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从腰带中掏出一串铜钱,放在了段怀舒桌前,“于是我便让小二招呼店中客人,自行前往要钱。”
段怀舒指尖勾起串着铜钱的红绳,看了两眼便递给了江和尘,“确实是假.钱。”
江和尘将铜钱放下后,判事的胖手默默地伸了过去,将它拽过来像模像样地观察。
江和尘抬首看向陈掌柜,“假.钱是假.钱,看来陈掌柜要钱的过程也是困难重重,竟用了一个时辰。”
陈掌柜重重叹了口气,“与王赫石相处这么多年,我怎知他竟是无赖之人。”
“我到时他正对翠娘发脾气,大抵是今日没挣到钱心中郁闷,”陈掌柜轻哼一声,“我看不惯这种行径,便进门喊走王赫石。”
江和尘在陈掌柜说得正起劲时,打断了他,“王赫石可有动手打翠娘?”
陈掌柜欲言又止,过了两秒才道:“那我不太清楚,我进门后翠娘是背对我的,地上似乎有摔碎的碗,空气中有醒酒汤的味道,其余小人一概不知。”
“陈掌柜腰伤如何?”段怀舒抬手隔空点了点,示意地问道。
掌柜面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都是年轻干了太多重活,”而后他试探地问道,“县令是如何得知小人有腰伤的?”
段怀舒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在叙述一件事,“昨日在医馆内遇见店中伙计给你拿药,碰巧知道的。”但在这种平淡的话语中,陈掌柜能感受到下一句的质问提前到来。
果不其然,段怀舒望着他,脸上始终带着令人安适的浅笑,嘴中却道:“可是见完王赫石才犯的腰疼?”
刚回来的伙计就收到了掌柜的一个刀眼,满面茫然。
陈掌柜扶着腰动了动,笑道:“自然不是,年纪大了,这个腰啊,坐久了、站久了都会隐隐发痛,再加上那夜心中窝火导致第二日腰疼难忍,于是喊伙计帮忙拿药。”
待陈掌柜说完后,段怀舒不再多问,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递给他,“陈掌柜酒馆中的茶也十分不错。”
陈掌柜瞧他们欲走,忙不迭摆手,“县令使不得,仅仅是茶水,小店怎敢收钱呐。”
段怀舒眉梢一挑,将铜钱串丢入他的怀中,“掌柜打些酒我带走。”
“没问题嘞,正好今日运来了西域美酒。”
陈掌柜让伙计打完酒,亲自送他们出了酒馆,本以为终于送走了这群活阎王,松了一口气时,却听见江和尘细声说道:“掌柜,这双鞋应是夫人所制吧?新新旧旧这么多磨损都不舍得丢。”
“最新这一层补丁便是前天晚上夫人替你缝补的吧?”
江和尘说完这些话便走,他不需要陈掌柜的答案和解释,徒留陈掌柜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后背冒出阵阵冷汗。
第9章
判事憋不住,心中痒痒便问道:“小主,你方才和陈掌柜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江和尘摆了摆手,随口扯了句,“只是问问老板娘的绣店在何处。”
“噢。”判事得到答案后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段怀舒坐倚着,气定神闲,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正吃着糕点的江和尘,他知道江和尘问了什么,方才起身时段怀舒便注意到了陈掌柜的鞋,很新的补丁,如果去问老板娘应该不难得出答案。
段怀舒只是没想到江和尘竟会直接点明,很不符合杀手的风格,像是一种挑衅也像是一种提醒。
江和尘认真地吃着桃花酥,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视线关注,于是敏锐地抬眼和段怀舒对上眼,没曾想对方没有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倒是让江和尘噎了噎,“你...你要吃吗?”
段怀舒伸手正欲去接,这时江和尘才发现自己的手一塌糊涂,脸上一热,在段怀舒拿到之前快速塞进自己嘴中,还含糊说道:“我手脏。”
闻言,段怀舒眼尾上翘,伸在半空的手转向去拾了一块桃花酥。
白竹见江和尘吃得急,便倒了杯茶水给他,随后问道:“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段怀舒浅浅尝了一口酥饼,觉得有些甜便搁置了,“去见给我们第一个线索的人。”
江和尘喝下一杯热乎乎的茶水,整个人都精神焕发,“钱府的厨娘,六凡口中的芳姐。”
轿檐处挂着的铃铛随着马车的止步发出了叮叮铛铛的声响,段怀舒青葱指尖挑起轿窗的一小块方布,正好瞧见钱府大门。
江和尘视线上下打量,在这一块小窗中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最后他锁定了一个地方!他俯下身挪到了窗底,单单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观察着外头。
段怀舒看着底下突然冒出毛茸茸的脑袋,见江和尘还扑闪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看向外头,他的视线不自觉被他吸引。段怀舒意识到后,抚布的指尖倏然收紧,暗红的细布与白皙的指节交织,将自己视线移开。
四人都在各找最佳机位,对外头全方面扫视。
这时芳姐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辆推车,车上似乎装着什么被白布盖着看不出形状。不多时六凡跑了出来,他笑脸盈盈,“芳姐我来啦!”
六凡将白布掀开,两手抓住车上的东西往肩上一扔,稳稳抗住。这才让他们看清,原是半扇猪。
江和尘桃花眼瞪得通圆,哑然了两秒,望着六凡步伐极稳地迈进府内,怀疑道:“那半扇猪...不轻吧?”
段怀舒道:“百八十斤。”
江和尘收住自己震惊的嘴,颔首道:“现在说六凡一个人踢伤王赫石的脏器我是信的。”
“我也信!”判事和白竹从车帘那收回脑袋认同道。
钱府门口,六凡将半扇猪抬入府中,芳姐便掏出荷包将银两递给了猪贩,正欲入府前被喊住。
江和尘清脆的声音响起,“芳姐留步。”
芳姐转身看见几人后欠身道:“小主折煞小人了,这是六凡那小子随口叫的,大人唤我芳娘即可。”
“芳娘和六凡很是要好。”江和尘这句话可不是问句,这个结论是有目共识的。
芳娘颔首,眉眼低下,说道,“六凡是个热闹的孩子,来到江南后便在钱府做工,他总是乐于助人,帮我干了很多活。后来我得知他家中有一位眼盲的母亲,闲时便会去搭把手。”
江和尘状似无意地顺着问下去,“可是天生眼盲?”
芳娘摇摇头,“六凡的娘亲说,她是受伤眼盲的,”她话语止了片刻,“被她夫君打瞎的。大人还有别的要问吗?我该进府备菜了。”
段怀舒问出了这趟来的目的,“六凡说,找马夫的位置是你告诉他的,那日我们问你王赫石家在何处,你为何说不知呢?”
芳娘顿了顿,抬首看向段怀舒,谦卑道:“我对六凡所说的西边三里外是曾经赶集时路过,方知此处马夫众多,至于王赫石是哪一口哪一户,芳娘是真不知。”
芳娘的话很干净,让人找不到漏洞。
府内有人来催芳娘,段怀舒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芳娘欠身后将手中的荷包塞入袖中,抽手时带出一块手帕。
与平常布制手帕不同,它类似丝帕,飘柔而轻逸,弱弱微风便可将其吹起。白竹眼疾手快伸手便勾住了帕子,在他抬手递出时,江和尘定定看了看,做工很是细致,与大街上稀疏平常的布帕大有不同。
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两天内所有嫌疑人都走了个遍,准确来说,每个人都有摆脱不了嫌疑,却都没有直接的证据。
判事揉了揉腚,提议道:“不然我们前往县衙,看看仵作是否有新的发现,顺便从长计议一番?”
虽是判事想偷懒休息的提议,但也是当下必要的,信息量其实很多、很琐碎,与其再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不如静心串一串。
江和尘跟着走了两步后,停下了脚步,“我突然想起入江南时没有带手帕,你们先回去探讨案情,我去老板娘那购置一番。”
判事面上不显,心中却对这种小家子气、主次不分的行为表示不喜。不曾想他敬仰的县令看着江和尘的背影,蓦然开口道:“和尘一人出行我不放心,你们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判事沉默一秒后,立马拉上笑脸,“没问题,县令,下官在县衙等候。”
江和尘正走着,身侧出现一道纤长的身影,他侧首看去,“你怎么来了?”
段怀舒不答反道:“这条路可不像去买帕子的地方。”
“昨日初到命案现场,似乎落下了东西,我去找找。”至于是什么,江和尘也懒得编了,随他去想。
段怀舒瞥了一眼江和尘,而后将视线收了回来,他的步子闲雅从容,道:“是去捉鬼吧?”
闻言,江和尘心头一震,当即便明了,昨日在县衙门前的对话给他听到了。虽无碍,但他还是惊叹于段怀舒的耳力。
江和尘沉默,段怀舒也不恼,他长腿一迈,快了江和尘一步,“和尘此举也是提醒了我,那便一同去看看。”
不知为何,江和尘突然觉得,段怀舒有点黏人。但看到他身高腿长,与他拉开距离,一瞬间攀比之火涌上心头,江和尘吭哧吭哧冲到段怀舒身旁,并且暗戳戳地快他一步。
段怀舒看着他不自知的‘幼稚行径’并未点破,眼底浮笑随他去了。
发生命案处的水巷曾是连接两个小镇的枢纽,只因下游河中泛起了洪涝,将其中一个小镇沉淹半数,变为死镇。这也意味着这个枢纽从此废弃,一道悬桥独留孤立,后来历经几次涨水,隐隐有淹上悬桥之意。于是临近人家全部搬离,水巷自此空荡无人。
“这处水巷已荒废百年,偶有孩童溺亡情况,渐渐便传出了水鬼杀人的言论,”段怀舒衔起衣摆,娴雅地迈过水坑,旋即侧身朝江和尘伸出手,“这谣言传的有效,至少不再有人靠近水巷。”
当段怀舒向他伸出手那一刻,江和尘就没能听见后面的声音。这一幕好像他猝死前看的电视,火灾中男主向女主伸出的定情之手,那眼神也如同段怀舒现在看他一般。
想到这,江和尘抖抖身子,将这些废料从脑子里甩掉,自己拽起衣摆,跨了过去。而后,他略微挺直了身子,与段怀舒擦身而过,走向水巷内。
凭什么他不可以是男主,段怀舒是女主,就因为他没有那种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近日艳阳高照,水巷中的水位线似乎下沉了些,拱桥至高处离水面远了几分。也就是这个变化,让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深巷并非荒芜人迹。
江和尘俯低身子,从下至上望去,拱桥底部出现破损,有一个较大的洞口。位置很隐蔽,迫使江和尘需以一种危险累人的姿势望去。
段怀舒立于其后,比起好奇那处破洞,他更关注江和尘的动作,稍微有个差池便可在晴朗之日入河中游上一遭,“和尘可望见什么?”
江和尘头也没回,摆摆手算是给他回应。依他之见,那两位姑娘所说这个水巷中有‘鬼影’,要么是猫狗之类的走兽,要么是装神弄鬼的人。若是前者这条线索基本上就断了,若是后者...说不准‘他’见过凶手。
瞧了半晌,江和尘都觉身上酸疼,正打算放弃,蓦然,洞口处探出半个身子,破烂的衣服盖不住骨瘦如柴的身体,细如胳膊的脖子上顶着一张黢黑的小脸,乍一眼望去,看不见五官,一双死气腾腾的瞳孔与他的视线撞上。
“啊!”江和尘短促的叫了声,由于惊吓没稳住身形,整个人要往前栽去,就在他要接受与水亲密接触时,腰间横过一只手将他环过。
脸颊贴在段怀舒的胸前,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如击鼓般震动着江和尘的耳膜,脸上升腾的热度给段怀舒微凉的衣布传递温度。
江和尘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偶像剧情节,完了,他怎么又走了女主剧情?
第10章
“段怀舒,里头有人!”江和尘脑子还乱乱的,张口便喊了他的名字。
段怀舒顿在原地,在江和尘带着疑惑的目光看来时,他轻咳一声,道:“桥中残破、两侧屋门相连,他已经跑了。”
江和尘蹙起眉,“这怎么办?”
“我有办法。”段怀舒松开环在江和尘腰间的手,走向左侧屋旁。
腰间的桎梏消失,江和尘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刚才是以什么姿势和段怀舒说话,以及高呼段怀舒大名!
完蛋,江和尘觉得自己今晚睡觉得留一个眼睛放哨,以防段怀舒来暗杀他。
那边的段怀舒并未注意到江和尘的头脑风暴,他拾起一块圆石钝击,连排的房门跟着颤动。下一瞬他的视线锁定一扇门,圆石脱手而出击破那扇门的同时,屋内发出一声闷哼。
段怀舒脚尖轻掂,在江和尘抬眼之际便已入屋揪出那人。整个过程甚至没有江和尘在那胡思乱想的久,江和尘不禁内心震撼,那些轿夫说段怀舒曾是少年将军,看来名副其实。
方才在洞中瞧见并不能看出大概,现下他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江和尘才发觉,这人如此瘦小,犹如五六岁孩童。他走上前问道:“前夜你可有看见有人来到此处?”
闻言,他边往外挪动身子,边用力点着头。
见他抗拒靠近,江和尘便停了步子,问道:“几人?”
他眨了两下眼,比出一个手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入水中。
“欸,”江和尘倒不是想继续问问题,他嘟囔道:“直接走不就好了,干嘛跳水啊?”
江和尘转头便见段怀舒倚靠在门框,他对上江和尘的视线后,眼神中写满了‘现在我是真没办法了’。
江和尘噎了下,干巴巴道:“我现在又没让你去找他。”
方才他比了个六,这巷子还挺热闹,就是不知是一个一个来的还是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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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内,判事手拖着脑袋,眼神越来越空荡,眼皮沉沉止不住向下盖。
在门口等候的白竹瞧见判事不停翻着白眼,内心一阵无语。再转头便看到段怀舒和江和尘迎面走来,他唰得一下窜起,给判事惊得差点打了一套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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