——做这些的时候, 他整个人几乎无意识地紧贴在娄危身上, 一条腿压上去时还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响。
娄危紧紧揽着他的腰,半张着嘴, 任由祝闻祈去看:咽喉处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丹药的踪迹?
这下祝闻祈彻底急了,甚至连两人现下距离之近都失去了实感, 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妄图去掏出早不知道落在哪里的丹药。指尖伸进去的瞬间,娄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齿尖不痛不痒咬在了指腹上。
微微刺麻感从指腹处一路沿着向上,从指节到手心再到手臂跟着无限放大,仿佛要流经四肢百骸般带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祝闻祈浑身一僵,原本如潮涌般的急切顺着退下去, 理智紧跟着回笼,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是以一个怎样的姿势半跪在娄危腿上。
反观面前之人,对比起来显得相当平静。娄危一只手紧贴在他腰间,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 齿尖磨着尚未从口腔中退出的那点指尖。
“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娄危抬眼去看他, 眼中神色不明,“还不够明显吗?”
心脏陡然间错了一拍,祝闻祈脸侧燥热的像是要烧起来——原本带着点凉意的夏夜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潮热,空气中扭曲气流清晰可见, 神智置放其中,仿佛也跟着咕噜咕噜冒着迷糊的气泡。
“我不是那个意思……”祝闻祈几乎显得有些狼狈起来,他侧过脸不去看娄危的眼睛,松开手,试图借力拉开和娄危之间的距离。
腰上力道骤然加大,祝闻祈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结结实实坐在了娄危身上,连一丝空隙都无。这实在是个太过于迫近的距离连面前之人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祝闻祈脸“腾”一下红了,神智彻底搅成了一团浆糊,思绪霹雳啪啦落了一地,再难串联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
“先别什么?”娄危开口打断他,放在背后的手寸寸下滑,“不是师尊让我选自己喜欢的?”
大抵衣料实在太过单薄,或者那丹药还有通过空气传播的道理,身上每处感知都无限放大。背后的手指腹粗糙,顺着脊背滑下去时,仿佛有一串电流跟着经过全身经脉,祝闻祈双手死死抓紧娄危的肩,下意识反弓起腰,肩胛处漂亮的蝴蝶骨跟着凸起,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他拼死了才忍住将喘息声咽回肚子里,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泛白,半晌理智才重新回归,咬着牙开口:“……别动手手脚。”
娄危失笑,眼底笑意愈发浓重:“师尊不觉得现在说有些晚了吗?”
“我们可以以科学的方法解决这次的突发事件。”腰□□传来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祝闻祈全身愈发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试图讨价还价。
娄危眉梢一挑:“什么方式?”
“比如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药堂问问有没有解药,或者你多喝些水,说不定能将丹药的效果稀释。”祝闻祈越说越心虚,声音跟着变小,最后干脆埋下头,露出的耳尖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娄危:“……”
他伸出手,碰了碰祝闻祈的脸侧。
脸颊发烫,不用想也知道面前之人现下的心情如何。
“祝闻祈。”娄危语气平静,听不出来心情好坏。
祝闻祈不敢抬头去看他,手指还搭在娄危肩上,只是埋着头,声音显得很小:“我知道错了。”
不远处的山峰上点缀着盏盏灯火,摇曳浮沉间,仿佛一条缓缓流淌的星河。此处宫殿偏僻,连带着没什么灯盏,黑漆漆一片提供光亮的,也只有枝头上恒久不变的圆月。
月色流淌如银,倾泻而下像是一地的活水。竹影在地面随着微风摇晃,更显得此处寂静。夏夜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祝闻祈脸上的燥热却经久不散。娄危沉默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便愈发忐忑起来。
自己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原本就应该是小祥去做的事,他偏要横插一脚进去。为着私心将那些追求者劝走还不够,还硬生生等到了夜半三更,当着娄危的面将这些东西全部数清,故意问他喜欢哪一个。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他竟然还想着要逃避,对娄危实在太不公平。
可是……可是……
祝闻祈在心底反复咂摸了几次,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还在纠结什么。他只是愈加茫然起来,仿佛停留着一层不远不近,不浓不淡的雾气,看不分明。
他悄悄抬起一点头,想要去看娄危的反应,却恰好与其四目相对。娄危半垂着眼,像是已经这么看了许久似的,漆黑眼眸中全全然然映出的,都是自己的脸。于是祝闻祈全身打了个激灵,将头埋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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