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人见这处春色盎然,心痒难耐去与之攀谈,沈清和只淡淡瞥来人一眼,突然起身走了。被忽视撇下的人一脸迷茫,回头一看,就发现他是提着酒杯,往主座去了。
落了冷待,他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说:
“自不量力!他是什么门户,也不照镜子看看!”
“是啊,那几位,可不会像我们一样客气。”
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都等着看好戏,沈清和也不在意,他走到最前头,站定在越芥身边,大大方方地冲他举杯,“越公子,好久不见啊,要不要喝一杯?”
他的白俊的脸蛋被酒色染红,越芥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能回想起这一幕他似是见过的。在金鳞宴,人人都同他道喜,只有沈清和颠倒黑白鬼迷日眼,对着昭桓帝告状,当时他觉得这人一定会成为一个佞臣。
主座的谈笑被他的骤然插入打断。
魏祁常柳抬头,目光在二人间打转,谁也没说话。
沈清和突然从灵魂深处涌上一阵恶寒,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就是这样!
和被导师带去参加学术年会时,发表可笑言论后被一群行业大拿盯着的感觉一样。
三分讥笑,三分凉薄,还有四份漫不经心,再没有如此准确的饼状图!
第51章
只不过, 现在这些只算是各大名校董事。
而沈清和,也已不是从前的沈清和了。
沈清和唇角一掀,展出一个亲亲热热的笑。
“越兄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原来我没有在你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真是很遗憾。”
越芥盯着他看,他在官场上辗转, 虽然未有多少挫折,但消耗的心力是一点不少。像今日这样人情世态的集会, 从前是很少参与的,但今时今日已有不同。即使现在他依旧觉得这些俗事比不上焚香临帖半点, 但也早已驾轻就熟, 有一日还惊觉自己习得了左右逢源的伎俩。
堂兄前些日细细端详了他, 赞他长进。
但沈清和, 混不吝的样子倒是一成未改, 他确实深刻得很。今日乍然见到, 他还在想, 不过一个小人物, 早就沦落,自己竟还能记得。
视线从他的脸, 流转到捏着的酒杯,又再回到他的脸上, 越芥没说话。
意思很明显, 不喝你敬的酒,又怎样?
其他四姓的人也咂摸出了, 是这不知名头的小子单方面称兄道弟, 人家越公子都不稀得搭理呢!
一来就挑上大鱼了,也是胃口大开。
沈清和失笑,越芥怎么不经逗了, 没以前好玩。
“越公子不喝,你可以来找我们啊,说不准我们愿意呢……你不会是瞧不上我们吧?”柳拂兰突然插入,他盯着黑发青年的脸看,突然一勾手,沈清和后退一步,让他捞了个空。
他立即面露不悦,笑也冷了,一双三白眼阴恻恻地看他。
“现在是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
魏生知道他是生冷不忌的,但现在是他攒的局,不是私宴,这么多双眼睛,还有越芥在场,他眼里揉不沙子,柳拂兰这小子也忒不管不顾了。
一来就被针对,沈清和有早有心理准备。
“这位公子,敢问你姓甚名谁?”
柳拂兰忽地了然,原来是不知道自己的。他施施然报上名号,没想到那漂亮青年只是长长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再多表示,更像对他的挑衅了!
整个徽州有多少人敢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吧!
他这回真要暴怒,魏生连忙将他拦下,“拂兰,拂兰!”第二声拔高了音调,柳拂兰才眯眼打量沈清和一眼,压下了暴虐,重重哼了一声。
魏生也真是,云中郡不是他的地盘吗,怎么还畏手畏脚!
涡流中心的沈清和似乎对他们隐秘交换的眼神毫无所觉,到现在才慢半拍道:“噢,江陵柳家啊,久仰大名了。听闻江陵产的鲥鱼鲜美极了,不知沈某此生有没有幸能吃上几尾。”
语气恰到好处,似乎刚刚冷落人的不是他一样,俊美的青年此刻微微探身,像是真馋那鲜美鱼肉。
鲥鱼金贵,运送不易,离了江陵能卖出天价,别的地方少有。而抄没白莲观时,厨房水缸里正游着几尾,都活生生的。
所以,白莲观背后有没有可能是柳家?
“吃几条鱼还不简单,你也就只知道鲥鱼了。”柳拂兰嗤笑一声,看他视线扎扎实实落在自己身上,颊边红晕尚存,一时迷眼,又没那么生气了,轻快道:
“你想吃,跟我回江陵啊,你要吃几条便有几条。”
沈清和拥有多年经验,深谙social奥义,话太少刷不上脸,话太多又显得油腻。他早早就学会把控一种特殊的度,身上特有种恰如其分的洒脱,自然而然就能搭上话,当他虚心求教时,百分之八十的导师都会对他这款有好感。
起初几人觉得他是来向越芥献媚的寒门小官,后来说多几句,发现同他既不奉承,也不刻意贬损,有时还能冒出两句俏皮话。大雍人美风尚行,名流圈子处处追时髦风度,说白了就是多少带点颜控,漂亮话配合这张脸食用效果更佳。
几轮下来,没开口的常联和祁时也多说了两句,更别提柳拂兰。
他眼珠子都快黏沈清和身上了。
本就热的场子炒得更热火朝天。
但沈清和还是失望,都是老狐狸,看似是说上话了,但有用的一句也没套出来。
五姓对他开始态度不算好,也是合理。但他们的蔑视都很光明正大,坦然到和呼吸一样,暂且瞧不出谁暗藏杀机。
“系统,感觉刚刚有点喝多,现在脑子发晕。你有看出是谁吗?”
牢里的老道都死的悄无声息,没道理不知道白莲观的捣毁有他一份。仇家都送上门了,怎么还都和颜悦色的。
这么谨慎?
沈清和:“就这个关头,越氏也来了,很难不叫人怀疑啊。”他看了眼越芥,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是越芥的话,也不像搞邪教的。”
系统没开天眼,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越芥手中酒杯紧了又松,最后重重磕在桌上。
他身份不一般,所有人都去看这位越家公子,小心揣度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他不快。
唯有沈清和,他嫌热,便懒散在廊柱边坐着,等待河边卷来湿润的风,吹起他鬓边的黑发,带走他蒸腾起的体温。
原以为他会羞惭,会怯弱,会像一只跌进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避着人走。
好像只有他不同,总是不同,和从前一样迥异到格格不入。
又或者说从未改变,才会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照出他如今倦怠扭捏。
越芥眉头越来越紧,魏生等人看他眼色,更是大气不敢出。
他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事能令越芥不快的。一个来回颠倒,就肯定根源在那新闯来的沈公子身上,二者孰轻孰重不必多说,就那柳三没心没肺,还要去招惹,手又要搭到人身上去了——
酒杯重重一掷,越芥终于开了尊口。
“不是要和我喝酒吗,喝啊。”
沈清和一愣,他刚刚已经喝了不少,已经差不多了,不过领头人开了尊口,他当然得接。
“我喝我喝。”
杯里还有个浅底,他主动伸手和越芥手心酒杯一碰,头一仰,一杯就饮尽了。
各位校董显然都没把自己当回事,沈清和也没探出想要的消息,换做在学术会议上,这就是纯纯的无效社交,又是陪酒又是陪笑,扫了大佬微信,人家就当个笑话,转头都不带通过好友请求的那种。
就像没有title,和铁帽子王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厚脸皮刷个脸,说不定还能找到同方向的大佬提携一把,让潜在的评审专家了解自己的工作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虽然他们的‘铁帽子’很可能砸钱砸资源水来的,还有重大学阀垄断案底,这点就很不好。有天他掌握l 话语权,是要推翻他们的学术腐败,重建学术规范道德的。
“这回我可真喝不下了。”沈清和将酒杯往桌上一拍,都是九曲十八弯的老油条,那只能从下面的小鱼小虾入手了。按照均值回归定理,这种家族企业总得有几个坏事的小臭篓子,就像再厉害的行业大拿,也会有几只笨手笨脚的研究生。
嘴里念叨着‘不行了不行了’,他要提前离场。
魏生还在思索,柳拂兰也不拦。这个对他胃口,但也不急这一时的。
“谁准你走了。”
冷不丁一声喝止,沈清和惊讶回头,发现竟然是越芥在说话。
他还会这样发脾气呢。
越芥胸中有股没来由的无名火,他察觉到了,却没想过压制。
中书省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算他最顶头的机关之一。换句话说,越芥现在也算他顶头上司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就没把自己放进眼里过。越芥平日少沾酒,这次席面却已破天荒连饮了数杯。
越家人身上都有种傲气,俗气点就是贵人眼高。
沈清和已调去西北,他们之间的差距已是云泥之别。
酒热带来的燥意难以排解,他心绪一时难平。庶民就该是庶民的样子,他现在应该与当初向昭桓帝邀宠一样,跪在地上,低眉俯首,和自己说话。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他凭什么能这么快活。
“嗯?”沈清和回头,像看不见他身上翻涌的不悦。
众人也被越芥的态度弄懵了,越芥公子不是出了名的冷清,怎么今日阴晴不定,一下和人喝酒,一下又不准人走……
到底是相熟,还是有仇啊!
沈清和是没走,反倒半步跨到越芥身前,笑盈盈摘了他手里的杯子。
“贪杯不好。”
栏外就是淙淙流水,他将杯中清酒尽数倾进了溱水中。
“越兄还是少喝点吧。”
越芥盯着他,突然察觉今日失态,深吸口气,按住眉心。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
“总算来了,你交代的我都弄好了。”
遥光指挥着来往搬搬扛扛的人,一边用草扇给自己扇着风。
沈清和用了半日踩点,又费了半日将长堤旁一排还在修建的商铺都给租下来。这些铺子出手大多依靠地契买卖,没有租十天半个月的道理,他靠着钞能力,硬是让地主点了头。
这一排的屋子都还是半成品,只有房梁框架支着,又不能立刻拿去做生意,只租短期几日有什么用!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
“你花钱租着破房子干什么?”遥光也不解,但手上功夫没停,见有人抱不住手里的长杆,还帮忙上手托了一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沈清和卖了个关子,“呦,学生们到了。”
他前脚离开苍州,后脚就派人传信回丘泉郡,让运些到实习期的学生来。也就是今日,他将一切置备完毕,最后缺的人手也正好到。
他拍拍手,将所有人聚了起来。
“你们非常幸运,这次顶岗实习将迎来校企合作全新模式。”
“这次展销会由我们清北书院牵头,联合丘泉纺织厂,丘泉钢材厂,丘泉农业基地等本土产业,基于云中郡真实的商业环境,力求将我们的产品推向整个大雍,真正打响清北出品,必属精品的口号。”
“第一届展销会,成绩都会记录到校刊上,要为后面的学弟学妹打个样,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学生们各个摩拳擦掌,高声应答。
这里的每件产品都有他们清北学生的影子,说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为过,他们自然卖力得很。何况销量是计入学分的,卖货最多的,还能成为这届的优秀毕业生!
名字会被贴在布告栏上挂两个月呢,人人都能看见,这是多么长脸啊!
所有人眼里都铆足了劲。
他们四下看看身边的同学,眼里都燃着几个大字:
“我、要、当、销、冠!”
第52章
修褉是每年的大日子, 这里是通往溱水的必经路,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河堤这处的屋子都被黑布罩了起来,路人也觉得奇怪, 回回走过都要看上两眼。
这大白天呢,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好奇呢, 便见那铺天盖地的黑色围布被扯下,露出里面光怪陆离的场景——
连成片的旗帜被扯成了临时招牌, 书写丘泉郡的各个产业,奇形怪状的工具, 成堆的布匹, 鲜亮的果蔬按照区块堆放, 甚至还搭配了各种介绍物料, 产品画报宣传册一应俱全。
充作讲解员的学生精神面貌饱满, 身上是清北书院的特色院服, 培训时早就将讲解词背的滚瓜烂熟。
负责调研回访的摊开了纸笔, 蓄势待发, 准备收集展会数据,实时撰写买家画像, 展会报告。
显然展销会不是临时起意,只是这次正好赶上, 便放在了徽州举办。
学生们纷纷开始拉客:
“瞧一瞧看一看, 丘泉展销会!”
“欢迎各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填表还有小礼品赠送, 先到先得!”
好新鲜的叫卖, 也正因为太过新奇,不少人望而却步,只敢在远处看两眼。直到发现去的人都捧了一小袋面粉回来, 一问还说不要钱!
这下可不得了了,原本观望的人瞬间蜂拥而上,领了的人还要回家,拖家带口再来领!
虽然不是送鸡蛋,但是面粉策略也好使。
遥光:“……这也是在书院里学到的?”
“布展有点简陋,但第一次嘛,允许一些小瑕疵。”沈清和点头,“俗话有说,职业的尽头就是销售。不是只有书上的东西才要学,销售也是门艺术,我们现在虽然有赵金山这一个代理商,但这还远远不够,大雍有十三个州,这是多么辽阔的一片蓝海啊!”
“也别闲着,你的话——”沈清和上下打量他,“就负责维护秩序吧,正好还缺个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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