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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近代现代)——林啸也

时间:2025-05-03 20:29:55  作者:林啸也
  怎么会这么好闻……
  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咕哝,他像被摸爽了的猫咪。
  余醉收紧手臂,任由他把自己推向墙壁,还稍微歪过头露出更多皮肤,随他蹭个尽兴。
  他死死盯着仓库小门,一只手搂着陈乐酩,一只手打电话:“前后门关上,查C区监控,五分钟前不管什么东西从仓库小门出去了,都给我追回——”
  话没说完他就瞥到墙角站着盆发财树。
  半人高,枝叶繁茂,伸出来的枝条有人小臂长。
  “等等。”他对电话里的人说,又问陈乐酩:“那些人摸你哪儿了?”
  “屁股……”
  余醉捏着树枝在他屁股上一扫。
  “还在摸吗?”
  陈乐酩可怜兮兮说在的。
  “……”
  余醉挂了电话,骂了句脏话。
  一盆破草非要往仓库放什么。
  怀里的人还在蹭,上瘾一样没完没了,呼吸的热气喷在他颈侧。
  余醉目视前方,静静等着,一条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就这样任由陈乐酩吸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别躲了,流氓落
  网了。”
  他把人挖出来,让他看发财树。
  陈乐酩吸得上头,眼神迷瞪瞪的,看看树又看看他,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明白余醉也懒得张嘴,“上过厕所了?”
  “没……厕所关着呢。”
  “憋不憋?”
  “憋的,快炸了……”
  “倒是没给吓尿。”
  “嗯?你怎么能说‘尿’?”陈乐酩非常严肃地看着他,似乎接受不了,“不要说那个字,你这么好看怎么能说那么粗鲁的字呢,来和我学——”
  余醉:“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憋一晚上。”
  陈乐酩嘴巴一闭两边瞬间出现俩小括号。
  余醉睨他一眼,掐着他的后颈往外带。
  他似乎很喜欢掐着别人脖子带路,陈乐酩出乎意料地并不排斥,还被捏得挺舒服。
  一路晕乎乎跟着,晕乎乎上楼,晕乎乎撒尿,最后晕乎乎地出来。
  余醉正倚在洗手台前,望着窗外的雪抽烟。
  陈乐酩顶着红透的耳根子道谢:“给您添麻烦了,我叫陈乐酩,在枫岛大学读书。”
  “没人问你。”
  “……”
  “还不回去?”
  “要回了,九点要查寝。”
  “在这等我。”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陈乐酩不知道他去哪儿,下意识想跟上。
  余醉扭头,陈乐酩定住,余醉拿烟的手一点他脚下:“站进去。”
  他脚边的地板上有一圈圆形花纹。
  陈乐酩抬起一条腿站进那个圈里,歪头问他:“为什么?”
  “因为好玩。”
  余醉回卡座拿上他的羽绒服和背包,季小年正和学长玩捉王八。
  他回二楼把羽绒服披在陈乐酩身上,没让他下去,直接从二楼走外部楼梯下到后门。
  枫岛零下十几度了。
  夜风透骨凉,雪直往人脖子里钻。
  陈乐酩一下子被冻清醒了,瞥到余醉只穿着件大衣:“余老板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余醉:“我出来抽烟的。”
  “……”陈乐酩自讨了个没趣。
  这个点儿不好打车,下着雪路上也堵。
  天越来越冷,他裹着羽绒服来回蹦。
  余醉低头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儿陈乐酩就收到劳拉的微信,问他是不是在酒吧街。
  陈乐酩一惊,做贼似的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并没有看到劳拉,她怎么会知道?
  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在那等我十分钟就到。
  陈乐酩怀疑自己身边有劳拉的眼线,随时监视自己的动向,汇报给他那位从不出面的哥哥。
  想到哥哥,他失落地抿抿嘴巴,在路障石墩旁边蹲下。
  圆乎乎的石球旁蹲着圆乎乎的他。
  这是他劫后余生的第45天,那位传说中的哥哥一直没出现。
  没打过电话,没发过消息,没过问一句。
  哪怕是只随手在路边捡的出车祸的小狗,送到宠物医院,也会去看一眼治没治好吧?
  可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哥哥却漠不关心。
  刚做完手术醒来时,他腿脚还不方便,照顾他的护工是一位阿姨。
  他不好意思让人家用尿壶帮他上厕所,自己杵着拐杖去卫生间。
  卫生间是蹲坑,地板很滑,他刚上完就摔了。
  当时裤子都没提上,整个人躺在沾着脏污的地板上,液体浸着头发和脸。
  阿姨问他怎么了,说着就要开门。
  陈乐酩大喊别进来,说没事,只是拐杖倒了。
  其实膝盖直接跪地板上了,疼得他怀疑骨头砸裂,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阿姨猜到他可能摔了,不愿意被人看到,就告诉他自己去楼下转转,帮他把卧室门关上。
  陈乐酩撑着墙壁爬起来,提上裤子,抽出所有纸胡乱擦干身上的污渍才敢出去换衣服。
  一个哥哥驮着刚做完手术的弟弟从他病房门口经过,小男孩儿笑哈哈地在哥哥脖子上骑大马。
  陈乐酩提着裤子看了好久。
  他当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
  他希望有,这样下次再摔倒,或许有人可以扶他一把。
  又希望没有,这样起码心里不会太难受。
  -
  “哪天这石球丢了,你大概能顶上。”
  余醉走到他旁边,用热饮碰了下他的脸。
  陈乐酩回过神来,看到他手里拿着杯热可可。
  “谢谢。”他接过来,双手捧着小口喝。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整个身体都变得暖和起来。
  杯口弥漫着徐徐上升的白雾,伴随热可可苦甜的气味。
  他透过那些苦甜的雾,看身边站着的人。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余醉望着前方,垂在腿边的手指间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烟雾全被风抽了去。
  “为什么这么问?”
  “仓库那里,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问的是,为什么这么问?”
  “唔——”陈乐酩一口热可可含在嘴里,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一个月前,我被电线杆砸到头,失忆了,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神奇吧?人居然真会失忆,我一直以为这是小说里的病,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哈哈。”
  余醉终于低头看向他。
  “陈乐酩。”
  他们头顶亮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飘落的白雪像繁星。
  “生病并不是值得调侃的事,你都好了吗?”
  陈乐酩一怔,仓惶地把脸埋进膝盖。
  “好、好了……应该好了……”
  在医院独自熬了三十多天的感觉又回来了。
  记忆没有了,但悲伤还在。
  他总是没有理由地失落、不安、害怕。
  仿佛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谁。
  他想问问自己失忆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可劳拉每次都是同样的标准答案。
  余醉手里也有一杯热可可,他把杯底放在陈乐酩头上。
  “你想起什么了吗?”
  陈乐酩顶着杯子不敢动。
  “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一个人都不认识。”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陈乐酩现在根本听不了“家”这个字,他没有的东西他不想别人一再提。
  撒泼似的一把拍开余醉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他扬起自己的羽绒服帽子盖住脑袋,两边抽绳拉紧,藏起沾满泪的脸蛋。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脑袋里空空的……”
  余醉垂着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良久,他走到陈乐酩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雪球一样圆的脑袋。
  “空空的,会不会怕?”
  一听到这话,陈乐酩鼻腔连着脑袋酸得要炸开,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股脑地奔涌出来。
  45天了,第一次有人问他:会不会怕?
  人和人的相处,有条看不见的边界。
  没人会跨过那条边界去问一些并不能让自己获益又会带来很多牵扯的问题。
  警察只会问他事发现场的情况,医生只会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护工阿姨问他工资是否日结和哪天休假,劳拉姐姐从没问过他任何问题,她的工作只是传达那位不屑于出面的哥哥的指令。
  这些问题关心的主体,没有一个是他。
  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怕。
  19岁的年纪,高中刚毕业,迈入大学一年。
  成熟一些的孩子学着装扮成大人模样,不成熟的孩子还在每晚和父母打电话撒娇。
  他却差点被一根电线杆砸死,丢掉了所有记忆,孤零零地在医院呆了31天没一个亲人去看望。
  怎么可能不怕?
  掌心下传出些细碎的哭声,先是一声两声,再是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连带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都伤心得发抖。
  余醉假装没听到,手放在他头顶。
  雪还在下。
  手背上积了一小层“白沙”。
  他看着在自己掌心下放声哭泣的孩子。
  没有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它们全都融进陈乐酩眼中。
  “对不起,我再哭一会儿……就好了……”
  陈乐酩哽咽着道歉:“我知道哭也没用……但我、我停不下来……”
  余醉望着他,落满雪的指尖隔着帽子抓了抓他的头发。
  “你可以哭很久。”他说。
  “哭不需要有用。”
  -
  那根烟终于熄灭时,劳拉的车飞驰进小巷。
  她下车把钥匙丢过来,让陈乐酩上车等,自己去买杯薄荷水。
  陈乐酩接住钥匙,目送她跟余醉上楼。
  后门空无一人,连只猫都没有。
  陈乐酩看到余醉走时,把喝热可可的马克杯放在了石桌上。
  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一个杯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这样想着,后颈突然出现一股巨力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扭过头死死盯着那个杯子。
  余醉握过它,用过它。
  捏过它的把手,托过它的杯底。
  或许不止一次,或许很多很多次。
  他刚才是用哪边杯口喝可可的?
  杯沿沾到嘴唇了吗?
  杯身上被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热度吗?
  杯子里有他身上那种苦苦的味道吗?
  一只杯子孤零零地放在那,会不会被冻坏?
  陈乐酩脑袋里冒出一个下作的念头。
  当然他只是想想,他一定不会做。
  他没有这样的癖好,他道德品行良好,他只是想想,他不可能做。
  谁做谁是狗。
  三分钟后劳拉从酒吧出来,陈乐酩就像一道闪电一样把自己闪进车里。
  桌上的杯子不见了,烟灰缸下压着五张红钞。
  余醉站在楼上,目送她们消失在雪里。
  大约半小时后,他回到休息室,打开电脑。
  屏幕上出现一段黑白画面,像是某个客厅的监控。
  监控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男孩儿急匆匆跑进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坏事,显得非常心虚,把自己面朝下摔进沙发里,怀里还紧紧捂着什么东西。
  是小狗陈乐酩。
  他趴下后就再没起来,鹌鹑似的卧着。
  他卧了二十分钟,余醉就看了二十分钟。
  直到夜风吹开窗,陈乐酩冷得缩了下肩膀。
  余醉放下交叠的双腿,按了个按钮。监控里,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缓缓闭合,遮住冷风。
  监控就这么放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拿出耳机戴上。
  眼睛看着人,耳朵听着声音。
  他拿这些来下酒。
  录音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黏糊糊说:“哥哥,你冷吗?”
  另一个声音说:“还行。”
  “好吧,如果你冷就抱住我哦,我非常的烫!可以拿来暖手。”
  另一个声音没再说话,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体温枪的“滴”一声。
  “你当然烫,你发烧了,38度5。”
  “哎,这就是发烧吗?”他还挺新奇,“那我觉得发烧有点坏。”
  哥哥问他:“哪儿难受吗?”
  “脑袋难受。”
  “啪”地一声小手拍在额头上。
  “脑袋里空空的,有很热很热的风在里面吹来吹去。”
  哥哥又问:“空空的,会不会怕?”
  小孩子可怜兮兮说怕的。
  哥哥拆开胶囊药片,告诉他:“怕就把我填进去,这样就不空了。”
  望着监控里睡得四仰八叉的男孩儿,听着录音里仿佛沾着鼻涕泡般的童音,余醉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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