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异口同声:“能。”
两个人挑了三四分钟,挑走了三盏灯。每盏都让杨大姐帮忙写了一句话。
李弘阔又从房间里挪了两盏灯把空缺的位置补上,才开始拍照。
杨大姐也在,穿着民族服装和头巾。几人都没这么严肃的拍过照,看起来有些紧张,特别是杨大姐,局促得手脚看起来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放。
“以前你们怎么造纸画画的,按照你的习惯来。用不着刻意摆姿势,做表情。”
栾也笑笑:“随意发挥,当我不存在就行。”
杨大姐愣了一下:“哦,哦。”
单纯的只是造纸,一群人就放松多了。栾也隔着一段距离,尽量让他们忘记摄像头的存在,捕捉他们最自然的样子。
樊青站在他身旁,顺着栾也拍摄的角度看过去。
背后是木屋的轮廓和各式各样的纸灯,往前推,穿着民族服装的男女秩序井然,舂料、浇纸、贴纸。最后迎着阳光举起一张流传千年的纸张,仔细去看上面关于植物和生命的脉络。
栾也不会安排杨姐他们摆什么动作,免得他们紧张,基本都是自己换着方式拍摄,一帧一帧调整细节。
照片加影片,拍摄整整持续到了天黑才结束。天一黑,所有纸灯亮了起来,整个工作室从门口的巷子开始就无比引人注目。
李弘阔把门一关,非要带所有人去吃酸汤火锅。还要了一壶石榴酒,杨大姐喝饮料,樊青待会要开车,只有李弘阔和栾也对酌。
“照片和视频我这两天能弄好。”栾也说,“你是要发自己账号上是吧?”
李弘阔点点头,又接着说:“还有一个我们这儿融媒体的公众号,他们之前找过我,说要宣传非遗内容,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素材。我能给他们发一份吗?”
栾也思考了片刻:“可以,但不要署我名。”
樊青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栾也。
李弘阔也愣了。
“别署名?”
“嗯。要署名的话就写不急工作室就行。”栾也说,“我以前不是拍这个类型的,署名以后会比较麻烦。”
李弘阔虽然听不太懂,但见栾也说得很自然,还是顺滑的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万一融媒体需要采访点素材什么的……”
“你,杨大姐,还有樊青。”栾也说。“足够了。”
杨大姐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
“行。”栾也笑笑,“今天拍照就拍得特别好,介绍也介绍得挺好的。。”
杨大姐有点羞涩:“这几天人多,说着说着就说习惯了。”
樊青看了他一会儿。栾也说的能蒙李弘阔,但樊青知道原因不是这个。但他没有发表意见。
李弘阔先应下了:“好!”
“这些纸灯,纸伞,有市场的话该做继续做,该改进就改进。”栾也说,“竹编那儿你已经谈好了吧?”
李弘阔被牛肉烫得含糊不清:“没有,我说不清楚,都是樊老师联系的,这些东西大多数也是他弄的。”
栾也终于转眼去看樊青,恰到好处流露出一点惊讶:“是吗?”
……什么是吗,不是你让我先沟通的吗。
“是。”樊青答,大概猜到了栾也要干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栾也飞快冲着樊青眨了下眼。
“是啊!”李弘阔一嗓子把所有人注意力都拉回来了。“你忘啦,做这些东西还是你们俩提出来的!”
“主要是樊老师。设计加沟通,辛苦了。”栾也笑着说。
李弘阔拿起杯子在樊青的茶杯上碰了一下:“辛苦了樊老师!以后你就是不急工作室的一份子了!”
什么就一份子……樊青喝了一口茶。
“口头的啊?”栾也问。
“那肯定不是。樊老师辛苦了这么久,又设计又对接的。”李弘阔终于上道了,“就当技术入股,盈利了我们仨分红!”
“不用算我,我除了拍照什么也没干。”栾也喝了一口酒,“你们俩商量好就行。”
樊青看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
“还有后面的扇子,工艺品,在樊老师上学前确定好。”栾也接着说。“也可以先试试,做几个样品摆着看看市场。线下生意好点还可以考虑考虑线上,试试直播电商。”
李弘阔又有点傻了,皱着眉头,牛肉都不吃了:“我搞不来这些,和顾客面对面卖东西我都说不好话,别说线上了。”
“暂时用不着你说话,开个直播每天拍拍你们的工作就行,怎么舂料怎么晾纸……”
“这有人看吗?”杨大姐有点吃惊。
“现在年轻人可无聊了,修马蹄洗地毯都有人愿意看。”栾也笑着说,“不信你问樊青。”
“……我没看过。”樊青有点无奈。
“要不还是我们几个合伙吧。”李弘阔锲而不舍。“万一樊老师去读书了,还能有人主持大局。”
“你是老板,主持大局的应该是你。”栾也笑了笑。“他得上学,我也不是本地人,万一都走了你店还开不开了?”
樊青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收回来放在碗边。
栾也注视着李弘阔,点了两下桌子。
“只要樊青把他的那部分敲定了,就算他不在,经营这块你和杨大姐也不会有多少问题。今天不就挺好的嘛,还给人打了折。”
“以前生意没这么好过,都是因为你们来了。”李洪阔喝了口酒,重重放下杯子。“真的。”
“我之前打工的时候在生产车间里,流水线旁边的凳子一坐就是一天。”
李弘阔目光落在扑腾的火锅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絮絮叨叨的。
“那时候也挺笨。上工不及时,被老板骂了好几次。”李弘阔脸有点发红,他抬手搓了两下。
“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天黑透了再回去。住八个人一间的宿舍……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大家都挺累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坐地铁,不知道那个卡出站的时候得塞回去,刷了好多遍出不去。最后工作人员不耐烦了,啪一下从我手上抽过去,塞回去了。嘴里骂我‘乡下人’,嘿嘿。”
李弘阔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了。
“后来我还是觉得那里不适合我,抬起头的时候,楼那么高,城市那么大,但是天只有一点点。人和人住在格子里,能说的话也只有一点点。”李弘阔喝了口酒,“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也有人说我窝囊,大城市不待,回小乡村。”
“我心里知道,我就是只能待在这儿,也只会做纸。做的纸也卖不出去……”
“谁说的?”栾也笑了,“今天生意就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们来了。”李洪阔整张脸和眼睛都红了。“做了那么多新东西,拍照片拍视频……”
“会越来越好的。”
栾也看了他片刻,拿起酒杯。
“你也是,工作室也是。”
李弘阔和栾也重重碰了一下杯子:“好!”
一顿饭边吃边聊,等到回雪湖村,天已经黑透了。
云南的天空星星总是很多,回去的路上栾也开着窗,星空和夜风一起涌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转过一个路口,风变得有些大。
樊青把车窗按上去一点:“喝了酒别吹风。”
栾也回头看他,把车窗关上。
“今晚怎么这么安静?”栾也问。“快到家了就说了这一句话。”
栾也看他一会儿:“你不高兴?”
“……没有。”樊青说。
栾也注视着他,樊青抿了抿嘴,接着开口。
“你不署名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在这里吗?”他问。
隔了几秒,栾也收回目光,点头:“对。”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栾也等着樊青问是谁,为什么。
但对方没问,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李弘阔合伙?”
樊青看着前方车灯照亮的一隅,开口。
“没那么多精力,我也不是为了开店来这儿的。”栾也顿了顿,回答。“而且等工作室走上正轨的时候……”
“你也不一定在这儿。”樊青轻声说。
栾也扭头看向他。
这条路上暂时只有这一辆车,耳边只有连绵的风声,路边穿梭而过的树影模糊不清,落到人身上,沉甸甸的。
“因为这个不高兴?”栾也问。
“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樊青没有转头,注视着前方,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走,火把节那天晚上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点不安,有点得寸进尺,甚至有点自私的心态。
“我宁愿你哪天突然收拾好行李和我说再见,说你要走了,然后趁我没反应过来把我踹了……”
樊青说到一半,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但栾也没笑,只是注视着对方,等着樊青接下来的话。
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路边。
樊青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看着前方的黑暗。
“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
樊青张了张口,想要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但又无法控制的,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你虽然还在这里,很多时候说的话,和做的事,都是为了离开这个地方……做准备。”
没有任何信息的微信号。
不愿意自己收快递。
把所有事都交给自己,尽量减少和其他人交流。
拍照不愿意署名。
坚决不愿意合伙。
栾也尽量减少和这里所有人的交集,不留下任何可供寻找的线索,好像只要他愿意,每一个瞬间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这里。
或者说,离开樊青。
这种自己能感知到的缓慢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离别,有点像沙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漏完,让樊青很难受。
四周荒无人烟,夜里的公路看不尽头。他们坐在狭小密封的车内,头顶自动亮起的呼吸灯昏黄。让栾也的眼神也有些晦暗不明。
栾也声音有些沙哑:“离村里还有多久?”
“二十分钟。”樊青透过玻璃往外看了一眼,确认位置。
栾也拉开车门:“别开了,下去吹个风。”
第47章
他们刚刚路过雪山下草甸,白天这里应该是碎石和随风张扬的野草,但此刻在夜色中朦胧不清。
栾也坐在车引擎盖上,低头在夜色里按下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樊青坐在一旁侧头看他,打火机的光芒照亮对方的侧脸,又在瞬间熄灭,只留下栾也指尖一点星火。
晚上雪山下的风有些冷,樊青握住了栾也另一只手,有点凉。
他放在手里搓了搓。
栾也叫了一声樊青的名字。
“樊青。”
樊青看着栾也。
“我很喜欢雪湖村,但我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国内国外,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所以目前我不可能跟你说,我肯定会一辈子留在这儿……说了你也肯定不信。”
樊青点点头:“嗯。”
抛去相遇的这段时间,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栾也接着往下说。
“我可能会离开这里……但离开这儿不等于离开你。”
樊青抬眼,表情有些怔然。
栾也靠近了点,让对方能够看清自己的眼睛。
“我没有想过离开你。”
樊青张了张口,居然有点紧张:“那你——”
“我不是在和你搞艳遇。”栾也看着樊青,“虽然可能表现有点失败……但我是真的,想认真和你谈恋爱。”
黑夜里漫长的国道,模糊的树影,以及前方只看得到轮廓的雪山,还有风吹过草木细碎的声音。
以上通通隔绝在,整个世界只有面对面看着彼此的樊青和栾也。
栾也靠得有些近,声音在此刻显得很清晰。
“我刚开始确实没想过要在这儿谈个恋爱什么的,我来这里有我的原因。但是从你和我说我是一棵树——或者更早点。到后来火把节那天晚上我亲了你……一直到现在。”
栾也声音放轻了点,就像是呼吸。
“我都是认真的。”
樊青看着他,浑身上下变得很轻松,有点像憋久了终于能在山野里大口呼吸的感觉。
眼底突如其来的酸涩感让樊青不得不快速转过头看着前方,以免让栾也发现。
栾也勾勾嘴角,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候这条路上没有车,在一片寂静里,樊青平复好情绪,终于开口。
“我也是认真的。”他说。“可能是……从那天晚上在戏台亲你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不知所措,震惊慌乱,可能不全是因为自己醉酒对着已知有男朋友的栾也耍了个流氓。
更多是来源于内心深处,发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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