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抓人抓了一夜,京城内闹了一夜,次日早朝,朝臣们眼底一片漆黑,待快至时辰时,有人发现前面左右二相的位置皆空着。
右相殁了,左相哪里去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魂不守舍,还没问明白,皇帝驾临。众人面面相觑,左相不在,竟无一人敢提右相的事情。
皇帝高坐宝座,睥睨众臣,道:“昨夜,右相感染风寒,不治而亡,她是朕的右相,以右相之尊下葬,卿可有想法?”
站在前面的几位大人悄悄转换视线,先是沉寂,后面的御史率先反对。
“陛下不妥,上官礼弑父,纵死也该废除官衔才是,国法何在。”
循齐凝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臣乃御史台御史丞周利明。”周御史匍匐在地。
循齐不恼,眼眸微微眯起来,“你的眼睛怕不是瞎了。来人,剥下他的官袍,送去内侍府,听侯内侍长差遣。”
“陛下,忠言逆耳!”周御史大呼,“臣所言,乃是实情,上官礼弑父,理该废为庶人。”
循齐低眸,不予理会,外面的禁卫军进来,强行将人带了出去。
顷刻间,殿内安静下来。
送去做内侍,断子绝孙,比活着还要难受。
前些时日叫嚣最狠的上官一党也不在,有了周御史的前例,都不敢出头,人已经死了,不过是身后事罢了。
有人开始妥协,可循齐不急着下旨,目光在众人之间梭巡一番,沉默良久,气势夺人,众人皆低头不敢言语。
“卿为何不谏言了。”循齐勾唇冷笑,“朕等着你来谏。”
殿内落针可闻,皇帝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她站起身,走下御阶,群臣纷纷跪下。
今日左右二相皆不在,无人敢触怒皇帝。
皇帝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人身上,此人也是御史,她踱步,俯身凝着,“卿,当真不谏言?”
“陛下,臣、臣惶恐。”对方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小皇帝含笑,笑容森森,“惶恐什么,你是御史言官呀,你怕什么呢?朕是天子,又不是豺狼猛兽,怕什么呢。”
不知何时,外面添了许多禁卫军,持戟而立,面朝殿内,朝臣一回头,便可见那渗人的刀刃。
皇帝不疾不徐地行走,负手而立,步履缓慢,似闲庭散步。
不知过了何时,皇帝再度停在一人面前,那人吓得不敢抬头,杀人的刀就在外面。
死便罢了,就怕死不了,让人羞辱。
日头越过殿宇,已至头顶,门口的刀剑泛着光,直射屋内。
一道道光落在朝臣身上,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们,斩下人头的刀就在外面,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处。
今日朝会久久不散,同样,也让颜执安忧心。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空中的日头,内心牵挂朝堂,迫切盼着皇帝切勿做荒唐的事情。
时至中午,陈卿容终于意识过来,着急忙慌地跑来,“我让人出去买些点心回来,门口的兵不让她们出去,颜执安,你困着我干什么?”
“不对、你今日没上朝。”陈卿容自己反应过来,越发慌乱,“陛下囚禁你?”
颜执安听到‘囚禁’二字,不觉苦笑,“母亲,你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啊,你做了什么?”陈卿容眼皮子发跳,扭头看向日头,“颜执安,我想回金陵。”
“吓到您了。”颜执安愧疚道,“你先回去,想吃什么,写下来,我让庖厨去做。”
天色那么亮,刺得颜执安险些睁不开眼,她压制自己的烦躁,想要安抚母亲,在对上母亲害怕的眼神后,她只能说道:“我让人送您回金陵。”
陈卿容走上前,目光担忧:“她因你二人之间的情事而震怒吗?”
“不是,她是胡闹,但不是荒唐。”颜执安摇首,“不顾一时之事罢了,您安心待几日,等此事过了,她会撤兵的。”
陈卿容依旧害怕,颜执安越发愧疚,“母亲,我带您来京城,本是想奉养您,未曾想,一次次让您担忧。是女儿不孝,女儿送您回金陵。”
“不去,我去找小皇帝。”陈卿容摆摆手,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转身就要走。
第80章 臣不过是一普通人,并无优处。
陈卿容的天真,很快就破灭了,门口的指挥使恭恭敬敬地请她回去,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去找陛下,你放我出去,我就入宫,又不去其他地方,你讲理好不好?”陈卿容有求于人,耐心地劝说,“我去见了陛下,你就明白了。”
碍于她是左相的母亲,指挥使好脾气地劝说,两人话题不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气得陈卿容又回来找女儿。
“那个人是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如此不知变通,执安,你站着干什么,想想办法。”
陈卿容气得心口疼,一再拍着自己的心口,转头见女儿面色沉沉,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我在想,今日朝会。”
“想什么朝会,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管这些事情做什么。”陈卿容没有那么伟大的想法,她只想走出自己的困境,可自己出不去,小皇帝又不过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殿之上,一片肃杀。皇帝今日便是要清算右相一案,罚了两人,打杀了两人,剩下的人,惶恐不安,今日连劝说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浑浑噩噩的朝臣猛地看向前面的位置,今日左相去了哪里?
右相殁,左相在何处?平日里唯有二相可压得住小皇帝,今日一人都不在,他们境地十分危险。
朝会至黄昏才散,皇帝留下礼部等人,令他们在宫里为右相置办灵堂。
闹腾一天,礼部等人早就惶恐不安,哪里还敢反对,惶恐不安地领了旨意。
待这些人出宫,胆大者直奔左相府,至巷子口,陡然见到禁卫军在徘徊,立即停下马车,派人去打探。
不出片刻钟,打探的人回来,道:“是殿前司的人,说是奉陛下旨意,围住左相府。”
闻言,心凉了半截,本想着来找左相,如今看来,右相殁,陛下来清算左相一党。
一日间,二相两党,惶恐不安,然而,此事未曾结束,小皇帝令群臣朝拜右相,上官家的人在牢狱里待着,接到旨意后,纵有不服,可也没有胆子来抗议。
消息还是传到左相府,颜执安听后,既怒且忧,这般下去,君臣离心,岂是善事,真是胆大妄为。
无情低头,说道:“属下试了两回,皆出不去。”
无情等人并不是寻常人,飞檐走壁不说,翻墙还是可以出去的,可这些人似乎知晓她们的存在,看守得十分严密,一旦露头就会被发现,发现她们后,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地请她们回去。
一来二去,无情放弃出府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皇帝对她们太熟悉了。
颜执安心中不安,面上不显,若自己慌了,整座府邸的人都要慌了。近前的无情见家主沉着,自己慌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你去告诉指挥使,就说我想见陛下。”
“不成,这招使过了,对方压根不信我的话。不如您手书一封,请他送予陛下。”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起身往书房而去。
冬日树木枯败,风一吹,冷意刺骨,就连枝头上的落叶也被吹落下来。
入书房后,颜执安提笔,一时间不知该写什么,若写劝谏的话,小皇帝一生气还是不会赦免她。执笔的手顿住,随后放下毫笔。
看着空白的纸张,绞尽脑汁,她想起了遗旨,至今都没有找到,也不知是何故。
心思沉浮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先将人哄来再说。没有太多的言辞,只一句:臣思念陛下。
信递给指挥使。
指挥使看了一眼左相,恭谨道:“臣会亲手将信奉于陛下。”
“有劳指挥使。”颜执安低声道谢。
指挥使立即打马入宫,皇帝不在大殿,信给了内侍长。
内侍长握着书信,不由笑了,左相也有低头的一日。颜执安惯来有傲骨,尤其是对着皇帝,是臣下也是长辈。
内侍长往后宫而去,来到灵堂,及时将信奉给皇帝。
循齐坐在灵堂内,一袭白衣,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的珠花,整个人偏于清雅。她已经十七岁,眉眼长开,青涩被风情而取代。
她接过信,打开后,扫了一眼,冷笑连连,随后丢到炭盆里。
见状,内侍长忍不住求情,“陛下,左相为国,确无私心,您不如放她出府。”
“朕想安静几日。朕将她放了,她明日就能跪在大殿外。”循齐深知颜执安的性子,旁人不敢劝,她就敢劝,且不知疲惫,不如在府上待着,此事解决后再放她出来。
颜执安的信并无作用。循齐明白,她的低头、她的服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政,为了江山。
循齐看着炭火,心中越发沉了下去,颜执安当真可以那么绝情吗?
皇帝在宫内摆灵堂,百官祭拜,不仅如此,出殡那日,令百官戴孝,百官心中有气,但不敢说,上官一家还在刑部里呢。
浩浩荡荡地送去陵寝之内,又是冬日,寒风刺骨,吹得一干人等瑟瑟发抖。
循齐亲自将老师的棺木送入陵内,一侧摆着疯子的棺木,她走到疯子的棺木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她跪在棺木前,想起过往,想起自己幼时在地上打滚,疯子嫌弃地看着她:“自己打滚自己洗衣。”
她不肯,说:“我若掉下河怎么办?”
“正好,我不用养你的,自己养自己,养你的钱给我就添两身好衣裳,多好呀。”疯子靠着树干,姿态悠闲,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疲劳的痕迹。
她气死了,又打了个滚,将自己弄得脏兮兮,愤恨地咬咬牙齿:“我是你生的,你不养我,谁养我。”
“小齐啊,如果你是我生的,我肯定不带你,丢给你爹去。”疯子越说越嫌弃,但还是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自己烧水啊,我给你洗澡,自己洗衣服。”
“疯子啊,你为什么没有亲人。”
“咦,你是谁,你不是我女儿吗?”
“刚刚你还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那也是我亲自养的,不算吗?”
“算,那你为何不让我喊你娘?”
“喊娘太老了,我才十八岁,正是年少。”
“哪里是年少,你眼角的皱纹,都像二十八岁。”
“小崽子,讨打吗”
疯子故意皱眉,抬手就要打,她捂着脑袋朝家跑,风声过耳,当年的旧事,历历在目,可已物是人非。
循齐跪坐在地上,不顾仪态,痴痴的看着棺木,“疯子,我该怎么办?”
养母、生母、老师,一时间,对她好的人都走了。
她阖眸,无声痛哭,双手捂着脸颊,极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陵寝阴森,寂静无声,纵使皇帝压着哭声,外间等候的内侍长还是听到了。他仰首,将心口的心酸压了下来。
回朝后,皇帝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发了回烧,浑浑噩噩间见到疯子与老师坐在窗下的坐榻上对弈。
老师依旧笑意温柔,疯子则神色狡黠,两人走了一局*,竟然不分胜负。
突然间,疯子看向她,同她招手,她不由起身走过去,可这时,老师呵斥她:“快回去。”
一声呵斥后,她醒了过来,忙爬起来,看向窗下,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梦。循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下来,大口喘息,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
皇帝一病便是半月,痊愈后,先处理上官一族的事情,皆赶出京城,她在位一日,不准录用上官家的子嗣。她死后,随新帝处置。
没有动杀戮,只是将人赶走了,偌大的家族,顷刻间,就这么倒了。
众人唏嘘之时,又害怕皇帝的雷霆手段,以前右相在时,皇帝行事温和,如今右相不在,皇帝露出霸道的一面。
左右一想,有人开口:“许久不见左相了。”
许久是多久?不过是一月时间,他们觉得久是因为这些时日惶恐不安,无人敢劝说皇帝,度日如年。
他们对视一眼,皆沉默无声,左相一党更为惶恐,屡屡求情都被皇帝驳了回来,左相府门外的禁卫军就像是恶魔,围着左相不肯放弃。
在赶出上官一族后,左相一党终于有时间为左相求情了。
小皇帝风寒刚痊愈,精神不济,听着朝臣絮絮的言语,这才想起左相,她问内侍长道:“左相可有信来?”
内侍长摇首,眼中带着心疼,右相去后,小皇帝瘦了许久,又逢大病,整个人瘦了一圈,龙袍都显得宽大了些。
他心疼道:“臣将左相带来见您,外面风寒,您的身子刚好。”
“不必,朕自己去。”循齐展颜,打发朝臣,自己回殿去更衣。
宫人奉上新做的冬衣,她想起左相的喜好,挑了一件淡色的,典雅不失威仪。
更衣后去照镜子,陡然见到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乌青,十分难看,她下意识去问宫娥:“可有脂粉?”
这类东西,女儿家的妆台上最不缺。宫娥仔细替她梳妆,抹了脂粉,露出女儿家娇艳的一幕。
她走出殿,悄悄问内侍长:“阿翁,朕今日好看吗?”
一句话逗笑了内侍长,看着陛下张扬的眉眼,连连颔首:“陛下今日风采甚好。”
循齐被夸得脸色发红,道:“朕去左相府,若有人来,便说朕不适休息。”
“臣领旨。”内侍长心情也好,看着陛下高兴的模样,大概去见左相是她目前最高兴、最开怀的事情了。
他哀叹一声,左相未必给她好脸色看。左相的低头,只一封书信,再多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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