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大笑。皇帝忍俊不禁,指着丞相笑骂,“你呀你呀,堂堂七尺男儿,还没你夫人有魄力。看看林卿家!”
何丞相不羞也不臊,双袖一摊,“臣七尺还差两寸,文弱书生,跟林大人怎么比!连林大人府里的小姐们呀,也个个英才。以后出阁了,定是巾帼里一等一的人物,不知谁家这么有福哦~”
皇帝笑道,“他们家一位女儿刚被朕定下了,何卿家难道急了不成?”
何丞相一拍大腿,“可惜可惜,怎么偏我府上就只有一位年岁相当的儿子呢?林大人,好歹顾念着多年同袍,给小姐找人家时想想我家呀~林大人放心,大人府上的小姐,那必然去哪都是高位的,断没有受人压制的理。”
林太尉被捧得找不着北,还没来得及惶恐,六皇子撑着食案叫丞相,“老何老何,别动我伴读啊!我还没读完书呢!”
皇帝斥了他一声,随侍的宫人们纷纷围着劝六皇子坐好。何丞相哈哈大笑,逗趣道,“六皇子此言差矣~皇子不舍伴读,也要为伴读想想啊。人家小姐在你那是个伴读,来我这可就丞相府大公子夫人咯!”
六皇子不服,“做我侧妃怎么就比不上小何的夫人了!他从前拉弹弓还输过我的呢!”
何丞相嘟嘟嘴,认输道,“哦,郡王府侧妃呀?那是你厉害。”
六皇子哼了一声,“知道潋姐在我这好了吧!”
林太尉连连作揖,“六皇子说笑,何大人说笑。小女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皇帝连拍了几下食案,“明宇!何卿家跟你说笑,你还真敢满嘴胡说八道。没规没矩!朕看你是圣贤书抄得少了!”
六皇子不怕打不怕骂,最怕抄书,一时蔫蔫的缩了回去,抬眼要瞄瞄父皇气到哪了,却瞥见丞相偷偷对自己眨了眨眼,还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六皇子不解地盯着丞相。何丞相对他举杯,无声做了个口型,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六皇子不明所以,也举杯喝干了,但老何对他说恭喜干嘛?
天子臣子尽欢,吃吃喝喝直到日落西山。六皇子始终没找到机会问问他潋姐的腿到底是怎么个伤法,要吃什么要拿什么药。那日回宫后只好胡乱叫人翻了各种跌打损伤的膏药出来,翻完了自己的库房还跑去隔壁院跟他四哥五哥借,借完又跟太医院说自己院里有人跌伤了,让太医院给开药,有多少开多少。第二日瑜妃起床梳妆,才听说六皇子昨晚直闹了一夜,今天天刚亮就来瑜妃宫门外磕了个头,慌急赶忙地出宫看宅邸去了。
瑜妃扶了扶头上的随云髻,“伤了?”
大宫女瞄着铜镜给瑜妃仔细地插着两支缠金珠花,“说是跌了一跤,伤了腿,这两个月怕是不能去北书房了。”
上不上学的倒不要紧,纳妾事宜一定,在过门前她和老六本就不该再见的。瑜妃拧着眉,“怎么跌的,什么时候的事?前两日还好好的。”
大宫女挥挥手,小宫女们安静行礼退下了。大宫女继续簪着金钗步摇,压低声音,“我们派了人去说六皇子的事,当天林二小姐就伤了。”
瑜妃拨开她的手,扭头看她,“伤得怎么样?没大碍吧?”
“不清楚,六皇子今日去见一见,回来自然会说的。”
瑜妃沉着脸,过了会儿再问一遍,“跌伤的?”
“是这么说的。”宫女叹了口气,“其实六皇子私下去求,他们不愿,驳了便是,本来提前透口风也是给他们回转的余地。现在这样喊打喊杀的,做给谁看!这太尉府真是一日比一日了不得了,难怪皇后也要攀着他们呢。”
“闭嘴!”
宫女回神,顿时一缩。瑜妃皱眉瞪她,“看好你的嘴,别让我掌你。”
宫女连忙行礼请罪,自己啪啪大力掌嘴两下,“奴婢该死,差点给娘娘惹祸了。”
瑜妃拉着她不让打了,一脸怒容地转回去对着铜镜。宫女又拿起金钗在她头上小心比着,低声道,“娘娘恕罪,奴婢也是替六皇子委屈,想来那二小姐也是难熬。别说咱们知道他俩清清白白,哪怕那二小姐真的勾引皇子呢,现在也觉着情有可原了。那地方,让人怎么呆的下去。”
瑜妃骂道,“越说越没谱了,环境好与不好,都不是失德的借口。”虽然位多高、权多重,也不是滥用私刑的借口。瑜妃不忍地摇摇头。
“娘娘说的是。”
屋子里安静须臾,瑜妃压着眉,忽然幽幽散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打人哪有打腿的,真不顾她以后一生了。”
宫女声音带着淡淡笑意,“看来娘娘疼的儿媳又多了一个了。”
瑜妃不悦道,“那不能,毕竟是他们家的,疼她?还以为给他们家脸了。”
宫女打趣着说,“那二小姐也真是倒霉,生在这么个如日中天的家里,好处一点没捞着,锅倒要跟着一起背。”
“行了,别簪了,花枝招展的。”瑜妃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脸上仍微微带着愠色,扭头定定地望着宫女的脸颊。宫女一福身,安慰道,“就轻轻拍了几下,还是奴婢自己动手的,皮都没碰着。娘娘可别瞎心疼。”
瑜妃甩手就走,“那你内功挺深厚,皮都没碰着就红了。赶紧涂药,别跟我去皇后那请安了。”
“奴婢还是跟着去吧。”
“嫌你丑,别来,快去涂药!”
宫女笑着跟了她出去,叫了两个二把手来小心跟着,自己自去旁边小房里休息去了。
宫里嫔妃齐聚,例行向皇后问安。宫外六皇子根本没去看自己据说装修得颇有江南姿色的新居,一出宫门就一路催着车夫直往太尉林府赶去。
太尉府五更天一过便大开着府门,几个大掌事轮番守着,卯时未过,日头刚大白,街头的小厮慌忙跑来,“皇子、六皇子来了!”
顿时全府俱起。林老爷林夫人穿着常礼服在府门内前庭迎接,和六皇子来回几轮敬礼、问安、还礼,互相让着进了正堂。最终六皇子和林老爷并坐主位,林夫人在下陪着。搞了这么一大轮,六皇子自觉礼仪周到、寒暄完了,一屁股刚坐下,茶都没喝,开口就直奔正题,说自己仰慕林家二小姐,也不提妾与不妾,只问她能搬进王府吗?
六皇子戳着手指,申明新府虽小得跟鸟一样,但五脏俱全,很漂亮哦!里面有个小湖,湖上有条弯弯小桥。潋姐是不是喜欢小鱼?有一阵子她特地做了一堆小石头鱼玩,我叫她给我一条都不肯。我以后叫他们给潋姐养一湖小鱼呀!哦听说后院都是大房子呢,到时候王妃挑完给潋姐挑,她们挑剩的是我的,嘿~
林老爷林夫人尴尬一笑,连声奉承六皇子好风度、好宅邸、好湖好鱼。六皇子一听,这是同意了?!
原来纳妾很简单的嘛~明宇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真是当外交家的料!
六皇子快乐了,终于觉着口干了,捧起杯子大赞好茶好茶,猛灌了几大杯,从头到尾还没坐满小半个时辰,顺理成章地赶着要去方便。临去前回头问,“那个、那个请问小姐院子怎么走啊?我去督查督查二小姐的功课。”
林夫人无奈,知道躲也躲不过,她和老爷总不能跟着人家去方便,只好吩咐自己的大侍女石榴好好跟着,又低声吩咐了一句,“记着,是摔的。”
石榴福身,领着六皇子出去。六皇子复又转身拱了拱手,“哦哦那个,太尉大人守国功高,佩服佩服。代我问沈家夫人小姐好啊~”转身吆喝着众宫人捧好自己带来的万千药品,蹦蹦跳跟着石榴走了。
老爷夫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六皇子今日来,帖子上写的是感慕太尉守国有功,特来拜访的。
石榴领着六皇子走到西苑那窄小的过道小院里,六皇子转了进去,以为要继续走。石榴却停了步,自己去敲了敲房门。六皇子惊讶地抬头四望,木房门窗,毫无雕花可言。这院子也不知是什么朝向,外面明明天色大亮,院里仍昏白无光。一株枯藤沿着墙角往上爬,爬到快到墙顶,快能攀出去的地方,枯死了。六皇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清瘦的身影,淡紫衣裳,头上素净,像林潋平常一样梳着堕马髻,斜插着一根玉兰木簪。脸色淡白略显倦容,淡淡的脂粉,没掩盖住眼圈旁的桃红。刚哭过。
不是他的妾,是他的妻。六皇子几个月前见过一次,那日她被泼了一身水,潋姐二话不说脱了衣裙盖到她身上。
“沈小姐,”六皇子微惊,拱手行礼。
沈嫣福身,“六皇子有礼。”
六皇子虚扶了她一下,望着她头上的簪子,“这簪子…”
“我和潋潋二人一心,东西常换着用的。”沈嫣淡淡一笑,“臣女唐突了,本是不该见皇子的。劳六皇子来探望潋潋,只是潋潋现下还没醒。女儿家卧病在床,周身伤血,消瘦憔悴,实在不好见人。皇子有心,东西我代为收下了,日后等潋潋醒来…”
“周身伤血?!不是就摔了一下吗?”
石榴为难地轻唤了声,“沈大小姐言重了。”
沈嫣温和一笑,“偌大林府,照顾人无微不至。外在的伤血自是擦了,多年内伤,却不是两日清净能养好的。”
六皇子震惊,“什么内伤?!”
沈嫣垂眸,“六皇子怕是不知道,潋潋生来命薄,算命的说怕养不活,从小是在下人院子里自己挣扎着大的。那是个什么地方?自有些旧患难愈。”
石榴讪笑,“沈大小姐,难道让六皇子站在这里听这些陈年旧事?不如移步正堂,老爷夫人也好陪着,尽尽主人的礼。”
六皇子扭头皱眉看她,一拱手,“谢谢这位姐姐带路。夫人交代的事完成了,不用回去复命?”
沈嫣沉着脸,默默无语。石榴面有难色,不敢留,又不敢走。
房门后安静走出来个小丫鬟,对石榴福了福身,“石榴姐姐先去吧,等一下奴婢带六皇子出府,再去向夫人复命。姐姐放心。”
石榴一看,竟是海棠。六皇子赶她走,她必是不能留了,海棠至少是东苑的,她也放心些。石榴福身告退,“海棠,那你好好伺候着,别让六皇子站太久了。潋小姐‘摔’得重,也得静养。”
海棠应下,请皇子带来的众宫人退到院子另一头,远远地候着。石榴转身走了两步,刚要转出院门,六皇子猛地抓住沈嫣的手,急道,“你刚刚说什么周身伤血?”
石榴回头,只见沈嫣本能地一缩,六皇子立刻撒了手,“对、对不起,我跟潋姐打闹惯了,不不!我不碰她,我没碰过她手的,她骂人的!啊不不,她没骂人,她从来不骂人…”
沈嫣莞尔一笑,眼里却涌出两行清泪,噗通跪下,往门前砖地直接叩拜下去。吓得六皇子连忙去拉,拉不起来,干脆自己也蹲下了,“沈小姐、沈小姐,有话你说,你和潋姐同心,那和我也同心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你说你说。”
沈嫣反手握着六皇子的手,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潋潋摔的一跤,摔在身份低微,路一直坎坷不平。六皇子既有意护她,求皇子庇佑,给她一条平坦前路吧…”
石榴隐在院墙后,幽幽叹了口气。沈小姐好歹顾着点颜面,咬紧牙始终没告诉六皇子实情,石榴也算对夫人有交代了。沈小姐护着潋小姐,也不过是想为她在王府求个名份,对林府、对夫人,想来也没什么害处。
石榴无声慨叹,摇摇头,抬步悄悄离开了西苑。
————
关于沈嫣和林渊想为潋潋争的“侧妃”:
以我随手查的资料,王爷只能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其他都是普通妾,所以侧妃是很尊贵的。侧妃算是王府的其中一位“主人”(身份高),可以受封诰命夫人(薪水多),还可以陪着王爷王妃出席正式场合(随时贴贴),是个很好的位置哦~如果顺利争取到的话 =)
六皇子私下去跟林府说要纳潋潋,没有父母之命,潋潋身份理应是有点难堪的。现在各方都帮忙,且看天意吧。
二十一章
晨光熹微,海棠院落了一地稀散枯叶,地上的瓦砖被落叶盖住,再看不清那拼得精细的十字海棠花纹。灰败的叶子覆住没有生命的花,才知曾经绿肥红瘦,何尝不是值得珍惜的繁华。
沈大小姐的屋子里如暗如晦。刚过五更天,远处鸡鸣声声。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阿堇坐在桌边摆弄调药。沈嫣歪在床上,手里卷着本书,看两眼又放下了,抬手拨拨床头的小鱼灯,房里几条淡淡鱼影飘荡起来。
阿堇烦道,“你再玩那灯,等一下我眼花调错了份量,你和小林潋就来生再会吧。”
沈嫣卷着书打打被子,“你说她醒了没?”
“你四更天才从那边回来,到现在都问多少遍了。醒了自然有人来报的。”
沈嫣举起书,盯了两行字,盯完了,那句子更牢牢地烙在书上,一点都没飘进脑子里。人挪了挪,换了个方式又问,“你刚才给她把脉,她养得怎么样?”
阿堇扭头看沈嫣一眼,放下手上的磨药石碗坐到床边,“大小姐,大夫来的时候你也在的,不是一直说她挺好吗?这才过了两天,她醒了反而乱动,躺一躺休养一下才好。你急什么呢?”
沈嫣垂着头,眼睛干涩,心里也干涩,哪都疼得很。
这两日沈大小姐和阿堇都没怎么睡,鬼打墙似的在东西苑间跑来跑去。好几次阿堇想说,不如跟沈夫人说一声,让阿嫣就在林潋屋里睡两晚得了,反正她人走了,心也勾在那儿,根本丢不下。可沈嫣也是个多事的,总是在林潋屋里坐不上一个时辰,从望着林潋、盯着林潋、审视着林潋、到瞪着林潋,不知怎么一下站起,头也不回地就要走人。
但刚回到东苑房里,往那儿一坐,又总觉得哪儿都阴森森的…左眼皮无端跳了两下,窗外的风毫无征兆地呼啸了一声,远处哪儿传来打更的声音,好像喊得比平常短促些…是什么不祥之兆吗?会不会西苑那边已经不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告诉她。也许潋潋的烧半夜忽然高了,但丫头们都睡着了,没人发现。沈嫣的右眼皮无故跳了两下,屋外一片死寂,怎么连风声都没有!
于是刚挂好的披肩又双叒披上了,沈嫣自己点了小提灯,“阿堇,我去去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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