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长将她上下扫了一眼,最后看向中宫的方向:“有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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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暴雨,滋润燥热的夏日,今日显得凉快些。
齐国公与同僚而至,入内见皇帝,绕过屏风,见到龙床上的皇帝,殿内清凉,皇帝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那张脸依旧苍白干涩,像是霜雪过后,无精打采的百花。
“臣见过陛下。”
“臣见过陛下。”
听闻行礼声,皇帝慢悠悠抬头,眼内一片深渊,齐国公先开口说话,说的刑部一件棘手的案子,等着皇帝禀告。商人重利,京城商会内斗殴,死了几个人。
本是无事,但其中有颜家的人。
涉及颜家,齐国公畏惧,不敢私下做主。皇帝听后,先询问:“颜家是苦主吗”
“不是。那人是颜家资助的学子,落榜后便经商,被人打死了,打死他的广平郡王府上的人。”
一方是颜家,一方是李家,因此事情就变得很棘手。未防镇国公来告状,他特地来说一声,免得有所误会。
站在他身后的便是刑部尚书,将案卷交给皇帝。
皇帝接过案卷,细细翻看,没有焦躁没有不耐,甚至吩咐宫娥给两人赐座,自己慢条斯理地翻看。
皇帝年少,处理政事上与前右相相似,不疾不徐。
看过以后,皇帝算是清楚整件案子的过往,便说道:“按律处置。”
刑部尚书觑了眼皇帝,随后又说:“还有一桩案子,臣拿不定主意。”
皇帝抬首,“卿说来。”
“蜀地一客栈掌柜涉嫌杀害商人,当地知府判处死刑。后来,知府查出是冤案,是她的母亲为照顾表兄,将一张伪造的证词放入了案卷中,这才让她误会,误判此案。”
“此人是颜太傅的学生杜孟大人。如今她已被押解入京,杜大人政绩卓著,被人蒙蔽,臣无法判断,您看?”
皇帝挑眉,“卿之意是想轻放此事,对吗?”
“回陛下,此事是杜孟大人事后翻案的,是她自己揭露此事,以她之才能,本是可以盖过此事的,人非圣贤,她已有改过之心。”
“案卷递来,朕看看。”皇帝一时间也拿不动主意,道:“卿且退下。”
刑部尚书将案卷递给女官,接着,随齐国公退下。
皇帝坐在榻上,继续翻阅案卷,带两位大人走后,原浮生徐徐走进来,看着榻上的人。她还没开口,忽而听到皇帝开口:“太傅可在?”
改口真快。原浮生轻笑一声,一旁的女官秦逸回答:“去沐浴更衣。”
皇帝颔首,继续看案卷,半晌后才察觉原山长在内,她招呼对方走来,顺势询问:“杜孟是何人?”
“取贤楼内走出来的学子。”原浮生揖礼,“如果我没记错,是先帝在位年间提拔上来,自求外放,听闻极受当地百姓爱戴。陛下怎地问这个?”
“她误判一桩案子,导致人死了。”皇帝愁眉不展,捏着眉眼,十分头疼,若是贪官恶吏,直接斩杀便是。
原浮生思考两息,便说:“杜孟父亲早死,母女二人被赶出家门,得舅父救济才有后来平步青云的官职生涯。”
“这桩案子是她舅父所为,母亲为帮舅父,诓了她。事情尘埃落定,她本可以不用管,但她还是将案子翻了,斩了舅父,但她判了人死,这是大罪。”
皇帝的声音带着沉稳,脸上波澜不起,似是戴上了一层面具,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
她低眉,愁眉不展,原浮生忙说道:“陛下如何想?”
“朕……”循齐欲言又止,若老师在,必然会赦免杜孟。若是她呢?
循齐暂时没有答案,直起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太傅还没有回来?”
原浮生无声浅笑,嘲讽皇帝:“若她不在,陛下会如何处置?”
“赦免。”循齐坦言,“但她活着了。”
“我明白了。”原浮生明白她的意思,颜执安死了,她会包容她的一切,但如今人活着,她就不再会包容。
原浮生轻叹一声,目光在她面上徘徊一阵,她突然问:“山长,你觉得以情轻饶,还是以法正之?”
“我也不知道。”原浮生摇首,此事十分棘手,她与皇帝说道理:“她不死,无法正朝纲,她死了,万民寒心。”
“是吗?我想起老师,老师说她不死,不可正朝纲不可平民愤。”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会有偏袒的方向,当年,她偏袒老师,日夜挣扎,最后,老师选择服毒,全了她的帝王脸面。
两人皆是沉默,皇帝又朝外看了一眼,招呼秦逸:“去找太傅,就说朕有要事说。另外,告诉应家,朕赦免应相欺君之罪。”
原浮生再度笑了,小皇帝还是有几分仁慈的。
秦逸派了内侍去应家,自己则去偏殿寻找太傅,可找了一圈,人都不在。
走了不成?
殊不知颜执安此刻踏进中宫的宫门,一路至中庭,庭院内左边有一花圃,一看便是时常打理的。站在中庭,她恍惚生起一种感觉,这里有人烟,不是无人居住的殿宇。
她提起裙摆,迈上台阶,宫娥见到她,没有阻拦,能入此地必然是得了陛下的准许。
她上前,宫娥推开殿门,她带着自己的怀疑跨过门槛。
入门就闻到熟悉的香味,鼎炉内熏的香与相府的一致。她微微一怔,看向内寝,顺势问宫娥:“此地是谁住?”
“陛下,每逢初一十五,陛下都会过来留下过夜。”宫娥低声解释。
初一十五?颜执安比宫娥更清楚宫里的关系,这两日是皇帝临幸皇后的日子,非来不可,若是不来,便是违逆规矩。
小皇帝倒好,没有皇后竟然守着这等宫规。她往内寝走去,窗下的位置摆着坐榻,榻上同样有手炉,她惊讶,与相府的卧房相似。
她走过去,触碰手炉,是凉的。她不知为何,走到妆台前,看着上面的匣子,伸手打开,同样是各色首饰。
她阖眸,深吸一口气,走到衣柜前,伸手打开,里面涌现阵阵清香。
衣柜里摆着各色夏衣,是新的,熏过香,凑近就会闻到浅清的香气。
她想起内侍长说的话:“中宫内每年都会置办四季衣裳,不知是谁的尺寸,但我知晓,不是陛下的尺寸。”
是谁的尺寸?
颜执安不用想也知晓是谁的。
在循齐的心理,苦于无法立后,便将中宫塞满,伪造成自己住在这里的模样。
第96章 太傅是要伏低做小吗?
循齐等了半日,将案卷反复看了一遍,依旧不见颜执安回来。这时,宫娥来禀,“陛下,鸿胪寺卿求见陛下。”
季秦回来了。
“让她进来。”循齐将案卷放在床榻里侧,敛了敛衣袖,听着重重脚步声靠近。
季秦一进来,扑倒在床榻前,嚎啕大哭,“陛下,臣有罪,是师姐非要让我去金陵找山中过来的,你知道吗?我去找陈夫人的时候,老师冒了出来,青天白日啊,臣险些就无法回来见陛下。”
“陛下,臣有罪,但老师罪责更重,她罪犯欺君。陛下、陛下,臣一路奔波,腰都累弯了,您饶恕臣一回。”
循齐慢悠悠地看着床榻前跪着的臣下,勾起唇角,“鸿胪寺卿私自离京,欺骗君上,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要了你的狗命。”
“陛下,那您放了臣,就当做放了一条狗。”季秦仰面哭泣,余光朝左瞥了瞥,咦,老师不在。她又瞄了眼右边,老师还是不在。
她纳闷了,老师去哪里了。早知道老师不在,她就不来请罪,万一没人求情,她该怎么办。
“朕为何要放了狗,人人都知晓你擅自离京,朕若不罚你,如何服众。”皇帝语气缓慢,似乎故意吊着季秦,转而问她:“你说,按律该怎么惩罚?”
“陛下,臣是为了您去的。”季秦脑袋发懵,你怎么倒打一耙,我给你把媳妇喊回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有罪名呢。
皇帝冷笑,眄视她一眼,吩咐道:“季秦,鸿胪寺卿擅自离京,欺君罔上,罚……”她顿了顿,季秦睁大了眼睛,“陛下、陛下,你媳妇回来了,你能过河拆桥啊。”
闻及‘媳妇’二字,皇帝眼神微颤,看向她道:“看来板子没挨得够,胡言乱语,秦逸,罚她三十杖。”
季秦:“……”你太不厚道了。
“陛下,我一路奔波,实在是疲惫,过几日再罚我成不成?老师呢,您看在老师的份上饶臣一回。”
不想,皇帝却告诉她:“就是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才罚你。”
“什么意思?”季秦张了张嘴,有些发懵,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和老师吵架了?
“陛下、陛下,您听臣解释,臣可以辩解,先不打成不成。”季秦急得不知所措,觉得皇帝不厚道,转头去找老师,越是着急越找不到人。
这时,秦逸吩咐人将她带出去,她蹦了起来,余光瞥到走近的人,立即跳过去,“老师您救救我,陛下要杀我。”
“嗯?”颜执安疑惑,看向皇帝,奈何皇帝并不看她,一时间,她十分窘迫。
内侍过来,就要拖走季秦,季秦伸手抱住老师的胳膊,“老师,您欠我一份情,您给我求求情,我不想死啊。”
颜执安被吵得头疼,见季秦实在是可怜,本想开口求情,秦逸悄悄解释:“太傅,陛下没有想杀鸿胪寺卿,罚她三十杖,若不罚,难以服众。”
“我知道了。”颜执安颔首,费力地将季秦的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道:“听陛下的。”
“老师,你什么时候成了妻奴。”季秦痛心疾首地看着老师,怎么都不肯撒手,“老师,是我告诉你的,我不要功劳了,你帮我免了三十杖,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的学生,颜执安不免心软,看向秦逸,“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先别动手。”
秦逸颔首,上前行礼,提醒鸿胪寺卿:“您随下官来,还有,您将太傅衣裳弄皱了。”
“咦,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季秦这才发现老师身上的夏裳是京城今年时兴的款式,她才回来,怎么会穿这等衣裳?
颜执安低头,拂开她的手,提醒她:“再多嘴一句,让陛下罚你五十杖。”
季秦灰溜溜地走了,不忘埋怨老师一句:“妻奴。”
颜执安:“……”
“秦逸,不用等了,直接打。”
季秦原地跳了起来,还想挣扎一番,被秦逸拉了出去。
人散尽后,颜执安走至榻前,本想观察皇帝的脸色,昨夜好端端吐血,着实吓人。她欲开口,皇帝将床榻里侧的案卷拿出来,递给她:“杜孟的事情。”
杜孟是颜执安的学生。颜执安狐疑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低头看案卷。
片刻的功夫,她掌握事情脉络,见皇帝冷着脸,她试探性开口:“陛下想饶”
若是直接杀,压根不需要来问她,既然来问她,多半是动了饶恕的心思。
但皇帝开口饶恕,会引起群臣不满。她提议一句:“陛下不如开朝会,询问百官的意思。届时再做定夺。”
“朕想听你的实话。”循齐不想听她虚伪至极的话,想饶就饶,杀就杀,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她十分不满,横眉冷对,看得颜执安忍不住笑了。皇帝暴怒:“笑甚。”
眼前的皇帝就像是母亲养的猫儿,炸毛起来,不好惹,甚至还会离家出走。但皇帝用不着离家出走,她走过去,伸手去摸摸皇帝的脸颊,可皇帝拂开她的手:“卿自重。”
“她是我的学生,我该给她……”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季秦的惨叫声,她顿了顿,无奈地看着皇帝:“真不当罚她。”
“是吗?秦逸。”皇帝面色幽幽。
秦逸闻声而进,同两位揖首,未曾抬头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再加二十杖。”
颜执安:“……”
秦逸闻得此言,先是一愣,不是来求情的吗?怎么还反过来了。她立即奉昭要走,颜执安唤住她:“秦大人。”
“退下!”皇帝呵斥一声。
秦逸惶恐,大步退出内寝。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屏住呼吸,坦诚道:“给臣一回补救的机会。”
“卿不是在补救吗?为救颜家,千里迢迢赶来,为着颜家,连朕这等避之不及的人都开始靠近了。颜太傅,你不觉得恶心吗?”循齐望着前方,忍着不去看她,“你放心,朕答应过先帝,不会与你为难。”
颜执安听着她绝情的话,并不生气,甚至好脾气地坐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陛下,看看臣。”
“为何要看你……”循齐转身,睁大了眼,“谁让你去中宫的?”
中宫内的衣裳都是她一件件整理好,送入衣柜中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里的衣裳,颜执安穿的正是自己准备的。
蓝色的衣襟上绣了鹤纹,鹤乃长寿之意,她希望颜执安长寿,所以特地做了这件衣裳。蓝色衬得她年轻几许,气质高贵,也给她更添了一分冷意。
她笑了,循齐气恼又无力,嘴巴张了张,要喊人,颜执安苦恼地捂住她的嘴巴,“季秦都快没命了,快下旨,赦免她。”
循齐恼恨,脸色红得发烫,推开颜执安:“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朕就是一傻子吗?非要你不可吗?颜执安,之前出承诺不做数,朕偏要立后。”
她气得浑身发抖,更多的羞耻,人家欺骗你,将你当做傻子玩弄,可你倒好,竟然珍之惜之,到头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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