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齐睁大眼睛望着她,深刻的无力感将她包裹起来,“她会活着呢、会活着的。”
“再骄傲的人,活成了这般,你忍心吗?”右相质问她,“我知悉后在想,若是我,不如一死了之。”
右相蹙眉,眼泪不经意间滑下来,“我初见她时,她还年少,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的,我比你更知晓她的性子。”
循齐闭上眼,“我不会放过纪王的。”
“我目前、没有证据。”
循齐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证据,我也要灭了纪王府。且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循齐,你不能那么做、她、她……”右相骤然顿住,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她敢说又不敢说。
循齐说:“您想说,她不是我的母亲,对吗?”
“你知道?”右相惊颤,“你何时知道的”
“今年。”循齐说,“你们都在骗我,我不怪你们,可她若死了,我就算做了皇帝,也不会放过害她之人。”
右相浑身发颤,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难怪看向颜执安的时候是那样的眼神。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股骇然袭向心口,她努力劝说循齐:“左相不是你的母亲,你该知晓你的生母是谁,你身上肩负着重任。”
“这是你们给我铺的路,问过我的意思了吗?”循齐激动反驳,“我以为我遇到了仁善的母亲、博学的恩师,可最后,你们都带着异心,老师,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你是不是时刻在担心我走错了路,害了你们?”循齐站起身质问她,“我是人,我十六了,老师。我不是你们的棋子,我有自己想做的路。”
“可你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你回来,是让一切回到正途。”右相慌了,站起身与她对视,“你看看……”
“就算是又如何,我跟着疯子过了十几年,卑微如泥,任人欺凌,如今我长大,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你告诉我,我是公主,是明珠,让我肩负着重任,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循齐打断了右相的话,神色偏执,“你们见到我时,为何不说,此刻告诉我,要肩负天下苍生,你想过我吗”
“循齐,你的野心呢”右相不明白,“我们帮你,将你推上帝位,哪里对不起你?”
循齐:“我不想做皇帝。”
右相缄默,眼中最后一丝希望,被风吹散了。
“你竟然不愿意。”
“像是我阿姐教出来的孩子。”她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姐宁愿将尊贵的身份给我,也不愿受这劳什子束缚,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野心呢。”
她不甘又痛恨,道:“循齐,你可知你喜欢的人搭上颜氏一族跟着你,你如今说你不想做皇帝,你让她怎么办,你让颜家怎么办?她为你,与纪王为敌,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是啊,左相已毫无退路了。
循齐笑了起来,眼泪滑下来,哭哭笑笑,道:“你们对我好,送我青云梯,可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师,她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右相无言,在循齐身上看到了阿姐的影子。
当年,阿姐带她回去,父亲递来一杯毒酒,阿姐便是这么痛苦,质问父亲:“她是你的女儿呀,你看到了吗?她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父亲说:“我知道,还是得死。”
阿姐笑了,放声大笑,旋即又哭起来,神色癫狂,“好一个簪缨世家、好一个朝廷重臣,竟然信这等无知言语。”
阿姐骂过父亲,又看向她:“对不起,既然如此,我将身份给你。”
说完,她抢过毒酒,毫不犹豫地喝下来。
右相阖眸,良久无言,道:“循齐,你是不是喜欢她?”
“老师,她不是我的母亲。”循齐说。
右相骤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可她至今还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但我只想与她在一起,仅此而已,我错了吗”循齐反问右相,泪眼朦胧,“您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右相苦笑,“循齐,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哪怕是女子,我都可以帮你,唯独颜执安,不可!”
循齐恍惚,道:“我为何要喜欢旁人,她们与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循齐,那你此生,注定孤苦。”右相慢慢地笑了,泪水滚落下来,“循齐,听我的劝,及时回头。”
循齐拒绝,“我说了我不知什么是喜欢,我只想回府后能看到她,与她朝朝暮暮相处罢了。”
“朝朝暮暮,你何其贪心。”右相迈步,神仙微颤,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太贪心了,世人中几人可以朝朝暮暮相处呢。”
太难了。
她走到循齐跟前,眼睛模糊,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人,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
她伸手,轻轻抚摸年少人的眉眼,“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件事的艰难。循齐,放弃吧。颜执安若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不会留在京城。”
循齐慌了,她又说:“此刻别透露出来,至少、等她的毒解了。”
若解不了,你会让她更痛苦。右相说:“她待你如亲女,你已毁了她一回,不能再毁她第二回。”
“我可以认祖归宗,告诉天下人,我不是她的女儿。”循齐急急开口,“老师,我可以回到陛下跟前。”
右相自称自己是过来人,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劝说道:“若真那样,只怕你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哪里来的朝朝暮暮呢。”
一旦揭开,你是公主,她是臣下,你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循齐心痛如绞,“我不说,老师。”
右相无言也对,但还是劝说:“原山长年少时曾游走天下,或许,她有办法。循齐,爱她的人不止你一个,原浮生爱她多年,可曾得到过?她们数年难见一面。你自己想想。”
点到即止。
天色已亮,右相离开,循齐无力地坐下来,望着虚空,许久说不出话来。
枯坐至天色大亮,她默默走回主院卧房,地上的铺盖已收了,她走到榻前,俯身坐下来。
她刚坐下,颜至安睁开眼,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早早地醒了,但身侧无人,她便选择躺着。
感觉到身前有人,敢坐在榻沿的也只有循齐。
“你去哪里了?”颜执安伸手,循齐立即握住她的手,道:“老师来了,说了几句话,她走了。”
颜执安道:“这几日辛苦她了。循齐,上官家的规矩,你日后帮忙去废了。”
“好,我答应你。”循齐没有反驳,你们给我铺的路,我得走下去呀。
你与颜家,破釜沉舟地跟着我,我若后退,哪里能对得住呢。
她俯身,伸手去抚摸左相的眉眼、脸颊,对方笑了,道:“没大没小的。”
“我要去巡防营了。”循齐说道,“在家好好喝药,有事去找我,我去营里安排过后就回来,最多午时便回来。我今日不去巡防了。”
“好。”颜执安到底无法忍受小辈抚摸她的脸颊,拍开循齐的手,嘱咐她:“好好做事,别分心。”
“有您在,我哪里敢分心呢。”循齐勉强笑了,“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颜执安点点头:“去罢。”
循齐起身:“好。”
第46章 你全家都得陪葬!
循齐走后,颜执安起身,女医来换药。
颜执安提议,“外面冷不冷?可有太阳?我记得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她的世界已是一片黑色,她已分不清白天黑日,更不知一觉醒来是何时辰。
“还有三日,便是除夕。”女医声音低低的,像是故意压低声音,唯恐惊了家主。
颜执安沉默,她想起来,快要过年了。
翻过年,循齐便有十六岁,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些。她思虑一番,与女医说道:“你给右相传话,我想见她,有些事情嘱咐她去做。”
她看不见听不见,江南的事情无人接手,恐要出乱子。
循齐不适合接江南的事,陛下太忙,唯有知情的右相了。
她缓缓眨眼,觉得耳畔嗡鸣,她不得不催促一声,“你速去传话。”
“好,属下这就去。”女医忙放下手中的药箱,匆匆赶出去。
颜执安伸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耳畔一片寂静,她的心底浮现惶恐,试着喊道:“循齐。”
还好,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右相再度赶来。
“喝茶吗?”颜执安靠着软枕,长发披散,只着一身单衣,区区三五日的时间,形销骨立。
右相紧紧凝着那双眼睛,缓步上前,骤然发现与自己争夺多年的女子,也不过是一凡人。
她被毒药所困,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脆弱得如同瓷娃娃。
她虽然神色自若,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可轻颤的眼睫出卖了她。
右相缓缓出声,将语速放慢下来,“我不喝,你寻我何事?”
“为江南一事。”颜执安道,“我怕是无力安排此事,循齐无法接手,我想,交给你来接手。唯有你才合适。”
“原是此事。”右相疲惫不堪,俯身坐下来,揉了揉自己跑得酸痛的双腿,语气悠长,“颜执安,我不想这样赢了你。”
颜执安轻笑:“我也不想让你赢我。可事实如此,待我死后,你便是循齐唯一的恩人了。”
“颜执安,你若死了,天下得乱。”右相无奈至极,阖眸无力极了,“颜执安,你得活着。”可我又盼着你死。
你死了,循齐心中的执念便消失。
她还小,十六岁罢了。往后的日子里,循齐就会发现,她对颜执安可能是亲情,而非爱情,到时幡然醒悟,登基后立皇夫,诞下子嗣,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
不能用颜执安的死来试探循齐。
颜执安道:“我如今这般模样,不想做什么,我将江南的事情交给你,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然会派人接手。上官礼,她是你阿姐养大的孩子,也算你的侄女,你当好好护她。”
“别用阿姐来压我。”右相道,提起阿姐,她总是会心烦意乱,“颜执安,我有一事,始终无法解惑,你愿意为我解惑吗?”
颜执安侧身,循声面对声音来源的方向:“你还会有困惑的事情?”
右相说:“我曾喜欢一个女子,我深深喜欢她,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喜欢她。”
“为何不能?”颜执安的语速很慢,“你父母反对吗?”
右相:“不是。”
颜执安:“那是为何?”
右相:“我发现,她是我的亲姐姐。”
颜执安豁然开朗,“你二人不是双生吗?”既然是双生,为何会喜欢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呢?
右相回答:“是双生。”
“为何会喜欢,她与你相貌相似呀。”
右相苦笑:“穷人哪里来的镜子窥见自己的容貌,不瞒你,我自小被抛弃,从未见过镜子。”
颜执安:“……”
“你确实不该喜欢她。”
“若我与她没有血缘牵绊,我可以喜欢她吗?”右相代循齐询问。
颜执安笑道:“自然可以。”
右相面色苍白,“颜执安,你为何拒绝原山长呢?”
“我不喜欢她。”颜子安坦然,“我愿与她做朋友。”
右相问:“循齐呢”
颜执安轻笑:“那不是喜欢,我待她好,是因为她符合我心中女儿的形象。”
右相苦叹:“我以为你会喜欢循齐。”
颜执安脸色骤然变了,“上官礼!”
“开玩笑罢了。”右相徐徐站起身,目视颜执安,认真道:“你活下去,你死了,循齐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
“我最多还有两日的时间,上官礼。”颜执安放下茶盏,“我该交代的都交给你了,我若真活不下去,也是常理。试问谁可以坚持就这么活下去呢,如同傀儡,如同废人。”
右相震惊:“你早就知道了?”
“五感尽失,我还需你告诉吗?”颜执安无奈,“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寻死,至少我先熬一熬,等原浮生过来。”
右相便放心了,“江南的事情,我来办。”
颜执安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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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营的队伍翻了一倍,花名册也多了,循齐为此忙了一个早上,打算为新来的人做套冬衣,一人一套。
她将意思传达下去,新人沸腾起来。
中午,她吩咐人去伙房,中午加菜,买些猪肉过来,吃饱了再说。
吃饱穿暖,才会有跟着你干下去的动力。
她有底气,底气都是左相给的。
从巡防营出来,日头大好,守门的人说一句:“要过年了,不知朝廷会发些什么?今年人多了,不知还有没有的发呢。”
每年过年朝廷都会发些米粮一类的物什,今年出了事,不知会不会发。
循齐听到后,勒住缰绳,她都快忘了,要过年了。还有三日,便是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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