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洌忍不住,哑声道,“不要再舔了…”
“你忍一下,我要用酒精了。”
林洌点点头。
萧雨淇用浸满酒精的棉花片在了伤口旁轻轻扫着,林洌吃痛地低叫了一声。伤口上仿佛经历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破,炸得血肉模糊。萧雨淇低头密密地吹着气,把粘了血迹的棉花片拿开,极快极轻地覆上了大大的一片创可贴,顺着林洌的手指一抹,卷得服服帖帖。
她这才抬头担心地看着林洌。林洌本来紧皱着眉,见她抬头立马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了。”她慢慢站起来,等腿上的血回流,又说,“送你回家。能走吗?”
林洌的血一起效,萧雨淇向来是顶不住的。林洌半抱着萧雨淇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已经软绵绵地半梦半醒了。林洌在手机上打了车,总算拖着不省人事的萧雨淇上了车,直奔萧雨淇家开去。林洌带吸血后的萧雨淇回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把人搂到楼上,熟门熟路地从萧雨淇包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萧雨淇走的时候没有拉上窗帘,此时尚未黄昏,开门以后屋里还有下午日头的余热,很是亮敞,但室内隐隐地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血的味道。窗户大开着,血味都散不尽。
林洌把已经沉睡的萧雨淇架到沙发上躺好,看见萧雨淇下巴和脖子交界处有几点小小的血渍。离开画室前林洌帮她快速清理过,但看来漏掉了这片皮肤。林洌走进浴室,想找条湿毛巾,却一眼看见污衣篮最上面的一件T恤,乱七八糟地沾满了已经显褐色的血渍。林洌往前走一步,盯着那件T恤,伸出手,又像被烫到了似的忽然收回来。她转身从毛巾架上抽出毛巾,湿了温水,快步走出了浴室。
客厅里,萧雨淇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完全失去了知觉。林洌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擦了脖子,擦了脸。然后牵起萧雨淇的手一根根手指仔细擦过。萧雨淇宽大的毛衣袖口顺着细细的手腕滑了下去,露出两个狰狞可怖的小洞,已经开始愈合了,但仍看得出来伤口非常深,洞口红红的,外翻的皮肉微微凸起,旁边一片皮肤像化学爆炸烟雾似的,一圈扩散出去的青紫。
林洌愣住了,看着萧雨淇本来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那两个深深的牙洞,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了从心底生出的一阵无以言喻的无助。她双手握着萧雨淇的手,无力地垂着头,轻轻靠在萧雨淇的手上。
***
日暮开始显现绚丽的颜色,染得沉睡中的萧雨淇脸上也泛上了红晕,轻薄的眼帘颤了颤,她半眯着朦胧的双眼,看见凝视着自己的林洌。萧雨淇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闭上眼睛,喃喃道,“林洌,你又来了。”
林洌还握着萧雨淇的手,嘴唇贴着她的手背,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萧雨淇一听,却像被惊着了,猛地睁开眼,半撑起自己看着林洌。林洌失笑,“我吓到你了?”
萧雨淇睫毛颤了颤,又疲惫地躺了回去,“林洌,是你。”她抬眸看林洌,甜甜地笑了,眼睛里却湿湿的,好像很开心,又很脆弱无依的样子。
林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摸萧雨淇的脸,萧雨淇顺从的把脸贴过去蹭了蹭。那触感烫得林洌心里一惊,马上伸手探她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林洌说着就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眼。
萧雨淇伸手拉着林洌的两根指尖,“林洌,去哪?”
林洌抚着萧雨淇的手背,“你家药箱呢?”
萧雨淇不想林洌看着自己大把的吞药,撒谎说,“药吃完了。”
林洌无奈,说,“那我给你拿杯水,然后给你买药买外卖。今晚吃粥,好不好?”
“嗯。”萧雨淇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松了手。林洌刚转入厨房,萧雨淇忽然想起什么,从沙发上整个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林洌!别……”
太晚了。
厨房里一片狼籍,垃圾桶里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吸空的血包袋,地上还散落着几个。萧雨淇当时随意咬开的一个个胶管口带着血滴滚落到瓷砖上,被她整夜整夜坐在地上时,抹得一地血色泥泞。洗碗盆里还扔着出门前随手拆开的几个空血包。漫天漫地的血,漫天漫地的疯狂和狼狈。
林洌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勇气往前踏入一步。她想,原来那个夜晚,她在门外坐着,疑惑雨淇的家为什么一片漆黑的时候,雨淇也许正坐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一袋接着一袋,无法自控地喝着血。喝得满脸满身满衣服都是,喝得浑身冰凉,喝得像今天一样干呕着,发着烧。然而还是抚不平心里的痛,于是她低头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当时她就在门外,而雨淇就坐在这个漆黑的,如同屠宰场一般的厨房里,无望地折磨着自己。
当时她就在门外,而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什么都没有做。
萧雨淇急匆匆走到林洌身边,和她一起站在厨房口,观望着自己懦弱的荒唐,观望着自己恐怖的欲望。林洌抿着唇,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萧雨淇伸手拉她,“别进去…”她没抓住林洌的衣角。她想说“别弄脏你”,然而林洌已经踏着地上肮脏的血污走进了怪物萧雨淇栖身的泥沼里。
林洌拉开冰箱门,蹲下来,撑开一个新的垃圾袋,把已经坏掉的熟食,发软的蔬菜,过期的东西,都摆了进去,整整齐齐地排好。最后把剩下的两个血包也放了进去,给垃圾袋打了个结。重重的一袋,拎到萧雨淇的面前,“我丢了这些,好不好?我给你点外卖,看你想吃什么。”
萧雨淇看着那袋东西,那是她肮脏靡乱的生活,那是林洌的垃圾。她抬起头,带着点傲慢的神色,“为什么?你管我干什么?”
林洌看着萧雨淇的脸,那点虚假的傲慢根本没藏住背后的脆弱。她柔声说,“这些不能吃了。”
萧雨淇不屑地笑了笑,“我是吸血鬼啊,你把血包留下。”她伸手去抓林洌手上的垃圾袋。
林洌上前一步,逼到萧雨淇身前,“不是有我吗。”
萧雨淇一愣,随即心里一阵窝火,双手用力推了林洌一把只是她发着烧,林洌被她那么一推,动也不动,反手就把萧雨淇的手牢牢按在了自己胸口。萧雨淇挣了两下没挣开,大声道,“放开!”
林洌没放手,盯着她,说,“雨淇,你生我的气,冲我来。别折磨自己。”
萧雨淇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她忽然扭开脸,没看林洌,自嘲地笑了,“林洌,我从前根本不喝血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对不起。”
萧雨淇没理林洌,继续说,“我连仿血片都可以不吃。我真的是个正常人,我真的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人。我真的没说谎。”
“我知道。雨淇,是我的错。”
“不,”萧雨淇摇摇头,还是没看林洌,“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你也不知道我现在变成了什么。”
“雨淇…”
“林洌,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喝血。因为我不喝的时候,总是想着你。如果我不一直一直喝血,你可能都没命走出去这道门,你信吗?”
林洌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会。”
萧雨淇笑了,“所以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变成什么了。我这两天,喝了好多血,边喝边想,啊,好难喝,要是林洌在就好了。林洌要是在,我就咬断她的喉咙,咬烂她的脖子,一次喝个够。”萧雨淇抬眼望向林洌,说着最凶残的话,露出最凄凉的表情。她凑近林洌的唇,呼吸都轻轻地喷在林洌唇边,“怕不怕?”
“不怕,你要我就给你。”
萧雨淇忽然生起气来,更用力地甩了几下,林洌差点控不住她,又怕弄到她手腕的伤口,干脆丢下手上的垃圾袋,整个人往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把萧雨淇堵在墙壁上。林洌本就比萧雨淇高出不少,现在身体贴着她,两只手肘一左一右撑在墙壁上。犹如牢笼,坚不可摧。
“林洌!”萧雨淇挣扎了几下,发着烧的身体就已筋疲力尽。她颓然地往后靠在墙上,抬头看着林洌。林洌低头看她,眼神很痛。
“可是我很怕!连我都怕了我自己…”萧雨淇的声音一阵凄惶,“我问你,我咬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不疼。”
萧雨淇笑了,眼睛里蓄满水光,“你说谎。疼死了,我知道。”
“别咬你自己。我不疼。”
“可是我看见你的伤口,我还是很疼。”
林洌愣了一下。
萧雨淇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慢慢把头抵在林洌的胸前,把那片衣服一点点浸湿,“林洌,我不想再伤你了。可是我上瘾了,所以我在努力。你别理我好吗?给我点时间,”萧雨淇说,“我会戒掉的。”
林洌喉间一堵,紧紧地抱住了萧雨淇。
林洌还记得去年秋天的图书馆,萧雨淇第一次抬头望向自己。那时的她,笑容可爱又妩媚,美的不染尘埃,宛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林洌的上空风回雪舞。尘世里没有她的根,也没有她的影子。
然而她现在落到了林洌手里,受本能控制,受道德鞭笞,沾满一身的眼泪与污血,哭着说自己变成了怪物。
萧雨淇的眼泪那么烫,烧得林洌的心脏疼得都不想再跳动了。她知道她应该摊开手掌,轻轻吹一口气,让羽毛回到自由的风中。然而她忍着泪,忍着痛,还是一点点地收拢了五指,握紧了掌心的羽毛。
林洌低头,嘴唇贴着萧雨淇的头发,
“雨淇,不要戒掉我。”
第13章 地狱-上
那两袋无辜的血包和冰箱里的旧物还是被扔出去了。林洌把垃圾扔进楼梯转角的收集通道,那一大袋重重的东西从林洌的手上脱落,毫无抵抗地直直下坠而去。过了足有几秒,林洌都已转身,看见萧雨淇站在半掩的门旁等她,身后才传来重物跌落地面沉闷一声。从遥远的隧道那头传来,隔了足有一光年,听着也无痛无痒了。
萧雨淇站在家门口望着林洌转身走回来,再如何费尽心力地看她一眼,也不足以透视她。林洌不是静物,身后没有透视线的消失点。她若要消失,就消失了,都不必跟着轨迹慢慢地缩小。
萧雨淇让了让,林洌走进客厅,从画板袋里抽出钱包塞进口袋,转身又朝门口走去,刚想说话,萧雨淇小声问,“去哪?”说完就垂下了睫毛,伸手捏着一点林洌的衣角。好像根本也不想听见答案。
这世上的萧雨淇,一分为二。
一个推着林洌说,“你别管我好吗。”一个拉着林洌问,“去哪?”
一个惴惴不安地问,“林洌,你喜欢我吗?”一个胸有成竹地说,“林洌,她喜欢你。”
一个痛苦地摇头说“不要”,一个兴奋地一低头就咬下去了。
两个萧雨淇时而交替出现,时而一起出来,各执一词。萧雨淇自己快疯了,林洌倒像是已经适应了。
林洌握住她的手,拇指来回抚了几下萧雨淇的手背,“下楼给你买药。”
“我有药。”萧雨淇说。不知是忘了自己刚刚才说过家里没药,还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反口覆舌。
林洌一时无语,无奈地一笑,说,“那也得下楼给你买点吃的呀。”
萧雨淇点点头,表示理性的理解。她放开了手,默默往回走,走到沙发转身坐下,伸手把头发一点点地拨到背后,也没看林洌,说,“吃不下。”林洌在她的余光里挪了挪脚,其实是去关上屋门,就要折回来的。萧雨淇误会了,又闷闷地加了一句,“不舒服。”
林洌这下是真的迈着大步走过来了,单膝蹲在她身前问,“你去卧室躺一躺?你说的药在哪里,我去拿。”
萧雨淇抬头看她,扁了扁嘴,“没剩多少了。”
这间屋子里到底是有药还是没药,够药还是不够药,真是成谜了。
林洌没辙了。她半蹲着,比坐着的萧雨淇只矮了一点点。她一手搭在萧雨淇的膝盖上,看着她,“那我不下楼了,我们点外卖,你吃粥,好不好?”
萧雨淇望着她,“好。”
林洌又说,“我订药送过来,递给你,你就要吃,好不好?”
萧雨淇微微一笑,“好。”
林洌点了清粥小菜外卖,又订了退烧药、胃药和消炎药送来,每种药都买了两三瓶。她在萧雨淇眼皮子底下翻开手机点外卖点药给她看,然后又跟萧雨淇拉扯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到首肯,萧雨淇去洗衣服,林洌去清理厨房。萧雨淇说是去洗衣服,却直接走进房间拆被单去了。林洌连忙进去帮她,才发现被单枕套上的血渍更大一片。拆下来以后被子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留着了,林洌捏着那一角被子,萧雨淇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站着看她。最后林洌柔声叫她站开一点,一扬被子,把被套退了下来。萧雨淇自去洗衣服,林洌折回厨房收拾。
其实厨房也好清理,把垃圾丢干净,再擦干净橱柜和地板就行,没有什么器具要收拾,也根本没有碗盘可洗。想到碗盘,林洌边擦着橱柜台面边默数萧雨淇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萧雨淇这两天可能是完全没有吃东西的,再之前,和林洌在咖啡店喝了半口奶泡,再之前,她去了香港一天,不知道在那边有没有吃东西,再之前…是她们在图书馆的那一天,晚上林洌送萧雨淇到家时,萧雨淇晕乎乎的还没醒。到现在为止整五天。
萧雨淇把衣服被单全扔进洗衣机,收拾了一下浴室就无事可做了。她走进厨房,本想拉林洌出去客厅,但那一刻林洌背对着她,双手撑在橱柜面,看不清楚神情。萧雨淇不知为何觉得林洌的背影紧绷着,仿佛带着一种挺阴暗的情绪。
林洌是害怕了吗?毕竟这里看起来太吓人了,也不怪林洌会怕。还是林洌觉得很噁心?那也正常,萧雨淇自己都觉得这里很噁心。
萧雨淇拿不准林洌的情绪,那个胸有成竹的萧雨淇就退下去了。她没敢碰林洌,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站的离林洌有点远,隔着半个厨房,说,“林洌,别弄了。我自己清吧。”
林洌转过头来,“你在香港那天,有吃到什么好吃的吗?”
林洌的表情没什么起伏,甚至还尝试笑了笑,但萧雨淇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香港?她飞速地在脑海里思考,尝试找到香港和此时此地的关系。为什么林洌会提到香港?她刚刚在清理厨房的血迹,然后她提到香港…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在香港吸过谁的血、失控过?萧雨淇的表情忽然显得有些羞愧,还有些不安,“林洌,我去香港是要看医生的,我没有…”萧雨淇停下了话,不敢提一个“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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