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妃冷笑道,“王妃贤惠能干,所以你们的活就由她掀盖头撸袖子,一个人全干了;你们扶不住的王爷,她一个人就抱住了哄好了;怕王爷醉了伤到人,新娘子亲自动剪刀;还怕劳累了你们,自己一个服侍守夜!陛下拨你们去六王府,你们打量着那儿一屋子年轻媳妇,王爷又好说话,第一天就享起清福来了!”
侍女吓得一下跪倒在地,托盘丢在一旁,“娘娘恕罪,不是奴婢偷懒,实在是王妃开口了,奴婢们不好留着啊。”
“没用的东西,份内的活都干不好,嚼主人舌根倒嚼到本宫面前来了。屋子里没下人,是王妃赶人;醒酒茶倒了,是王爷踢的!你们一个个是木头吗,不会动不会用脑子?嘴皮子倒是好使,偷懒了还是你有理。这样的刁奴,留在王府也是欺负主子,不如早早打发了好!”
侍女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责罚,奴婢以后一定尽心侍奉王爷王妃。求娘娘开恩啊。”
宫女在一旁给瑜妃拍着领口平气,“王爷新婚,娘娘喜事当头,别气着了自己。”
瑜妃缓声道,“是了,王爷正新婚呢,本宫也不愿苛责太过。但你这样的,是绝不能留在王府了。打是不必,今日就把你赶出宫去,永不录用。”
侍女怔怔地歪在地上,顿时万念俱灰。赶出宫,永不录用…她若没了这份事,那她乡下的父母弟妹还有什么盼头?今年一直没雨,本就艰难,人都快要没水喝,别说地里的苗子了。侍女在地上一下、一下,垂死般地磕着头,“娘娘饶命,求娘娘留下奴婢,留奴婢洗衣洗地,做些粗活,也不枉费了宫里这些年的栽培。求娘娘、求娘娘开恩…”
瑜妃不忍地扭开脸,“念你此前侍奉宫里一场,并无过失,灵犀宫赏你二百两,不必入档案了,没得倒以为本宫赏个罪人,起了坏头。你回乡好好安置吧。”
一室幽微,梅花铜罩炭鼎里掺了素香,清雅静心。大宫女带了侍女出去,回来向瑜妃笑道,“走了,她自己去领罪,说伺候不周让娘娘不悦。临走还在院门前磕了三个大大的响头,额头都磕破了。我说了娘娘大喜,不要见血的,她还说那是喜红颜色,回乡以后要日日烧香,求佛祖护佑娘娘福寿百年呢。”
瑜妃折腿坐在炕榻上,拿着小剪子修一株古梅,冷着脸道,“是我冤了她,还谢什么。”
“二百两,她全家大小好好过几年,再置份小生意,也尽够了。算是娘娘给她起了个好头,从今以后,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吧。”宫女顿了顿,忍不住念道,“送了白帕子来,娘娘要帮王妃,本就要远远地打发这丫头的。其实干脆让宫里赏了她,开恩提前放出宫去就是。钱也不用自己出,又有个慈善的名声。何苦做个样子赶她出去,吓了那丫头一场,私下还要娘娘自己贴钱。”
瑜妃捏着剪子,转眼瞪了眼宫女,“她做了什么事,值得这么大赏?拿什么明目记录在档?不如我担个喜怒无常的名声,在宫里这么半辈子了,发配个小丫头还不能够嚒?”听语气,像是发着小脾气似的。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护着王妃。宫女也懒争辩,弯腰捡起地上的托盘,铺好上面的锦锻牢牢盖着,“王妃也真是,纵是昨晚没有,找个下人割一下手不就是了?送块白的来,倒要娘娘帮着善后。以后还日日都得烦娘娘查着,谁有这闲功夫。”
瑜妃转着梅花,偶尔剪去枝旁的两小粒新芽,“让她们把王妃褥子里的丝布都拆了,以后别送了。都是老把戏,连你都知道要割手,闹这些有什么用。我信得过老太傅的家教。”说着摇头笑了笑,“再说,老六才多大?你说他在新府第一晚,让王妃陪他下湖抓鱼,上屋顶射鸟,我都信。可第一晚就能送个红丝帕来?送来了才是王妃品德有问题。”
宫女笑道,“那奴婢把这帕子拿去烧了,以后不提这事了。”
瑜妃放下手里的剪子,“不急,帕子留着。等一下他们来了,你找个机会使开老六。我今天就跟王妃挑明了,以后她生的孩子,是要滴血验亲的。有这帕子,也不怕她不答应。”
宫女叹道,“本来皇家孩子,都要滴血验亲的,暗暗的抱了去验就是了,何必捅穿这层纸呢。”
“她不跟我打肚皮官司,我也不跟她绕弯子。”瑜妃慢慢转着炕几上的梅花,细细地每个角度看一看,“这孩子不错,有魄力,也定得住老六。若是老六和她亲近,他们俩迟早的事,不用我们费心。我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是要她安心,不着急把心思用在这上头。她心定了,才好专心帮老六管好王府。”
宫女失笑,“王府的事能比王爷着急?”
瑜妃扫了宫女一眼,冷哼道,“我看你是在灵犀宫里闲逸惯了,新的宅邸、新的院子,里面多少门道?王府少说一百几十个下人,加上送菜送肉、园丁工匠、来往通信宫人,都是我们灵犀宫的?你全都认得?新府接过手来,首要任务难道是生孩子?”
宫女了然,小声道,“娘娘是说,坤德殿那边?”
瑜妃没再说话,一点点地转着梅花瓷盆细细看了一圈,终于放下了小剪子。
榻几上一株古梅,老枝九曲皱折,枝皮上苍藓鳞皴,布满盘根错节的整株梅树。盆玩中的老梅,最是长久,一株花能开四季,经久不败。青瓷盆子里方寸之地,若要长久,更得细心养顾,高了修、宽了剪,时不时地翻检翻检,旁枝小虫,都得扼杀在萌芽的时候。
且看看皇后娘娘亲自给老六选的人,中用不中用了。
二十八章
盛京向来地小物博,“物博”主要体现在那足横跨了两个街区,单是姬妾院子就能数满十个手指头的雍容华贵泽王府;而“地小”,则主要体现在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贾王爷的宅邸。陛下的心尖尖有多大啊,贾王宝贝儿的宅邸就有多大~
都说贾王府内麻雀虽尖尖,但心肝脾肺肾俱全,此言确实不虚。那王府内四栋墙,墙内往右有东苑、往下有南榭、往左有西阁、向前有北园,虽然之间都不过隔着十来步路,步子走碎点也是能撑满几十步的。总之四方通杀,大气且磅礴!
贾王府的大气,还不单单体现在它拥有四面和八方,更体现在它的东南西北院子,被贾王爷搔着脑袋一番巧思冥想,拍案而起,口谕宣布逐一赐名为“东”、“南”、“西”与“北”。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旁边立着个幸运的见证人小太监,是皇帝派来问王府里各堂各院牌匾写好了没的。幸运儿小太监呵呵笑了一下,古话有云,惟大英雄啊能本色,是真名士啊自风流。王爷好胸襟,王爷好巧思。说着颤着手递过去一块缎锦,奴才蠢笨不识字,求王爷墨宝,自己起的名儿自己写给陛下看吧。
其时王爷正捏着一手的叶子牌,趴在他小妾林氏的床上。小妾床上热闹非凡,除了王爷与林氏,还有小厮思凯,和两个婢女。五人同床,四手叶子牌,两个婢女合玩一手。
太监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婢女爬下床,接过他手里的缎锦,急忙忙地拉过榻案来,铺平缎锦用镇纸压着,对着寒石墨砚快快磨出一小池墨汁,小心搬到黄明宇手边,毛笔掭了墨,双手递给他,“王爷,先写了让他交差,再玩吧。”
黄明宇扫了那榻案一眼,又抬眼可怜巴巴地把手牌递给她看,“海棠姐姐,我快赢了,等我一下~”
海棠在旁边柔声劝道,“这局才刚开始呢,公公办差不容易。王爷就当体恤他,先来写两个字吧。奴婢一直没见识过王爷墨宝呢。”
黄明宇皱着脸,小声嘟哝,“都知道我写字不好看的呀,墨什么宝。”这海棠,就会说这些奉承的话,他从小听到大的,早不敢信了。
海棠不再作声,垂头候在旁边,双手仍捧着笔。林潋看了她一眼,手上的牌一收,“王爷又要赢了?那不玩了。”
“啊!潋姐,哪有这样耍赖的!”
小青手上的牌也收了起来,“王爷都赢了好多盘了,我的糖莲子都被赢光了~”说着便伸手捂着思凯的牌,笑嘻嘻道,“快快收牌,不然王爷又要赢了。”
黄明宇探身去拉她袖子,“小青小青,别嘛~我让你呀,你叫什么牌?”
小青扭了扭,“我就是这位置不顺风,不然你问思凯,昨天他输了我多少。”
黄明宇讨好笑道,“那我等一下跟你换位置好不好?要不你让海棠姐自己玩一手,我和你合玩一手。我们俩一定赢,我帮你把莲子拿回来~”
林潋接过海棠手里的笔,把手牌递给她,“你来玩。”
海棠连忙推辞,“奴婢要输的…”
林潋按着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笑道,“能赢小青就行。”
小青啪啪打了两下褥子,“潋潋!”
叶子戏安静继续,小妾林氏重操“伴读”旧业,坐到旁边案几前,对太监道,“王爷忙着,妾身略识得几个字,妾身代笔吧。”
修长四指捏着细笔,笔端支着下巴略一思索,边落笔边道:
王爷说湖南的水榭叫“楠榭”,金丝楠木的楠。那是王府的正堂,是王爷待客、谈政、学习的地方。楠木坚实挺拔,王爷借此鞭策自己以后要做国之栋梁,为陛下分忧。是吧王爷?
黄明宇从手牌里抬起头来,眼神迷蒙,“啊?”
“啊什么,前头那大水榭叫楠榭,你自己说的。”
“哦哦对啊,好记嘛!”
林潋扭头望着小太监,“王爷的用心,可记好了?”
小太监忙躬身道,“楠木的楠,国之栋梁,为陛下分忧。奴才记住了。”
林潋点点头,继续写,继续道:
西面的阁院是藏书阁。王爷感激陛下赏书千卷,为其取名“夕阁”,夕阳的夕,是要以此警醒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如白驹过隙。王爷定要勤奋看书,努力学习,方不负陛下在这阁楼里为王爷备书的苦心。对吧王爷?
黄明宇边听边惊道,“哇靠,父皇在那房子里放了一千卷书啊?不会考的吧?”
林潋失笑,“你不会没进去过吧?”
“我们才搬进来两天嘛,我一直在你房里啊。”
“那夕阁行不行,好记了吧?”
“好好,西阁好。”
东面的苑子呢,是王爷与王妃休息的地方,王爷取名“冬苑”,冬天的冬。秋收冬藏,冬是休息的季节。王爷以此提醒自己好生歇息,照顾自身,不让陛下忧心。喂!小贾别玩了,我们这儿叫冬苑,行不行?
“哦行啊行啊,我就说叫东苑嘛。诶诶!我有!尊、九、万!没有了吧~哈哈哈是不是我赢了!”
林潋翻了个白眼,湖北面那园子…“王爷,喂王爷!北面叫雪园行不行?”
“为什么不叫北园啊?”
“北和背很像啊,背运背运,多不好听,打牌容易输的。”
小青惊道,“我说呢~我现在是不是就坐着北风?”
黄明宇拍拍思凯,“你等一下跟小青换位置。”
林潋啧了一声,“先别玩别玩,叫雪园好不好?很容易记的啊,你想以前北书房叫学牢,现在府里北面叫学园,但却是个有太阳有亭子,可以跑可以玩的地方哦,爽不爽?”
黄明宇笑道,“诶诶,好,那好~就叫学园,咱们天天在学园里踢球抓鸟。以后请夫子来做客,告诉他那个园子叫学园,让他夸夸我们哈哈~”
林潋扫了小太监一眼,掭掭笔,低头边写边说,“王爷再三斟酌,为背面的园子取名雪园,是有感于前朝名句,‘人生经年路,飞鸿踏雪泥’。是要警醒自己,雁过无痕,浮世无常,应时刻惜福敬上,珍惜陛下赐予的关爱恩顾。”
小太监一一应下。林潋勾完最后一笔,搁下毛笔,海棠连忙盖好手牌,帮她移开镇纸,抬起缎锦细细吹干,卷起来双手捧给小太监。太监默背着一堆冠冕堂皇的庭院名字退下了,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小卷缎锦,马车都不必坐,一路小碎步快走过宫墙外的官道,从北门入,经过御花园,经过皇子们从前的北书房,经过东六宫,直接转进乾清宫,一脚踏进了旁边的昭仁殿里,也不过两盏茶时间。
刚才皇帝陛下就是在这里和宰相父子说着笑着,忽然问起贾王府的各院名字的。此刻却一室安静,不见了人影。小太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原来是皇后在御花园摆了茶席,邀皇上和宰相大人父子赏春去了。
小太监忙又赶了去御花园,一眼瞧见帝后正坐在荷池旁的听雨亭里,皇帝下首坐着丞相何大人,丞相大人下首却不见何公子。说是皇后娘娘一见丞相公子便觉面善亲切,疼爱得不行,命人搬了食案来放在自己下首,要亲自盯着公子吃好喝好。
小太监拿着手里一卷缎锦,暗自忖度。本来皇上和六王爷父子间的小事,是不该在旁人面前汇报的。但皇上问起的时候,丞相父子也在场,皇上还说若回头院名起得不好,让何公子这盛京出名的才子代为再取。那么贾王府的院名私事,丞相父子必是能听的了,亭里再有一个皇后,也不算外人。小太监心下一定,正要走进亭里汇报,正巧皇后的宁和公主带着侍婢也来了,要向皇后请安。公主一进亭里,丞相立刻扭开了脸,望天望地望不存在的荷花,就是不敢望公主;何公子倒是岿然不动,只是眼帘礼貌地下垂着。
公主一见有外男在场,仿佛也吃了一惊,连忙递起月扇遮了半张脸。那月扇细笔描出一朵倾国牡丹,白瓣粉蕊,衬得人脸无故也娇红几分。春寒三月,公主竟还带着月扇出门,足可见天佑皇家啊,公主所踏之地,就没有冷的。
皇上瞟了皇后一眼,皇后笑道,“宁和前些日子病了,臣妾想着今日天气好,便叫她出来走走。没想遇上了丞相大人,聊得高兴竟忘了自己的亲女儿。”说着招手让公主上前来,搓着手搂着背,问药问病问睡觉。公主细声细气一一答了,都说很好。边说着,边有宫人又抬了一席茶食来。何公子连忙起身作揖道,“既是公主来了,小民…”
皇后笑着指了指何公子下首,“摆在那儿罢,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有个伴不无聊,才肯陪我们多坐一会儿呢。”
何公子转头一看,他坐得已经离亭边不远了,公主的食案要是摆在他的下方,那就得半身晒着太阳了。何公子踌躇了一下,皇后的意思已然明了,人家公主都没说什么,他再要告辞要挪位就小家子气了。但无论如何,总不能真叫一个病愈公主晒着太阳陪他们下午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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